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止是樊香兒,這個世上的人,又有多少人懂得感恩?不管你對她付出什麼,她也只記得一時,等到事過境遷,她便只會覺得,你對她的好,只是給她添加了負擔。
有了上一世的記憶,阮雲歡對此並不放在心裡,反而是沈子涵的表現,令她不由得刮目相看。上一世,雖然知道有這一號人物,但是和自己卻沒有多少交集,所以並沒有留意。而這一世,她不但頻頻在自己的面前出現,還有意無意拉近和自己的距離,就讓她不得不注意了。
而沈子涵以一個商賈之女的身份,從被人排擠,到藉着相救平陽王世子一事,很快的讓這麼多千金小姐接受,其手段心計,倒也當真不容小覷。
太子府的那場廝殺,對於這些成天悶在後宅的閨閣千金來說,總是一件極爲新鮮的事。聽樊香兒承認當初是阮雲歡救了她的性命,衆小姐驚歎了一回,便又說到了旁家。
“你們知不知道,那一天,程御史家的小姐,被砍掉了一條手臂,這一輩子怕是毀了!”
“還有周家小姐,背上捱了一刀,好不容易纔搶回一條性命!”
“錢家的小姐,臉上被劃了一刀,整張臉都毀了,她明年還要待選,這下子也完了。”
“孫家的小姐雖不曾受傷,聞說被賊人撕了衣衫,毀了閨譽,如今連門都不敢出。”
“李家的兩位小姐,大小姐當場死了,二小姐聞說嚇的傻了,連人都認不出來。”
“趙夫人才慘,聽說頭被砍下半個,偏偏當時沒有斷氣!”
“……”
衆小姐議論紛紛,語氣中聽不出同情和憐憫,反而是興奮更多一些。
“唉呀,嚇死人了,你們不要說了!”一個年紀小些的小姐叫了起來,惹來一片嘲笑聲。
阮雲歡脣角含笑,默默的聽着,心裡卻波濤洶涌。那一天場面一團混亂,自己縱然冷靜,也不能將所有的情形看在眼裡。此時,這些小姐所透露出的信息,卻令她心中有所震動。
那些受傷或死掉的小姐夫人,有幾個人,上一世曾經在她的生活中扮演過重要的角色。而這一世,只因爲自己有意相助兩個黑衣人逃走,惹的淳于昌製造了太子府的那一場血案,讓這些人提前退場。
許多人命運的軌跡已經偏移,那麼,大事呢?那些家國之戰,皇室紛爭,和……自己的結局!
正這時,但聞園子外一陣腳步聲,有小廝匆匆奔到園門外回話,緊接着,守在園門的小丫頭快步奔了過來,向老夫人回稟。老夫人一怔之下,臉上頓時容光煥發,說道,“快,快快迎接!”站起身來,親自迎了出去。
阮雲歡暗奇,這是什麼樣的人物,讓這始終泰然高坐的侯爺夫人能親自相迎。
跟着起身,剛剛迎出不遠,但見大開的園門外,一團花團錦簇,十幾個鮮衣亮衫的女子走了進來。當先一人上穿烏金雲繡衫,下穿藍語芊紗裙,長髮挽成整齊的墜馬髻,八隻金鑲珠石蝴蝶簪插在兩邊,正中一隻累絲展翅赤金鳳壓額,整個人豔如桃李,令驕陽失色。行走間,耳上的紫玉芙蓉鐺輕晃,彷彿帶來了滿園的流彩。
李氏搶前幾步跪倒,說道,“老身不知三公主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三公主淳于心!
三公主竟然會來給建安侯夫人祝壽?
頓時間,衆夫人、小姐的臉上,都是滿滿的驚羨。
阮雲歡挑了挑眉,跟着拜倒。這位三公主淳于心,與二皇子淳于順都是良妃娘娘所生,難道,淳于順爲了拉攏秦家,竟然會在建安侯夫人生辰時讓三公主出面道賀?
三公主待衆人行了禮,上前兩步將李氏扶起,含笑道,“今日是夫人生辰,又不是在宮裡,不必拘着這許多規矩!”命衆人起身,當先向座位上行去。
阮雲歡側身避在一處,冷眼旁觀,但見秦氏和阮雲樂緊隨在李氏身後,阮雲樂興奮的小臉漲紅,一雙發光的眸子緊緊的望着淳于心的背影,而秦氏臉上一抹狂喜之後,卻閃過一層得逞的笑意。
阮雲歡挑了挑脣角,露出一抹淺笑。看來,還是自己想錯了!三公主淳于心的到來,不見得是二皇子淳于順的主意,倒像是秦家特意請來的!
正擡步隨着衆人往回走,只覺手腕一緊,被人輕輕握住。阮雲歡回頭,就看到靖安侯夫人湯氏對着她眨眼。
“舅母!”阮雲歡大喜,喊了一聲,忙收了聲,小聲道,“不想舅母也會來!”湯氏身爲靖安侯夫人,和李氏身份相當,但同時她還是定國公的嫡孫女,出身卻又在李氏之上,這樣的場面,她完全可以不來,打發個小輩來隨禮便可。
湯氏含笑道,“你兩個表嫂急着見你,我便帶她們一起來了!”說着向身後呶嘴。
阮雲歡回頭,就看到兩個生的極爲相似的少婦對她含笑點頭,正是大表哥公孫克,二表哥公孫乾的妻子,忙要福身見禮。湯氏拉住她,笑道,“先進去再說吧!”
阮雲歡點了點頭,心中卻暗暗感動。不是表嫂急着見她,是怕她不認識什麼人,在這宴會上孤單吧!
進了席間,大家又是一通見禮,才又各自落座。湯氏陪着三公主淳于心坐了首席,兩位表嫂卻過來坐在阮雲歡身側。
這兩位表嫂,都出自南平郡王蕭家,嫡親的堂姐妹嫁給了公孫家的兩兄弟。兩人成親後,均在順城住過一陣子,與阮雲歡並不陌生。阮雲歡給兩位表嫂見過禮,含笑道,“那日在侯府不見兩位嫂嫂,雲歡好生失落!”
大蕭氏笑道,“我們本來回了孃家,聞說你回京,快馬加鞭的往回趕,哪知車子壞在路上,終究是晚了一日!”
三人正在閒話家常,就見秦氏走了過來,笑道,“我說轉眼便不見了,二位將軍夫人怎麼和小姐們混在一起,走罷,那裡諸位夫人正尋呢!”
兩位蕭氏無奈,只得辭了阮雲歡,隨秦氏往前去。
剛纔坐在不遠,始終默默不語的沈子涵湊了過來,問道,“阮姐姐,你的那兩位表嫂,都是將軍夫人?”
“可不是?”身邊一位快嘴的小姐說道,“那是靖安侯府的大少夫人和二少夫人,那位大少夫人,可是未來的侯爺夫人呢!”
“哦!”沈子涵點頭,眼睛裡便流露出一些豔羨,說道,“我聞說靖安侯府有七位公子,怎麼今日只來了兩位夫人?”
“嗤……”另一位小姐笑起,說道,“靖安侯府雖有七位公子,也只大公子、二公子成了親。沈家姐姐,你若是有意可快着點罷!”說着在沈子涵肩上推了推,眼底卻是一抹嘲弄。
沈子涵俏臉頓時潮紅,卻不否認,咬着脣向阮雲歡瞥去一眼。
其實她自從進了帝京,對大鄴朝各大世家都細細瞭解過。自然知道靖安侯公孫家有七位公子,只有大公子、二公子成了親,更知道公孫家餘下的五位公子也是個個生的英挺不凡,都是人中龍鳳。
如果說前次在太子府,見到五位皇子時還有不切實際的想法,這些日子穿梭於各大世家的小姐之中,也深深的知曉自己家世和皇家的差距。
可是靖安侯府……
聽說靖安侯老侯爺第四子公孫明風,娶的就是一個平民女子。如果……沈子涵臉紅心跳,斜眼瞅了阮雲歡好幾次,卻見她只是端坐飲茶,似乎並沒有將方纔的話放在心上。
沈子涵大爲失望。阮雲歡不開口,自己無論如何沒有辦法接近公孫家的公子,便橫了橫心,向阮雲歡輕聲道,“阮姐姐,我……我從未去過靖安侯府,不知有沒有機會一開眼界!”
其實從她打聽兩位蕭氏開始,阮雲歡就隱約知道了她的心思,只是她雖然不會瞧不起商賈起家的沈家,但沈子涵爲人工於心計,又想不透那日在太子府,她救人一幕的底細,阮雲歡對她便存了戒備。
此時聽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兒家竟然提出這樣的要求,只差讓自己給她引薦五位表哥了,不由也是詫異,淡淡一笑道,“沈家妹妹日後常住帝京,不過就這麼大個圈子,有的是機會!”卻一個字不提自己引薦。
沈子涵越發失望,輕聲道,“那就好,只是我們這小地方來的女子,怕是不瞧在……不瞧在侯爺夫人眼裡!”
是不瞧在衆公子眼裡吧!阮雲歡差點笑了出來,說道,“江淮若是算小地方,那順城便只能算鄉下了!”
正說着話,只聽園子不遠的亭子裡傳來一陣絲竹聲,跟着舞衣繽紛,一羣舞娘穿花繞樹,由遠而近舞了過來。而兩側已有丫鬟流水般的送上各式水果細點。
阮雲歡不想再和沈子涵深談,便側過身子,專心觀賞歌舞。
這樣的宴席,一般上午都是歌舞助興,再賞一回花,中午吃過席面,便是鑼鼓大戲開臺,直鬧到黃昏,衆人才會漸漸散去。
阮雲歡表面上是在觀賞歌舞,心裡卻在暗暗猜測。看秦氏和李氏那神情,今天將自己請來,絕不是平常的飲宴,只是,她們要怎麼做?要做什麼?一時間還真看不出端睨。
緩歌慢舞中,時間不覺流淌。
阮雲歡正等的不耐煩,就聽李氏在上邊道,“我們這些老人家在這裡坐着說話,小姐們怕是嫌氣悶,瞧着霧氣也散了,不如園子裡走走!”轉向身邊立着的兩個兒媳婦,說道,“讓琳兒她們去,大家子的小姐,也該學着招呼客人!”兩位秦夫人含笑應命,各自喚過自己的女兒吩咐。
各府小姐都只有十幾歲,正是愛玩愛鬧的年紀,此時正坐的煩悶,聽到這話低低歡呼一聲,便呼朋引伴離席去逛園子。
應該是這個時候吧!
阮雲歡挑眉,也起身離席,慢慢向園子裡逛去。
如果自己坐在這裡不動,人家怎麼下手?
剛剛走出不遠,但聞身後腳步聲響,回頭便見樊香兒追了上來,含笑道,“我陪阮姐姐走走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