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珊與魏雅婷慢慢的走在鵝卵石的小路上,花盆底兒多有吃力的感覺,踩在那並不平整且略微光滑的石頭上,感覺腳下的路一點兒也不好走。這也就罷了,鬢邊垂下的流蘇窸窸窣窣的隨之晃動,耳邊難得一縷清淨。
“姐姐,這路真是不好走。”魏雅婷話裡有話:“你可聽說了麼,蕭風死了。雖然妹妹伺候皇上的時間短,卻也知道這蕭風乃是皇上的伴讀,陪伴皇上許多年了。”
輕巧的點了下頭,綺珊的目光停留在一株極爲好看的海棠上,那鮮紅的顏色嬌媚卻凌寒,在四月的紫禁城裡,饒是讓人覺得鮮豔奪目,很是喜慶。“怎麼會沒聽說,死的那樣慘,說是發現的時候除了臉,身上都沒有呢過看見皮的地方了。就連……嗨,有些話還真是說不出口。但這麼想着,渾身都是血淋淋的也着實夠嚇人。”
“是啊,誰和他有這麼大的仇恨呢?”魏雅婷雖然是疑問的調調,但是並沒有真的就很關心這件事情。不過是茶餘飯後無聊,口裡嚼些宮中時令的謠言,彷彿唯有如此,才讓她覺得是真真切切活在當下的。
“管他的呢,這些事情,由着皇上去頭疼吧。咱們呀,既然是如同鮮花一樣被裝點在紫禁城裡的,就盡情恣意的開吧。等到那一日姿殘粉退,再不得皇上垂注了,也就好了。得快樂時且快樂,理會那些作甚。”綺珊閃閃發亮的眸子靜靜的凝視着令嬪,發自內心的笑了笑。
魏雅婷有些不好意思,略微側過頭去:“姐姐怎麼這樣瞧我?”
“你生的如此美貌,又深得皇恩,必定是這紫禁城裡開得最美豔的花了。我自是要多看幾眼,纔不算辜負麼!”輕輕的撫了撫她光滑柔潤的肌膚,彷彿指尖也沾上了一縷柔膩,綺珊甜美的笑着,徐徐道:“所以,你千萬別爲了這些無趣無聊的事情發愁,容顏經不起老,不如想想歡愉的事情爲好。”
略微羞赧的垂下頭去,魏雅婷的心裡也是千百種感慨。
只是她還沒有說出來,綺珊已經讀懂了一些。“妹妹心裡有什麼感覺,其實我很明白。自從慧賢皇貴妃薨逝,這紫禁城就像是缺了一大塊,怎麼也拼湊不完整。雖然從前與她也沒有什麼交情,但心裡就是覺得難過,莫名的。
皇上也是奇怪,從那以後,長春宮倒是去的少了些,反而鍾粹宮日漸繁榮起來。純貴妃真是好福氣,明明已經不能再壞了,竟然又好起來,還真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說到這裡,綺珊特備失望的撫了撫自己平坦的腹部,卻像是不經心。
然而這個動作還是被魏雅婷看進眼裡:“姐姐別擔憂,風華正茂的年紀,身子底子又好,只要皇上能常常去姐姐宮裡,早晚能爲大清添幾個小阿哥呢!”這也是魏雅婷爲什麼願意侍寢的原因之一。她雖然不愛皇上,卻也知道此生都必須被囚禁在這金瓦紅牆的深宮之中了。
所以,孩子纔是最後的指望,有了他們,日子興許就能不這麼無聊了。
“豈有此理,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謀害純貴妃娘娘,不要命了麼?”
尖銳的聲音有些刺耳,聽上去既突兀,又十分的破壞心情。
綺珊與魏雅婷均是眉頭蹙緊,極爲不耐煩的朝那個聲音瞧了過去。說話的人,正是純貴妃的侍婢風瀾。而被她數落之人,倒不是奴才,乃是鹹福宮常在張爾香。
“貴妃娘娘恕罪,臣妾不是有心的。只因臣妾的貓兒貪玩,從臣妾懷裡掙脫跑到了此處。臣妾爲了追趕,一時大意,未曾瞧見嫺貴妃娘娘的肩輿,這才險些撞上。”張爾香動了動脣,有很是不自然的重複了一句:“娘娘,臣妾當真不是有心的。”
蘇婉蓉被張爾香突然的衝出來震了一下,臉色略微有些不好看。只是她的聲音依舊是平和溫婉的:“既然張常在是無心的,便罷了。往後多加註意也就是了,這樣無端的衝出來總是不好。”
“多謝純貴妃娘娘恕罪。”張爾香倒吸了一口涼氣,拂去了額頭上的冷汗。
只是風瀾眼裡怨懟的目光竟然一點也沒有減輕:“娘娘,奴婢還是傳御醫來瞧瞧吧,若是……若是有什麼閃失可怎麼好?”
綺珊見純貴妃仰起頭,已然看見她與令嬪,便挽着令嬪的手,小心翼翼的踩着鵝卵石走上前去。
“純貴妃娘娘又不是紙糊的,怎麼會震了一下就有什麼閃失呢。”魏雅婷有些看不下去,多嘴道。她介意的並非是純貴妃有了恩寵,反而是她這樣惺惺作態的樣子。連她身邊的宮婢都敢對常在小主大呼小叫的,可見平日裡純貴妃有多麼的趾高氣揚,盛氣凌人。
且從事情發生到現在,風瀾的臉上一直都掛着怨懟之色,這哪裡又是奴才該有的樣子,也卻是叫人生氣。
風瀾嚥下了怨氣,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定不少:“令嬪娘娘請恕奴婢多嘴,實際上是您有所不知。我家娘娘並非是紙糊的,可也差不離兒了。”
綺珊猛然覺出什麼不對來,伸手拉住了令嬪的手肘,示意她不要莽撞。“找個御醫來瞧瞧也好,總是能放心一些。”回首對身後立着的內侍監使了個眼色,綺珊覺得這樣才穩妥。否則要真是有什麼事兒,即便純貴妃現在不找麻煩,也難保日後不會揪住張常在不放。
“不必了,本宮正要去儲秀宮給皇后娘娘請安。這會兒,曹御醫應當給永瑢調養身子。如此便是最好,不必再勞動御醫大老遠的趕過來。”蘇婉蓉縮了縮身子,似乎是覺得有些冷了:“無謂站在這風口說話,幾位妹妹若是也閒來無事,不如與我同去。”
魏雅婷原本是不想趟渾水的,但是純貴妃這麼說了,必有蹊蹺。她又是不怕事兒的性子,成日裡這樣悶着也是無聊,走一趟權當打發晨光了。“妹妹必然相隨,娘娘先請。”
“走吧。”蘇婉蓉瞥了一眼風瀾,順了順心氣,先於衆人之前,朝皇后的長春宮去。
綺珊見人走遠了,才道:“妹妹你看,若是走咱們方纔走的那條鵝暖石小路到長春宮,能近不少。可純妃的人偏是要走離這小路近別卻繞遠的官道,這說明了什麼?”
“是呀,鵝暖石小路與這官道也就幾步之遙,奴才們爲何捨近求遠呢?”脣邊露出一抹邪魅的笑容,魏雅婷禁不住有些感嘆:“有些人就是命好,肚子爭氣,難怪位分晉得這樣快呢。”
“你是說……”綺珊看一眼遠遠走在前面的純貴妃,少不得連連喟嘆:“是啊,這樣的福氣,任是誰也求不來。倘若純貴妃這回再誕下阿哥,說不定會成爲皇貴妃也未可知。”
張爾香這才覺得害怕,雙膝一軟,險些就要跪倒在地。
所幸魏雅婷手快,一把托住她的身子:“姐姐這是怎麼了?好端端的怎麼腿腳發軟?”
“沒……沒事……”張爾香哪裡敢說,她是真的畏懼了這樣的事情。從前秀貴人有孕,又保不住龍胎,她就差點被當成真兇打入冷宮。結果事情過去了這樣久,皇上雖然知道不是她所爲,卻也不知道什麼緣故就將她冷落下來。
這回,若是純貴妃的龍胎被她誤打誤撞弄出個什麼不測來,她豈不是連哭都沒有地方去哭了麼?“我身子不爽,就不去皇后娘娘的長春宮了。兩位娘娘請吧。”張爾香縮手縮腳的離去,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
“她是真的給嚇壞了。”綺珊憐憫道:“久無恩寵的小主,連寵妃身邊的丫頭都能隨意數落。這日子,可想而知有多難過。”
“姐姐才勸我不要爲了無趣無聊的事情憂心,怎麼轉眼你自己又擔憂起旁人來了。”魏雅婷說這話的確是有些心腸硬,但這也是事實。“咱們自己都尚且顧全不了自己,何必理會旁人的好與壞呢。姐姐若真是可憐她,只管不難爲她也就是了。
少一個人刁難,她的日子多少也能好過一些。咱們也走吧,純貴妃的肩輿,怕是快要到長春宮了。沒有咱們陪她演好這齣戲,纔是真真的乏味無趣呢。”
“是了,走吧。”綺珊眉開眼笑,將方纔心裡的種種情緒暫且擱下,但目光瞥過那一株紅豔豔的海棠時,她還是會情不自禁的覺得難過。“若是怡珠還在就好了,咱們三人說說笑笑,唱唱跳跳的,日子必然快活。”
“有我陪姐姐作伴不是一樣麼。”魏雅婷也想念恩妃,但更多的時候,她會莫名的替恩妃高興,早早離開這樣的地獄,未嘗不是福氣呢。
蘭昕朝曹旭延點了點頭,正色道:“純貴妃既然身子不適,方纔又震了一下,你便替她仔細瞧瞧吧。”
曹旭延是厭惡透了純貴妃,從前也沒少在她那裡吃苦頭。但是聽了皇后的吩咐,他還是儘量摒棄自己的情緒,掏出脈枕擱在純貴妃手邊:“貴妃娘娘,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