知道碧瀾是爲了自己好,高凌曦被她按坐在牀榻上便沒有再掙扎。“你的心思,我如何不明白。可是碧瀾,對我而言沒有什麼比血濃於水更要緊了。哥哥這樣的不爭氣,想來皇上定然雷霆大怒。若是本宮不去周全,皇上一怒之下,不知要如何嚴懲。萬一牽累爹爹……”
血脈相連的那種擔憂,幾乎是與生俱來的,也是後宮女子無不畏懼的夢魘。
貴妃一時六神無主也總是有的,碧瀾覺得,這個時候自己無論怎麼都不能着急,非得要醒神兒謹慎着替貴妃分憂才行。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碧瀾認真的對上慧貴妃的眸子,動容道:“娘娘放心,老大人一向深的皇上的倚重,即便是高大人有過,也絕對不會牽累老大人。這件事情,老大人不去向皇上請求,娘娘也不可在皇上面前提及隻言片語。
有時候,不去求遠比去求更能讓皇上舒心。此外,奴婢也會讓人小心去打探消息,摸清楚彈劾高大人的摺子,究竟是誰先遞上去的。官場上的事兒與後宮大同小異,若是沒有人指使慫恿,也未必能透出風去。
換句話來說,高大人不管有沒有貪墨,都不是最要緊的。皇上信不信高大人,纔是生死攸關的事情。娘娘雖然有心幫襯,但總得顧及皇上的喜歡不是麼。千萬不可越幫越忙。爲今之計,先沉住氣比什麼都要緊。”
高凌曦知道碧瀾說的都對,六神無主之際也只能聽碧瀾的安排。“你說的不錯,皇上生就多疑,又頗爲忌諱貪墨之事。無論如何,這件事都不會是小事。”其實高凌曦也不是衝動的人,只是她病着,恩寵大不如前也就不說了。
雖然忝居高位,卻不能爲皇上綿延後嗣,這一份看似優渥的恩寵,依然是風雨飄搖。而這個時候,母家再有什麼不測,高凌曦真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活下去。心裡越是敬畏,腦子就越清醒,加之碧瀾格外的瞭解自己,這一席話足以使她冷靜下來。
“本宮不去見皇上,反而能讓皇上覺得舒心,你說的不錯,你真的沒有說錯。枉費我陪伴在皇上身側十多年,竟然不如你更瞭解皇上的心思。就照你的意思去辦吧。”高凌曦心裡還是不寧靜,儘管她知道自己無可奈何,卻也沒有辦法。
碧瀾寬慰一笑,輕柔道:“方纔弄髒了娘娘的衣裳,不若奴婢替娘娘更衣吧,換一身乾淨的,也能舒坦一些。晚些時候,奴婢自然會去打點好一切。所幸平日裡皇上賞賜下來的東西不少,咱們宮裡的日子也寬裕,手頭上有餘錢,辦事方便。”
“錢是身外之物,你我都明白這個到底。可哥哥怎麼會如此糊塗呢?”高凌曦長長的嘆息一聲,自怨自艾:“但願爹爹與二哥與此事毫無牽連,否則本宮還有什麼顏面面對皇上啊?碧瀾,你說皇上會不會來看本宮?”
這倒是問住了碧瀾,但總算她心思靈動,少不得寬慰道:“娘娘,奴婢瞧着皇上不是溫潤如玉之人,愛之深責之切,若是怒氣衝衝的來了,只看娘娘西施抱病,楚楚可憐之姿,必然會怨氣全消,無限心疼的。
自然,皇上也不是急躁之人,若是不來,定然是想看看娘娘會不會貿然問起政事。知道娘娘不會因爲母家之事違背聖意,想來皇上也定然是安慰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娘娘如此蕙心蘭性,體諒君心,說不定皇上會因此網開一面,不必娘娘您開口,就輕縱了高大人。”
微微一笑,高凌曦滿嘴的苦澀似乎化開了不少:“你這張巧嘴啊,來與不來,竟都被你說成了極好的事情。本宮只怕想要憂思難解,也難了。”
“娘娘,憂最能傷人,奴婢盼望着您能舒心,養好身子,害怕沒有恩寵麼?”碧瀾知道,貴妃對皇上的情意,並非是簡單的盼望着皇上的恩寵而已。實際上,她是多麼的渴望能久久陪在皇上身側,像是妻子那樣。“不管是什麼樣的情分都好,只要皇上在意娘娘,總歸都是極好的。“
高凌曦不明朗的凝視着眼前的碧瀾,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但願天從人願吧。”
侍奉着貴妃躺下,碧瀾才緩緩從內寢裡走出來。見王喜子還停留在廡廊下候着,碧瀾的氣就不打一處來。“你跟我來,我有話要說。”
王喜子張了張嘴,還是沒有出聲,點頭哈腰的跟着碧瀾退了出來。
“你明知道貴妃娘娘身子不適,爲何不先問過我才稟明此事。且還這樣毛毛躁躁的闖進來,驚了娘娘你擔當的起罪責麼?”碧瀾劈頭蓋臉就是一通指責:“這也就罷了,還偏挑不能說的話來說,你存心的是不是,你收了旁人的好處是不是?
你想學嫺妃身邊不成器的那些死人了是不是,想背主求榮吃裡扒外一回是不是?你不是才伺候貴妃的猴崽子,你跟了貴妃足有八年。什麼樣的話能說,什麼樣的話不能說,到了今時今日這個地步,還要我來教你不成麼?我看看你究竟有幾個腦袋夠砍的!倘若娘娘有什麼不好,即便是生吞活剝,我也絕對饒不了你。”
王喜子哪裡還敢造次,忙不迭的跪下賠罪道:“姑奶奶,您就饒了奴才這一回吧。就是給奴才吃八百十個豹子膽,奴才也不敢吃裡扒外,背叛娘娘啊。這不過是誤會,不過是一場誤會。奴才也是心急着給娘娘通風報信纔會失了分寸。你就開開恩吧,饒了奴才這一回。”
碧瀾急紅了眼,哪裡還顧得上宮女該有的柔聲細氣之態:“饒了你?饒了你下一回還不是得如此冒冒失失的沒有分寸麼?”一把揪住王喜子的耳朵,碧瀾下了狠勁兒:“你說,你長記性了沒有,還敢不敢胡嚼,你說,說啊。”
“哎呦,疼……疼死我了。姑奶奶饒命啊……”王喜子疼的眼淚兒都掉出來,口口聲聲的喚着姑奶奶饒命。
可碧瀾就是不肯鬆手:“你氣死我的,打死你都不爲過。讓你不知道心疼娘娘,耳朵給你撕下來。”
王喜子一邊求饒一邊抹淚,怎麼也甩不開碧瀾的手。“姑奶奶,您就是要懲治奴才,也等見了蕭大人再說啊。他可跟外邊兒一直等着呢。”
碧瀾忽然覺得手上像被針紮了一樣的疼,倏地鬆開了王喜子的耳朵。“蕭大人,哪兒有什麼蕭大人,我爲何要見他?”心裡又驚又怕,驚的是蕭風竟然回來了,怕的卻是自己猜錯了,來人並不是蕭風,空歡喜一場。
這種複雜的情緒一下子就攪亂了碧瀾的心,原本因爲惱怒而緋紅的兩頰竟然一下子慘白起來。“你胡嚼什麼,還敢戲弄我不成。我看你真是活膩了。”
“姑奶奶,人就在耳房裡候着呢,您在這兒又揪又大又罵又責的,人一準入都聽見了。不信,不信您自己去瞧瞧啊。奴才就在這儲秀宮裡伺候,還能逃出姑***五指山不成麼?若是沒有,您再回來接着揪還不成麼?可要是有,看在奴才通傳的份兒上,您就饒了奴才這一回吧。”碧瀾的心思,王喜子如何會不知道,蕭風就是她的死穴,她心裡最痛最軟的地方。
“滾。”碧瀾沒給王喜子好臉色看,冷冰冰的將人轟走了。
這段日子,長久的不見蕭風,碧瀾以爲自己已經忘掉了心痛的感覺。可如今,只有一門之隔,她知道他就在裡面,那種錐心之痛,竟然疼得她不知道如何纔好。
進去麼?碧瀾不止一遍的問着自己凌亂而破碎的心。她很害怕看見他,又怕看不見他,一時之間,說不出來的矛盾,終究她還是推開了耳房的門。
蕭風正立在門內不遠,直挺挺的看着她。
碧瀾心慌,一臉的慘白之色又被窘迫的緋紅覆蓋了下去,神情複雜的看着眼前黑黢黢且健壯的男子。好像就是她夢裡熟悉的人,可事實上他已經很陌生了。碧瀾早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見過他。
“許久不見,大姑姑真是氣勢非凡啊。”蕭風打趣兒道:“貴妃慣常溫婉和悅,不想身邊的大姑姑倒是凌厲潑辣,叫人刮目相看。”
碧瀾斂住心慌,沉着臉不悅道:“經年不見,蕭大人越發油嘴滑舌,也叫人刮目相看。只是今日不知吹什麼風,竟然將戍守在外的蕭大人刮進了儲秀宮,這纔是真真兒的稀奇呢。”
蕭風抱拳,恭敬道:“奴才奉皇命回宮辦差,自然不可延誤。接到旨意,便是馬不停蹄的奔回了京。只是一路上聽到了許多流言蜚語,足可見後宮裡沒有一日的安寧。”
“即便如此,你來儲秀宮做什麼?我家娘娘身子欠安,不見外人。”碧瀾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她不知道,自己何時開始,會對他如此的怨懟憤怒,以至於沒有一句關切之言。這究竟是這些年積怨太深所致,還是根本早已經形同陌路。
“我請了皇上的恩旨,特許探望貴妃。原因有二,其一自然是貴妃病着。其二,彈劾高大人的些許實質證據,也是由我帶回京中的。想來貴妃也很想知道,這是一些什麼樣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