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嬤嬤隨在二人身後入廳,將手中托盤送上,福身道,“恭喜相爺,恭喜夫人!”托盤蓋布掀起,是兩塊皺皺巴巴,染血的白絹。
秦氏放在膝上的手迅速握緊,卻咬着牙,扯出一抹笑意,點頭道,“嬤嬤辛苦!”
恭喜?
何喜之有?
自己的丈夫,一夜之間收了兩位姨娘,她竟然還要強扯着笑容接受旁人的道賀!努力平靜的心緒,禁不住怒潮狂涌,身體,抑制不住的微微顫抖。
阮一鳴,分明是她的!是從什麼時候起,變成了眼前的模樣?
“老爺、夫人,大小姐來了!”隨着門外一聲回報,秦氏驟的將眼睜開,定定望着門外款款邁入的女子。絕美的容顏,清淺的笑容,瞬間灼痛秦氏的眼睛。
是她!
對了,是她!
自從這個小賤人回府,一切便都慢慢轉變。老夫人開始不受掌握,阮一鳴開始對她不滿,一個又一個的女子進府,奪去了阮一鳴的寵愛,然後……然後樊香兒滑胎,袁青眉禁足,本來一切可以變好,她卻設謀讓自己說出一切,令她夫妻絕裂!
是她!
是她!
就是這個女子,令本來握在自己手中的一切,在不知不覺中流失,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雲歡見過爹爹,見過母親!爹爹、母親萬安!”阮雲歡含笑,上前向二人見禮。
阮一鳴點頭,說道,“好!可去見過祖母?”
阮雲歡起身,含笑回道,“雲歡便是從祖母處過來!”
“嗯!坐罷!”阮一鳴點頭,目光便掠向立在廳門口的倪、席二人,說道,“想來雲樂不來,不必等她,敬茶罷!”
倪纖雲、席秋華見阮雲歡進廳,輕紗薄衫,光彩照人,心中頓時涌滿嫉恨和無奈。聞阮一鳴一喚,倪纖雲身子微顫,微微咬脣,臉上便現出些猶豫。
昨夜一夜的凌虐,今日一早,她幾乎是光着被丫鬟拖起。阮一鳴臨去,只咬着牙在她耳邊一句,“本相不會將你送走,卻可以令倪厚有去無回!”
只這一句,徹底將倪纖雲打入深淵。在倪厚眼中,自己固然如珠如寶,可是……在整個倪氏一族呢?失去倪厚,恐怕她什麼都不是!
只是……
望着當堂放着的跪墊,倪纖雲但覺雙腿綿軟,無論如何也鼓不起勇氣。今日這一跪,自己日後便只是阮一鳴的小妾,半主……半奴!
可是,若是不敬,恐怕真的連累倪厚性命難保。更何況,自己的身子已被他佔去,難不成,要落一個無名無份留在相府?
生平第一次,倪大小姐絕望的學會了屈服。她腳步輕移,由兩個丫鬟攙扶着,在當地的跪墊上跪下,雙手接過茶,捧過頭頂,低聲道,“賤妾倪纖雲,敬夫人茶!”
高舉的雙手,將衣領微微撐開,露出頸下觸目驚心的青紫。吻痕壓着吻痕,還有帶着血跡的齒痕,可見昨晚戰事的激烈。
秦氏怒極恨極,身子輕輕顫抖,半晌伸不出手去。
倪纖雲全身像被大車輾過一樣,都是難耐的痠痛。昨夜,兩條手臂從最初的反剪,變成綁吊,兩個肩膀早已痠軟無力。這一盞茶,雖輕輕的沒有什麼份量,而這樣舉着,卻似難以支撐,瑟瑟的開始顫抖。
“夫人!”就在僵持間,阮一鳴的聲音淡淡響起,語氣中,含着濃濃的不滿。不管倪纖雲如何,終究她已是他的妾室,他能打能辱,卻不容秦氏在他眼前立這規矩。
秦氏狠狠咬脣,勉強平穩自己的心緒,一手接過茶,輕抿了一口,說道,“妹妹辛苦,日後要好好服侍老爺!”一句話說出,彷彿用盡了全身的氣力,點手示意丫鬟送上紅包。
倪纖雲雙手接過,低聲道歉,站起的瞬間,但覺雙股一軟,又再摔了回去。但聞阮一鳴一聲低笑,不由滿臉通紅,掙扎兩下,才撐着身子慢慢站起。
阮一鳴向阮雲歡瞧去一眼,說道,“倪姨娘身子不便,大小姐便不用跪了罷?”
阮雲歡微勾了勾脣,似笑非笑的瞧着倪纖雲,點頭道,“既然如此,姨娘不跪也罷!”
倪纖雲狠狠咬脣,心中難堪到極點。數日之前,她還在大言不慚要強過阮雲歡,不料,今日竟然在她的面前,低落到泥裡。
阮一鳴見她立着不動,不由挑了挑眉,喚道,“倪姨娘?”
倪纖雲聞喚,身子掠過一陣顫慄,只得強忍心底的羞憤,從丫鬟手中接過茶,一步步行到阮雲歡面前,低聲道,“請大小姐用茶!”一句話出口,不禁閉了閉眸子,等待撲面而來的羞辱。初回帝京,便聞人說四皇子淳于信與她親厚,自己便一向以她爲敵,而如今……
“姨娘辛苦!”阮雲歡微笑,接茶淺啜,自丫鬟手中接過紅包遞了過去。
沒有羞辱,沒有刁難,倪纖雲意外的向她瞧去,卻見她神態平和,似乎二人之間,從不曾發生過什麼。
接過紅包,倪纖雲心頭一陣茫然。從這一刻,自己的一生便已註定,從此之後,便只是阮一鳴的妾,只能老死在相府!
正怔忡間,但聞阮一鳴溫軟的語氣喚道,“雲兒,過來!”
倪纖雲微怔,不覺向他望去。“雲兒?”除了自己家人,還從不曾有人如此喚過她!
阮一鳴見她仍然怔立,不覺挑了挑脣角,含笑招手道,“愣着做什麼?過來!”
倪纖雲這才確信,他果然是在叫自己。微微咬脣,慢慢行到他面前,一聲“老爺”卡在喉嚨,卻喚不出去。
阮一鳴微笑,一把握着她的手腕牽到自己身邊,也將一個紅包塞到她手裡,含笑道,“昨晚辛苦,這是本相賞的!”
只這一語,倪纖雲頓時滿臉通紅,轉瞬又變的蒼白。秦氏卻是氣的臉色發黑,狠狠咬牙,兩道目光卻向猝了毒的刀子一般,狠狠向倪纖雲瞪視。阮一鳴卻恍若不見,手一用力,已將倪纖雲拽坐到他膝上,雙手環住她身子,輕聲問道,“怎麼,不謝謝本相?”
倪纖雲身子一顫,卻咬脣不語。
阮一鳴輕笑出聲,一手替她整理衣衫,手指卻有意無意觸碰上她胸前高聳。
倪纖雲身軀顫抖,滿心只想逃開,可是今晨他的話言猶在耳,卻只能咬脣忍耐。
秦氏一旁瞧着,只覺一顆心猶如針扎,不覺咳了一聲,說道,“相爺,雲歡還在這裡!”
阮一鳴微怔,目光向阮雲歡一掃,微覺尷尬,鬆手將倪纖雲放開,卻淡淡道,“雲兒身子不好,坐下罷!”這番做作,他只是要她知道,寵也罷,虐也罷,她的一切,只由他阮一鳴做主!
小丫鬟聞命,忙端着個杌子放在秦氏身後,倪纖雲微微垂頭,默然坐下。
這一切瞧在席秋華眼中,卻是另有心思。
自己與倪纖雲同一天進府,只因倪厚的官職高過席子謙,她便只能居她之下。而昨夜,本來阮一鳴在丑時末便該到自己房中,卻拖到卯時初才至,一番歡愛,也是草草了局。
席秋華不同倪纖雲。倪纖雲從小到大一向順風順水,被爹孃嬌寵,男子愛慕,養的心高氣傲。後來鍾情四皇子淳于信,便一意嫁他爲妃,便是爲個側妃,也覺委屈,更不用說給阮一鳴做妾。
而席秋華雖鍾情五皇子淳于昌,但她自幼喪母,雖是席子謙的嫡長女,失去了母親的照應,在席家並無多大地位,自幼便與幾位嫡妹明爭暗鬥,在席子謙面前爭一席之地。當日接到聖旨,將她賞阮一鳴爲妾,她雖與倪纖雲一樣憤恨不甘,但那片刻的情緒過去,想的卻是如何在相府立足,如何爲自己爭得阮一鳴的寵愛。
而如今,阮一鳴對倪纖雲的寵愛有目共睹,而自己卻明顯受了冷落。如果不是今日展嬤嬤要回宮繳旨,怕是他今晨也不會進自己房裡吧?
不平、不甘,悄悄漫上心頭。
微微咬脣,席秋華垂頭,在跪墊上端端正正跪下,將手中茶盞高舉,輕聲道,“賤妾席秋華,敬夫人茶!”
秦氏手指再次收緊,垂眸下望,但見她微敞的衣領下,瑩白的肌膚上,僅淺淺的幾處吻痕,不禁悄悄鬆了口氣,一手接過茶來,目光向她面頰淡掃。雖然也是天姿麗色,只是可惜,卻是與倪纖雲一同入府,瞧這樣子,要想爭寵,怕並不容易!
將脣在杯口沾了沾,秦氏淡淡道,“妹妹辛苦!”連後一句也省了,直接命丫鬟送上紅包。
席秋華謝過起身,轉身便對上阮雲歡,微微抿脣,不覺向阮一鳴望去。剛纔,他可是免了倪纖雲的跪,一同進府,他豈會二般看待?
哪知阮一鳴似不曾留意她,捏着一隻茶盞,眸光似有所思,卻時時向倪纖雲望去。
席秋華心中一揪,張了張嘴,想要出聲提醒,丫鬟已將第二盞茶送上,喚道,“姨娘!”
席秋華臉色微白,只得接過茶盞,慢慢行至阮雲歡面前。垂頭望了望身前的跪墊,不覺又擡頭向阮一鳴望去。卻見他已回過頭來,神色淡淡向自己注視,卻並不曾說話。
席秋華咬了咬脣,向阮雲歡瞧去一眼,卻見她正脣角淺勾,也向自己注視,雖不曾說什麼,那雙波光瀲灩的眸子,卻像一汪深潭,將人吸進去……吸進去……令人難以呼吸,直覺全身冰冷,直沉入深淵。
到此地步,秦氏方纔滿心的憤恨反而慢慢壓了下去,見席秋華遲疑,大覺不耐,喚道,“席姨娘,怎麼了?”
席秋華一驚回神,抿了抿脣,只得在阮雲歡面前跪下,輕聲道,“賤妾席秋華,敬大小姐茶!”
阮雲歡淺笑,一手接茶,說道,“姨娘辛苦!”淺啜一口,將紅包遞到她手裡,也不等她起身,自個兒先款款而起,向阮一鳴和秦氏行下禮去,說道,“雲歡先請告退!”目光在倪纖雲、席秋華身上掠過,脣角抿出一抹譏諷的笑意,轉身揚長而去。
席秋華被丫鬟扶起,默然望着阮雲歡的背影,袖中的雙手不自覺的握起。
爲什麼?同樣的際遇,她竟然可以指婚給五皇子爲正妃,而自己……竟落到如此地步?此一刻,心中憤恨怨怒,泛涌而上,怪孃親死的太早,怪爹爹對她的寡情,怪繼母的不慈,怪阮一鳴的冷漠,怪倪纖雲的才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