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殿上頓時一片驚亂,阮雲歡腦中也是一陣轟鳴,身子輕輕一晃,卻被白芍悄悄扶住。
“什麼?”皇帝臉色大變,呼的站起,問道,“只是齊王?旁的將士呢?”齊王生死安危固然重要,但此時戰事緊急,主帥遇難,必遭敵軍反撲!
軍校向上磕頭,說道,“敵軍趁勢偷襲,幸好忠勇將軍公孫乾早有防備,雖然退守三十海里,卻並無重大傷亡!”
皇帝輕輕鬆了口氣,慢慢坐倒,點頭道,“那就好!”說着擡頭向申屠傑望去一眼。如果今日的急報中,大鄴朝水師潰敗,申屠傑得知,必然會有所動作。
一側的六皇子淳于堅卻是大急,一躍而起,一把抓住軍校的衣領,急急問道,“四哥呢?他不知所蹤,你們便不尋找?”
軍校忙道,“六殿下,戰事一穩,公孫將軍便已派船尋找,小人來時,還不曾得知消息!”
淳于堅連連頓足,連聲道,“怎麼辦?怎麼辦?”反身向皇帝跪倒,急道,“父皇,快些多派人手,救救四哥啊!”
皇帝微微皺眉,說道,“遠水救不了近火,公孫將軍既已派人尋找,我們等消息便是!”
淳于堅急道,“那便請父皇下旨,命公孫將軍全力尋找,將所有的戰船派出去!”
皇帝將臉一沉,喝道,“胡鬧!戰情緊急,豈能爲你四哥一人誤了國事?”
淳于堅急的快要哭出來,連聲道,“怎麼辦?怎麼辦?”下意識回頭,目光向右側女賓席望去,但見阮雲歡端然而坐,神色平靜,默默與他對視,竟然絲毫不爲所動。
淳于堅心中怒起,正要轉過頭去,卻見她微微撮脣,似乎在說什麼,眼中露出一些渴切。
淳于堅一怔,瞬間省起什麼,一轉身又將軍校衣領擒上,問道,“可有人和四哥在一起?另幾位公孫公子呢?兩位湯公子呢?宋大人呢?還有沒有旁的大人?”剛纔她的口型,分明說的是一個“宋”字。
宋文傑!傳言中,他可是福星,若是有他在側,四哥是不是便會無恙?
軍校忙道,“公孫六公子、公孫七公子與齊王在一條船上,船上還有水軍將士二百人,宋大人也在船上!”
“你……你說衍兒……致兒……”前邊的湯氏低呼出聲,終究是將門之女,身子輕輕一晃,便又穩住,咬了咬脣,低聲道,“他們定會無事!”
“他們定會無事!”阮雲歡垂眸,也是暗暗低語,緊握的手心,是滿滿的汗水。
有宋文傑在,是不是……他們都會無恙?
船上,只有兩位並沒有絲毫征戰經驗的公孫公子,一個手無縛歡之力的員外郎……殿上羣臣頓時竊議紛紛。縱然這條戰船不被海水吞沒,若是遇上落日國的敵寇,竟然也沒有抵擋之力!
定國公臉色微變,起身稟道,“皇上,請皇上下旨,派兵尋找齊王!三軍,豈可無帥?”
皇帝點頭,垂首一思,說道,“擬旨,封忠勇將軍公孫乾暫掌帥印,統領三軍,另,命昭武校尉公孫達率部千人,全力尋找!”
千人?
淳于堅雙眸大張,失聲道,“父皇,區區千人,如何尋找?”
皇帝眸色一沉,冷聲道,“老六,身爲大鄴皇子,當以家國爲重,社稷爲重,豈能爲了一己私情,置整個東海戰事於不顧?”
淳于堅臉色陣青陣白,哽聲道,“可是……可是四哥……四哥……”
皇帝揮袖,說道,“今日天色不早,到此爲止,散了罷!”拂袖起身,顧自而去。
羣臣見狀,只得起身相送,竊竊私議聲中,紛紛退去。
淳于堅呆立當地,怔怔的望着皇帝背影消失的地方,一動不動。
阮雲歡輕輕闔眸。雖然說,早已知帝王無情,可是親眼目睹,還是令她心中痠痛。四皇子!四殿下!那可是他引以爲傲的愛子啊!在家國神稷面前,竟然毫不猶豫的將他捨棄,這就是……帝王心!
一同呆立當地的,還有方纔衆人矚目的焦點,一舞未竟的席二小姐,席秋月。突如其來的消息,小小少女,自然是震驚莫名。呆了許久許久,脣角卻悄悄的掠過一抹笑意。自己這一舞,就這樣中途打斷,卻……令她的心頭,獲得一抹輕鬆。
忘了罷!讓所有的人,忘了這一舞!就當她席秋月,從不曾來過!
只是……旁的人能忘,怔立在階下的五皇子淳于昌卻是又恨又怒。眼看着席秋月便可一舞成名,偏偏……偏偏是這個時候!竟然就這樣功敗垂成!
東海戰事,因齊王失蹤,戰情急轉直下,改進攻爲防守。公孫乾率領水師,死守東海鯨魚島,不使落日敵寇趁機登岸。而東北戰事卻因海上壓力驟減,迅速向大鄴大軍反撲,湯思炎、公孫克雖拼力死戰,但因並無天險可守,卻是步步後退。
煙山失守!
郊城失守!
終於在半個月後,阻敵於七嶺!大大小小,百餘次苦戰。
七嶺!
又是七嶺!
阮雲歡暗歎。
縱然她在之前有了層層佈置,最後,能擋住敵軍的,仍然還是七嶺。而不同的是,上一世是大軍潰敗,公孫明遠的援軍險守七嶺,而這一世,大軍雖然節節敗退,但軍容整肅,雖敗不亂,傷亡也卻並不嚴重。與公孫明遠合兵之後,固守七嶺,阻住了敗勢,與幾木大軍呈膠着狀態。
等待!
焦急的等待!
雖然知道宋文傑就在他的身邊,雖然知道,宋文傑身邊還有狄山、景寧二人,雖然知道,自己的兩位表哥各有一身驚人的武功,但想大海茫茫,又……是不是能夠平安?
在阮雲歡的焦灼中,淳于昌望着她的眼神,卻變的有些怪異,終於開口問道,“雲歡,你心裡,終究還有四哥,是不是?”
阮雲歡回身,默默向他注視,淡淡道,“難不成五殿下一點都不在乎四殿下的安危?還是五殿下忘了,那船上還有云歡的兩位表哥?”
淳于昌眼中閃過一抹狠戾,卻咬牙忍了下去,冷哼道,“這幾日你神魂不定,連我們的大事也棄之不顧,難不成,只是因爲擔心你的兩位表哥?”此一刻,在他的心裡,卻是天人交戰。如果,四哥就此在海上消失,他便又少了一個對手。可是……那個是他一母同胞的哥哥啊!
親情!江山!孰輕孰重?
阮雲歡挑眉與他對視,良久才笑出聲來,搖頭道,“怕也唯有五殿下這般無情之人,才能成大事罷!”閉目整理思緒,深吸一口氣,才又睜眼,眸底已是一片安寧,淡道,“你放心,我知道該做什麼!”
“知道?”淳于昌冷笑,起身道,“但願如此!”不再多說,揮簾而去。
阮雲歡凝視着他的背影走遠,抿了抿脣,眸底現出一抹冰寒。
就在此時,東海一方突然再傳戰報。齊王一船二百餘人,在這半個月之內,竟繞過大半個東海海域,在落日國東南珍珠島登岸,奇襲敵軍後方,僅僅一夜,便佔領整個珍珠島,扼住落日國咽喉。同一日晨,公孫乾突然揮兵反擊,與齊王遙相呼應,兩面夾攻,困敵水師三十萬於東海之中,戰勢急轉,反敗爲勝。
齊王竟然親身犯險,使此奇襲之計。
衆臣在震驚之餘,不禁又連贊齊王有勇有謀,智計非凡!其間最爲歡喜的,自然是六皇子淳于堅,恨不能拉着所有的人,告訴他們,四哥活着!四哥很好!
阮雲歡望着那歡呼雀躍的身影,脣角也是悄悄掠過一抹笑意。他……安然無恙!
淳于昌望着滿殿激奮的人影,一時間,心頭一陣恍惚。他不知道,此一刻,自己的心底,是失望,還是……輕鬆?
隨同戰報而來的,還有齊王的親筆奏章,有功將士的名字個個躍然紙上,親自爲部下請功!
皇帝大喜,當即傳令兵部論功行賞!軍功名單傳出,公孫致、公孫衍名字赫然在內,一時間,湯氏身週一片恭賀之聲。
阮雲歡瞧着抄來的嘉獎狀,脣角淺淺勾出一抹笑意。六哥、七哥立功在她意料之中,而在那嘉獎狀最底,一大堆的名字裡,分明夾着另兩個名字……狄山!景寧!
隨着東海戰事的扭轉,東北前方戰報也很快傳來。一夜暴雨,上騎都尉公孫寧趁夜率所部三百人下山,斃敵大軍主帥,斬落敵軍大旗。敵營大亂,公孫克趁機揮兵下山,直擊敵軍主力,一夜之間,殲敵一萬,收復郊城,大軍直逼煙山!
皇帝龍心大悅,即刻傳旨,顯武將軍公孫克晉顯武大將軍,上騎都尉公孫寧封爲忠武將軍,其餘有功將士,各有封賞!
公孫一門,五位公子連連受封,一時間,靖安侯府聲勢高漲,莫說湯氏身畔圍着許多的夫人,極力要將自家的妹子、女兒、侄女塞入靖安侯府,便是阮雲歡門前也熱鬧許多。沈子涵連連登門,一改前幾日提及公孫致的冷淡,顯出一些熱切,只有見到淳于昌時,才悄悄收斂。
前方戰事平穩,多日來氣氛凝重的行宮又再笑聲四起,一派歡樂景象。皇帝傳旨,開放行宮後山,任各府小姐、夫人遊玩。
旨意傳出,行宮中一片歡呼之聲。行宮後山,可一向是皇家禁地,聞說其中溫泉湖泊,皆屬天然,往年便連尋常地位偏低的嬪妃也未必有幸前往。
阮雲歡聞旨,不覺挑了挑眉,向淳于昌望去一眼,問道,“只是夫人、小姐們可去?”
淳于昌道,“自然不是,我大鄴朝打了勝仗,父皇心裡高興,特意鬆了口,只要不當值,均可到後山遊玩!”
阮雲歡點頭,若有所思。
淳于昌見她不語,向前湊了湊,輕聲喚道,“雲歡!”見她擡眉,低聲道,“前幾日是我性子急了些,說話便不知輕重,你……你不要放在心上!”堂堂皇子,倒是難得的低眉下氣。
阮雲歡微微一笑,說道,“殿下原也沒有說錯,這幾日,雲歡確實擔心戰事!”
淳于昌臉色微沉,窒了一窒,卻輕輕一嘆,問道,“那這幾日……”
阮雲歡向他深望一眼,眸中波光,越發變的深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