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曆尋了一處坐下,略帶疲倦的表情讓他看起來有些慵懶,但更多的卻是憔悴。“皇后想必是聽說了吧。”
“此事鬧得沸沸揚揚,即便臣妾不想知道,也不可能不知道。”蘭昕平靜淡笑,泫然道:“此乃朝政上的事情,臣妾不該過問。只是貴妃如今尚且病中,怕是經不起太大的打擊。無論皇上怎麼處置此事,都不要遷怒貴妃。臣妾必當盡心寬慰,盼望貴妃能早些康復。”
“蘭昕,你總是這樣妥帖。”弘曆示意蘭昕坐下,與自己一併嚐嚐這清鮮的蓮子。“只是,你心裡真的能不怨麼?”這話是問他自己還是問蘭昕,弘曆也說不清楚。也許只是因爲好奇,才隨口這麼一問罷了。
“臣妾雖然是皇后,卻也是普通人。有時候難免會心煩意亂,有時候也會如皇上此時一般疲倦。但更多數的時候,臣妾心裡有一道亮光,支撐着臣妾有氣有力的走下去。”這是蘭昕從前的真心話,卻不是現在。
墨藍色的蜀錦上,繡兩隻朱,那是忠貞無二的鳥兒。倘若喪偶,便只會孤獨此生,再不與旁人親近埃及第一寵後最新章節。雖然不如鳳凰那樣尊貴,卻讓蘭昕喜歡的心疼。她寧可不要鳳袍加身,也希望自己的良人能攜手白頭,至死不渝。
只可惜,再美好的情分,也終究不過是她自己以爲的事情罷了。就如同蓮子,看上去白璧無瑕,晶瑩剔透,但實際上,是翠是苦,只有嚥下去的人自己知道。
蔥白的指間捻了一顆圓潤的蓮子,蘭昕輕輕的擱在弘曆手心裡:“貴妃與皇上經歷過生死,有是長久侍奉在皇上身邊的人。雖然母家兄長不爭氣,惹怒皇上,可她到底對皇上忠心耿耿。臣妾想,她心裡此時也一定不好受。但再怎麼不好受,她終究沒有去求皇上不是麼。
貴妃不想給皇上憑添困擾,臣妾憐惜她的苦心,也讓人送去了好些蓮子。”
弘曆輕輕的把住蘭昕的腕子,慢慢的滑至她的玉手,隨即攥住:“朕知道,你一定會體諒貴妃。朕如何不想體諒她,可正因爲她是朕的貴妃,朕纔會如此禮待她母家。誰知道高恆竟然這樣不給貴妃做臉,生生做下這樣不可饒恕的死罪。
若不是因爲朕顧念與貴妃的情分,怕這會兒已經讓人將其剝皮實草,懸掛菜市口以儆效尤了。”
話說出來,弘曆才知道自己心裡的怨恨竟然如此之深。有些抑制不住心裡的震怒:“朕給貴妃擡起,連同她的族人也一併擡了旗。貴妃之父高斌,又是朕寵信之臣。難道這樣還不夠麼?沒有榮耀,朕給他們榮耀,沒有地位,朕賜他們地位。如今榮耀有,地位有,管只有,竟然又來貪圖朕的銀子。
那是朕用來吃喝玩樂的閒碎銀子,還是朕用來休憩園林,翻新後宮的享樂銀子?那是朕給百姓救災的活命銀子。”弘曆猛的一拍桌面,盤子裡的蓮子竟然隨之跳動,不少飛落出來。潔白的蓮子滾在了地上,登時就蒙上了一層灰,失去了那一層好看的盈盈光彩。
蘭昕匆忙起身,蹙眉福身規勸道:“皇上,龍體要緊,請您息怒啊。”
“若這事,擱在旁人身上,朕興許不會如此震怒。可是蘭昕,你知道麼?朕看見那些彈劾的摺子時,恨得牙齒都幾乎咬斷了。偏偏是朕最看重的臣子,偏偏最不給朕做臉。叫朕如何面對朝廷百官,面對貴妃,面對後宮?若是朕……朕有心偏袒,不知又要招致多少閒言碎語。”
說到這裡,弘曆長長的吁了一口氣:“貴妃受了不少苦,身子又不好,朕怎麼忍心讓她難受。今日,若是她來求朕的恩典,朕還能責怪她不明事理。然而正如你所言,貴妃是太懂朕的心思了,如此,倒只能是朕愧對她了。”
蘭昕忽然覺得自己變了,變得有些不像自己。從前的她,若是看見皇上這樣難受,定然會心痛無比。甚至不惜冒着干政之嫌,替他想這些牽一髮而動全身的錯亂之事。現在卻不同了。她很鎮定,很平靜,平靜到恰好把自己放在一個局外人的位置。
雖然嘴上說着關心寬慰的話,但實際上,皇上怎麼去解決,都與她沒有半點關係。“貴妃侍奉在皇上身側多年,怎麼會不明白皇上待她的心意。何況上一回木蘭秋,她不顧自己的安危滾下山坡,就是爲了能找回皇上。既然她能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唯一所求便是皇上平安歸來,那麼今時今日,她也一定會明白皇上的苦衷的。
何況進了紫禁城,就是皇家的人了。安守本分,亦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臣妾一定會好好寬慰貴妃,以求她能安心靜養。”蘭昕聽弘曆說了一句“愧對她了”,就篤定他一定是已經有了決定。如此,順着她的話往下說也就是了,再沒有什麼不可。
錦瀾就在這個時候慢慢的走了進來。
蘭昕注意到,她是空着手進來的,並未曾奉上蔘湯,心中不免一動。
“皇后娘娘,蔘湯熬好了。”錦瀾不敢多話,只因皇上皇后的臉色均不怎麼好看。
蘭昕稍微頷首,並不看錦瀾,只對弘曆道:“蔘湯既然熬好了,皇上就先用一些吧原始鄉村夢。朝政再要緊,也要緊不過皇上的身子。”
沒有作聲算是默許了,蘭昕隨即對錦瀾使了個眼色。錦瀾會心的退了下去,不一會兒的功夫,魏雅婷便端着兩碗蔘湯緩緩走了進來。
“皇上萬福金安、皇后娘娘萬福金安。”魏雅婷的聲音有些飄忽不定,像是底氣不足所致。她到底是畏懼的,手上的蔘湯險些端不穩,索性錦瀾將湯盛的並不算滿,即便雙手顫抖着,也並沒有溢出來。
“擱在皇上手邊。”蘭昕見她遲遲沒有動作,輕聲吩咐這一句。
也正是這一句,讓弘曆有些奇怪,不禁擡眼看了奉着蔘湯的人一眼。倒是有些稀奇,這女子穿的,不正是方纔那件嫣粉色的舞衣麼?“你是?”
魏雅婷才擱下湯碗,托盤還端在手上,聽皇上這樣問,登時驚的後退了一步。支支吾吾道:“臣妾……臣妾魏氏。”
蘭昕見她侷促,不禁微微一笑:“皇上不記得了麼?她是常在魏氏,早幾年一直住在竹林苑的。”
弘曆瞬間明白過來,冷聲道:“擡起頭來。”
這聲音說不上是嫌惡還是不滿,總之讓人聽了就不舒服。魏雅婷雖然心慌,卻也不是呆笨之人。心裡不禁有些生氣,憑什麼她長得像從前的櫻格格,就得代替她討皇上喜歡。這也就罷了,竟然還得承受她招致的厭煩。
屏息揚起了臉,魏雅婷垂下眼瞼,並沒有對上皇帝的森冷的眼眸。只是一副任憑擺佈的模樣,眼角眉梢的惶恐之色逐漸隱去,反而是有幾分大無謂。
“是你。”弘曆冷哼一聲:“這麼說方纔在院子裡翩翩起舞的人也是你嘍?”
“回皇上的話,正是臣妾。”魏雅婷這一回倒是回答的乾脆爽利。好像怕過勁兒,反而生出了怨懟之情。這股新涌起來的怒氣,讓她坦然了不少。左右都是這樣的命數,躲也躲不過去,倒不如破罐子破摔,痛痛快快的。
弘曆不悅,看一眼桌子上的蔘湯,惱然道:“朕方纔喚你,爲何理也不理,匆匆而去。去了也就罷了,又爲何要藉着送蔘湯,出現在朕面前。躲的是你,來的又是你,朕倒是看不明白,你究竟有何居心?”
蘭昕充耳不聞一般,端着茶慢慢的喝起來。她相信懷安沒有白白調教魏氏這幾年,以至於她絲毫沒有擔心。何況,倘若這個魏氏真的只有一副皮囊,令皇上討厭的皮囊,那皇上如何刁難如何處置都不爲過。首先失了聖心,又不懂得自救,留下她怕遲早也只是個死。
倒不如痛快一些。
“臣妾知曉皇上不願見臣妾,故而方纔不敢現身。”魏雅婷爽脆答道:“這會兒來奉上蔘湯,只因蔘湯是臣妾敬奉給皇后娘娘的,皇后娘娘身子不適,蔘湯日日持續喝着,不能間斷。臣妾練舞怕誤了時辰,也只好此事敬奉。而並非是專程獻給皇上。早知道皇上不願意見臣妾,臣妾又哪裡敢惹皇上生厭。若是沒有其餘吩咐,臣妾告退了。”
被魏雅婷不軟不硬的頂回來,弘曆顯然不高興。這一日,本就情緒波動,內心不寧,竟不想區區一個答應也敢對他橫眉怒目的。“你好大的膽子。”
魏雅婷凌波微轉,愕然凝視面前的天子,蹙眉道:“不過是兩碗蔘湯而已,臣妾端進來呈與皇上皇后,侍奉服用,乃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更是臣妾的本分。實在不需要膽子。何況臣妾一貫膽小,寧可久居偏幽之地,沒見過什麼場面,又哪裡來的膽子。皇上過譽了。”
無聲的抽了一口涼氣,蘭昕冷然微笑,果然她沒有看錯這個魏雅婷。這女子看似薄弱,內心卻堅硬,對付皇上這樣薄情之人,怕是最好不過了。經過這一次奉茶,她一定能給皇上留下深刻的印象。
“若是皇上再沒有其他吩咐,臣妾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