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曆一直抱着秀貴人,哪怕是在御輦上,也不曾將她擱下。.這一份優渥的恩寵,確實連秀貴人自己都未曾想到。這還真得感謝咱們這一位寬惠決絕的皇后,狠辣又不留情面。
皇上昨夜才寵幸了芷瀾,今兒一早就讓她這給活活賜死了。還想出了什麼紫禁城辣手行兇的好點子,真不愧是中宮娘娘。標榜着這樣的先例,後宮裡哪還有敢有對皇上用心的女子了。雷厲風行,震攝六宮,真是一勞永逸啊。
相比之下,區區一個宮婢的性命,算得了什麼?
心裡尤爲美滋滋的,臉上卻還得硬擺出一副不舒服的樣子,也夠難爲秀貴人了。
蘇婉蓉領着陳青青、張常在,隨同聖駕一併返回鍾粹宮,不遠不近的步行於御輦之後。蘇婉蓉瞧見,立在宮門前等候應診的人竟然是曹旭延,不免有些驚奇。“怎麼是他?他是什麼時候入宮來的?”
陳青青眺望一眼,隨口道:“臣妾聽說是嫺妃娘娘提議的,請了曹御醫入宮。”
“曹御醫?”蘇婉蓉不禁一笑:“嫺妃還真是顧慮周全。先前曹旭延在府上替永璋診症的時候,還不是御醫的身份呢。”
似笑非笑的撫弄着手裡的絲絹,陳青青順口道:”嫺妃慣會籠絡人心的。曹御醫的醫術了得,又是院判曹秦川的侄子。於府上時,這一位年少得志的御醫,可是瞧好了三阿哥呢。想必皇上對他的醫術也是放心的,加之嫺妃提起了,也就允准了。怕是入宮有些時候了,咱們不知道而已。”
張常在輕嗤一聲,冷着臉子道:“嫺妃會籠絡人心又如何,這會兒子泥菩薩過河,自己個兒都顧不了了。還有那些個花花心思,顧着去籠絡旁人麼。若論及相熟,曹御醫可是替三阿哥診過症的,再怎麼說,也該聽從純嬪娘娘您的吩咐啊。”
這話像是紮好的孔雀彩尾毛膽子,輕柔且來回的搔動着蘇婉蓉的心,浮癢難耐。她只是抿脣一笑,輕讚道:“曹旭延的醫術的確精湛,永璋的身子的確好多了。”然而是留是用曹旭延,她並未曾表態,總覺得心思還是不要太淺顯纔好。
誰知道今日站在身側有說有笑的姊妹,來日會不會橫眉冷對,背地裡捅刀子。除了永璋,她不會對任何人說實話,這是本性使然,亦是護身之法。
陳青青微微一笑,原本清麗的面龐,斂去了少許的憂愁,反而充滿清新的意味。“有了他來照料,想必秀貴人的龍胎安穩無虞了。”
“這話本宮着實愛聽。”蘇婉蓉腰肢輕晃,一笑傾城。早已恢復楚腰纖細身段的她,格外的輕盈婀娜。雖說已爲人母,可到底不亞於從前。甚至添了幾許爲母的風韻,竟比那些嫩芽兒似的宮婢有看頭。已然是跟着御輦行走了好一會兒功夫,她依然容止優雅,穩而不亂。
“秀貴人腹中的可是皇上登基入駐紫禁城的頭一胎,是咱們鍾粹宮的光彩。一旦平平安安的降生,宮裡的人都少不得跟着沾光。皇上來瞧她,總能瞧見咱們不是。”蘇婉蓉素來會做戲,違心之言說的一點兒不假,尤其是臉頰薄薄的紅暈,使她看起來喜氣洋洋,真心的高興。
“娘娘說的正是,臣妾也這麼盼望着呢。”陳青青笑逐顏開,隨着純嬪而笑。倒是張常在的脣角有些僵硬,勾起的弧度並不怎麼好看。
蘭昕遣散了一併向太后請安的其餘宮嬪各自回宮,兀自就着錦瀾的手,讓薛貴寧在前頭領路。一行三人,步伐穩健的朝鐘粹宮去。
錦瀾看皇后的臉色不太好,苦苦勸道:“皇后娘娘還是別去了,倘若……有個什麼閃失,皇上必然遷怒。本也就是好心辦了壞事兒,這虧吃着憋屈,不如奴婢陪您回宮歇歇吧。”
“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蘭昕兀自寬心,從容道:“皇上若是要怪罪,無論本宮躲去哪裡,都避不過。索性不避了,由着皇上發落也就是了。”
薛貴寧的臉色不太好看,一直沉着頭不敢吱聲。四下裡看過好幾回,雖說沒有旁人在,他亦不敢冒冒失失的開口。
蘭昕見他東張西望的神思不屬,嘆息一聲,才問:“有什麼話你就說吧,瞧你那樣子,哪裡還有半點沉穩。天塌不下來。”
薛貴寧連忙後退兩步,於蘭昕身旁緩慢的走着:“主子,奴才手底下的小太監郭平辦事兒利落,已經按您的吩咐,將芷瀾姑娘的屍首運往亂葬崗子去了。只是……”
看皇后的臉色尚且平靜,薛貴寧又憂慮道:“只是出宮的路上,郭平正巧遇着了富察大人。說富察大人似乎是一早就等在了那宮門處。郭平實在不知深淺,竟答了富察大人的問話。”
“春和?”蘭昕有些奇怪,他什麼時候開始,對芷瀾的事兒這般上心了。是先前就曉得了什麼,還是入宮之後聽見了什麼風聲?
看出了皇后的心思,薛貴寧忙道:“奴才心想,必然是大人正入宮那會兒,瞧見了李玉領着人在御花園拿人,故而好奇隨口一問。”這話有些前後矛盾,倘若是隨口一問,又怎麼會刻意等在宮門處?只是薛貴寧實在想不透,富察大人事先並不知道事情始末,沒有理由會攪合進來啊。
然而錦瀾憂心的,卻是另一件事兒:“娘娘,奴婢也有想不通的地方。方纔在慈寧宮,皇上雖然沒有龍顏大怒,可顯然是不高興了。分明咱們給芷瀾姑娘喝下的那樽酒,就是加了少許的曼陀羅花曬乾碾碎的粉,毒不死人的。娘娘您顯然是想饒過芷瀾姑娘一命,及早有預料到太后有此一招,爲何不將真相稟明皇上,反而讓自己難受?”
這二人的話,使得蘭昕心緒不寧。處死芷瀾,不過是她陽奉陰違的計策,爲的是不與太后撕破臉,也能保住芷瀾的性命。只是這後宮,怕那芷瀾丫頭是回不來了,太后從一開始就沒準備留下她的性命,不聽話的奴婢,如何能容忍得了。
更何況芷瀾太不知進退了,羽翼還未豐滿,就想飛上枝頭,明刀明槍的與太后作對。照這麼看着唯有她死了,太后纔可能放心。畢竟昔年,她是真的得了太后的授意,心甘情願的淪爲棋子,日日潛伏與四阿哥身側……
那麼春和又是怎麼一回事兒?
蘭昕撫了撫鳳袍上的鹿尾線,從容道:“或許春和只是正巧經過,好奇使然。只要郭平那裡不出岔子,芷瀾被送去亂葬崗子,就會有人接應。從此天涯海角的奔命去,沒有人曉得她活着,總算本宮抵償了這些年的主僕情分。用她的詐死,緩和後宮的矛盾,也算死得其所。”
想起弘曆方纔淡漠的樣子,心就如同被針扎一樣的疼。“本宮只想息事寧人,卻偏偏最想保護的人最顧及不到。明着告訴皇上,太后容不下他才寵幸了的宮婢,一來皇上或許不會信,二來,皇上真信了,又是一場軒然大波。”
“可……”錦瀾咬了咬脣瓣,艱難的說道:“也不能,什麼惡名都讓娘娘您一個人揹負着吧。萬一要是讓太后知曉芷瀾還活着,豈非是欺君之罪。就算太后永遠不知道,皇上也必然怨懟於您啊……左右都是錯,奴婢實在心裡害怕。”
平和的臉上,偶爾劃過幾道水痕一般的憂緒,猶如粼波漣漪,總是難以停止的一閃而過。蘭昕點一點頭,篤定不已:“你說的是啊,這便是難處了。於紫禁城之中,從來殺一個人,比保全一個人要難得多。
本宮心以爲,皇上必然是不願意芷瀾死的。即便她不能再身邊侍奉了,也總希望她有條生路不是麼。”
話已經說到這份兒上了,錦瀾知道再勸也是無意的,索性閉口不言爲好。她總是嫉妒芷瀾至極,皆因爲芷瀾得主子的歡心。不想今日,她是真心覺得自己比芷瀾幸運太多,沒有聖上垂注有什麼要緊,只要能平安捱過出宮,就是享之不盡的福氣了。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不好了。”鍾粹宮的掌事宮女,亦是純嬪身邊的近侍雪瀾,撲棱棱的跑過來,嘴裡接二連三的喊着喪氣話:“皇后娘娘,大事不好了,皇后娘娘,不好了……”
錦瀾臉色一冷,憤懣的擋在了皇上之前:“姑姑說什麼呢,皇后娘娘好着呢。”
雪瀾好不容易停住了,聞言面色一赧,自責的跪了下去:“奴婢該死,奴婢口不擇言。奴婢也是一時的心慌意亂,請皇后娘娘恕罪。”
蘭昕沉着的點了頭,穩住了聲音道:“你這樣急匆匆的,是不是出了什麼大事兒。快說。”
“秀貴人她……秀貴人的龍胎……十分的不好。”雪瀾滿臉淚痕,驚恐萬狀:“純嬪娘娘擔心有事兒,特意吩咐奴婢趕緊來請皇后娘娘過去。奴婢從鍾粹宮出來的時候,秀貴人已經見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