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夫人見她頭上抱着棉布,臉上還留着鮮紅的五指印,心裡也有些不忍,勸道:“槿兒,你知道錯就好了,去吧,相信楚郡王不是那等得理不饒人的,你只要真心去道歉,他們也不會爲難你的!”
白世祖冷哼一聲:“早些服軟,又何必捱打,真是個賤骨頭,你即便去楚郡王府門前跪上一輩子,也要求得人家的原諒,否則我說到做到,定要將你趕出白家,和你脫離父女關係!”
陸氏看着大勢已去的白木槿,心裡着實得意,她還真以爲白木槿有多厲害,不過是兮兒略施小計,就讓她惹來大禍,慘敗而歸。
但最會做表面功夫的陸氏,還是溫言軟語地勸道:“槿兒,你別怪你祖母和父親,他們也是爲你好,要知道那楚郡王府不是咱們惹得起的,要真鬧僵了,別說是你,就算你父親也得受罪,你祖母年紀大了,經不得折騰,你是個孝順孩子,只不過是認個錯,沒什麼大不了的!”
一席話說得白世祖和白老夫人都連連點頭,頓時覺得這陸氏還是最識大體的。
白世祖補充道:“你這性子也不知像了誰,以後好好地聽你母親的教導,看你妹妹多懂事兒,此事過後,你也去家廟裡思過去,好好地改改你的毛病!”
從始至終,白木槿臉上都是令人捉摸不透的淡然,一句話也不說,之後就是緩緩起身,對老太太道:“祖母,槿兒說過會解決此事,就絕不會食言,我去了!”
白老夫人看着她臉上還帶着傷,象徵性地勸道:“要不還是等臉上的傷好些再去?”
白世祖連忙阻攔道:“哪裡還有時間等她養傷,就這樣去吧,也好讓楚郡王知道,咱們白家的態度,再等下去,就該等來問罪的旨意了!”
白木槿淡淡看了他一眼,也沒說什麼,直接就退下去了,白老夫人也沒再多事,心裡只盼着楚郡王府能夠得饒人處且饒人,千萬不要牽連到寧國公府!
陸菲媛看着白木槿蕭瑟的背影,只覺得滿心悲涼,她總算髮現自己以前是生在福中不知福,祖母縱然不是罪疼愛自己,可是也從不會這樣對待,說起來,還算是捧着寵着的,更別提父母了。
父親雖然和母親關係不融洽,但對她這個養女卻十分寵愛,比對哥哥還要好上幾分,因爲陸家人的觀念,一直都是嚴教子,寬教女。
祖母說,女兒就是用來寵的,要寵得如珠如寶,這樣將來嫁做人婦,別人纔不敢欺辱。自家人都不疼愛的女兒,婆家人又如何會對她好呢?
可是經歷了今日的一切,她才明白,原來世上還有如此心狠的父親,有如此自私的祖母,難怪槿兒偶爾會露出那樣令人心疼的憂傷。
離開棠梨苑,陸菲媛快步追上白木槿,一把將她抱住,哭着道:“槿兒,槿兒,我決不讓你受辱,跟我回家,祖母一定會爲你做主的,咱們再不要回這裡,這裡不是你的家!”
鴛鴦和喜鵲聽了,也跟着流起憋了好久的眼淚,她們以前以爲只是老爺一個人偏心,可原來那個看似疼愛小姐的老太太,也是如此冷漠,小姐在這個無情無義的家裡,有多苦,她們比誰都清楚。
白木槿卻沒有一點兒傷心的樣子,一個人的心若死了,還怎麼會讓人傷到?她對那些人,早就死心了。
微微笑着,彷彿渾不在意的樣子,拍了拍陸菲媛的背,反而柔聲安慰道:“表姐,你看你,這麼大人了,還像小孩一樣哭,有什麼大不了的,別人不疼咱,咱自己知道疼自己,你放心,要讓我去道歉,楚郡王府還沒那麼大的能耐!”
陸菲媛看着一臉溫暖笑容的白木槿,只覺得心裡更酸澀了,到底是吃過多少次苦頭,才能夠如此淡然,她都難以想象了。
換了自己,要是父母如此刻薄無情,她怕是連尋死的心都有了。
“槿兒,你這麼苦,這麼苦,怎麼還能笑得出來呢?別笑,你越笑,我就覺得越難受,你笑得我心都跟着揪成一團兒了!”陸菲媛拼命地抹着眼淚,恨不得幫白木槿把那些憋在心裡的眼淚流出來一樣。
白木槿掏出帕子,給她擦了擦,搖頭道:“傻表姐,我不苦,一點兒也不,我有你這麼好的表姐,還有外婆那麼疼我,還有個聰明懂事的弟弟,怎麼會苦呢?”
比起前世的她,今生,她已經很知足了,至少她不再是一個人,她沒有如前世一樣,被人矇住了眼睛,被人堵住了耳朵,所以看不清,聽不見,讓真正關心自己的人一個個遠離。
猶記得最後她不顧外婆反對嫁給李繼宗的時候,氣的外婆險些背過氣去,可外婆仍然不肯放棄她,幾乎要拿自己的性命相逼,阻止她嫁錯人。
可是白木槿卻當衆與她三擊掌,立誓永不反悔,永不回頭,才讓外婆心灰意冷地離開了,從此再不肯見她,也不肯管她。
而她後來受了那麼多委屈,也自知沒臉去見外婆,才徹底和陸家斷了往來。可是被關進黑牢之後,外婆那時已經去世了,還是大舅母過來告訴她,其實這麼多年,外婆一直都在偷偷地幫自己,她做事纔會那麼順利。
當時知道真相的時候,她悔恨的幾乎要撞牆而死,可是卻已經來不及了,陸家當時已經在陸兆安的控制之下,大舅母能夠來見她最後一面,已是不易。
所以,重生一世,一切都可以重頭來過,她真的一點兒也不覺得苦,相反,她是無比的慶幸和欣喜。因爲她終於有機會彌補前世的錯誤,終於有機會讓那些毀了她一生的人,嚐嚐她曾經嘗過的生不如死的滋味。
陸菲媛已經泣不成聲,鴛鴦和喜鵲也在那邊抽泣不止,就連陸菲媛身邊的福兒和樂兒都跟着紅了眼。
瑞嬤嬤到底似乎經過事兒的,雖然眼圈紅紅的,但到底還是忍住了,勸道:“表小姐,鴛鴦、喜鵲,現在不是哭的時候,該去做正事兒了,否則可就真有咱們哭的了!”
話沒說完,就聽到遠處陸青雲的聲音響起:“怎麼了這是,誰欺負我妹妹了?”
陸菲媛一聽到自己哥哥的聲音,哭着跑過去,撲到陸青雲懷裡,啜泣道:“哥,嗚嗚……”
陸青雲還是第一次看到陸菲媛哭的這麼悽慘,以爲她發生了什麼大事兒,正要問白木槿,卻看到白木槿的頭上包着白布,臉上還有五個紅印,顯然是被人打了。
“到底怎麼回事兒?誰幹的?”陸青雲又急又怒,不知道該先安慰陸菲媛,還是先安慰白木槿。
陸菲媛邊哭邊說,聲音含混不清,但到底還是將話給說清楚了:“哥,槿兒……槿兒實在太可憐了,你一定要幫她,我……我不能看着她繼續受苦!”
說了半天,陸青雲才明白過來,原來,妹妹是在心疼白木槿,看着一臉平靜,還掛着無奈笑容的白木槿,心裡也不知爬上了什麼滋味兒。
這簡直不像個十四歲女孩兒的正常反應,被自己父親和祖母那樣冷漠無情地對待,她怎麼還笑得出來,換了自己這個堂堂七尺男兒,怕也忍不了吧?
可偏偏她就能笑出來,還笑得那樣溫暖無害,彷彿什麼事兒都傷不了她,影響不到她一樣。這正常嗎?還是說,這些對她來說,已成習慣?
這個認知,讓陸青雲的心被狠狠地刺痛了一下,他突然想起那日在外祖父的生辰上,亭子裡走神的白木槿,那周身籠罩的傷痛。
若不是經歷過大悲哀的人,怎麼會有那麼濃濃的痛楚,又怎麼會有這麼淡然的心態,大概是傷到深處,便也沒了感覺了吧?
他憤然地握了拳頭,若不是還存有些理智,他真想將自己的姑丈拖出來狠狠地揍一頓,問問他怎麼對得起自己死去的姑母,又是如何對待自己的女兒的,真是沒心沒肺的混賬男人!
他拍拍陸菲媛,好容易將她哄好了,板着臉冷冷地道:“槿兒,你放心,此事我定會爲你討回公道,咱們這就去楚郡王府,我看看,他們到底有什麼了不起的,寧國公怕他們,我陸家可不怕!”
白木槿看着自己一向冷靜理智的表哥都這般衝動了,失聲笑道:“表哥,這可不像你啊,咱們風度翩翩,溫潤如玉的陸公子,幹嘛氣轟轟的像個毛頭小子?”
陸青雲被她說的一愣,陸菲媛卻嗔怪道:“槿兒,你能不能正常一點兒,這時候還能說笑,沒心沒肺的!”
“呵呵……不說笑,難道還哭嘛?眼淚不花錢,也不必爲不值得的事情哭!”白木槿依然笑得很漂亮,就算臉上紅腫了,也絲毫不影響她的美。
“走吧,先去槿蘭苑裡坐一會兒,我總不能真頂着這張紅腫的臉跑出去吧?我可愛惜着自己這張臉呢!”白木槿挽住陸菲媛的手臂,笑眯眯地道。
陸菲媛皺了皺鼻子,帶着大哭過後濃重的鼻音道:“也對,槿兒這絕色的容顏,可不能有絲毫損毀,否則就是暴殄天物了!”
說完兩個人都噗嗤一笑,彷彿剛剛經歷的一切都只是一場笑話,絲毫影響不到二人的好心情一般。
鴛鴦和喜鵲也抹乾淨眼淚,跟了上去,瑞嬤嬤笑着搖頭,也尾隨而去。只有陸青雲彷彿還沉浸在夢裡一般,看着少女離去的背影,有些怔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