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幾木國一戰,七嶺縣內半數房屋被毀,大半百姓家破人亡,而所幸早在數月之前,阮雲歡初封七嶺郡主,便曾派汪世前往,得公孫明遠反京大軍相助,將縣城內的斷壁殘垣全部清理,並建起部分民居。加上大戰之後,朝廷曾撥過賑濟銀兩,故而阮雲歡並不擔心。
因這一行人丫鬟僕從衆多,太過招搖,宋文傑、狄山、景寧、汪世、童安五人早兩日喬裝前往,暗察七嶺縣內的民情。
兩日後,阮雲歡一行進城,隔着車窗,但見縣城街市一片蕭條,街邊雖有新建的房屋,卻門窗散落,顯然並無人居住。
街道兩側,偶有衣衫襤褸的行人,見這一行人鮮衣弩馬進城,均是駐足觀望,指指點點,臉現不忿之色。
阮雲歡微微皺眉,向趙承道,“徑直去縣衙罷!”
趙承應命,尋路人問明道路,吩咐馬鴻前去傳訊,馬車徑直向縣衙馳去。
到了縣衙門口,但見汪世自內奔出,引着阮雲歡入內,回道,“小姐,我們進城查訪兩日,才知道朝廷撥下賑濟的銀子,沒有分文落到百姓手上,而那七嶺縣張縣令,已有半月不曾上衙門理事,我們尋到縣衙,才得知那廝竟然逃了!”
“逃了?”阮雲歡挑眉,說道,“他是朝廷命官,能逃去何處?”
汪世搖頭,說道,“這縣衙裡只剩下兩個衙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阮雲歡垂首略思,問道,“不知縣城裡還有多少百姓?”
汪世道,“聞說原來不過千數人,五公子回軍時,帶回七嶺百姓一萬餘人。”
阮雲歡點頭,與他一路進入縣衙大堂。宋文傑正在堂上翻看文案,見她進門便迎了過來,嘆道,“阮大小姐,看來這一趟當真是來對了!”
阮雲歡四周望了一圈,但見縣衙破舊,四周牆壁光禿禿的沒有一物,便連大堂上的案子,也是斷了一條腿,勉強用一些碎磚頭撐着。
宋文傑道,“我查過後衙,那狗官逃去時,將縣中財物席捲一空,這縣衙怕是也曾被百姓洗劫,連像樣的傢俱也沒有一件!”
阮雲歡點頭,問道,“這兩日,你們可查出,那張縣令何時逃走?”
宋文傑搖頭,說道,“縣城百姓見我們是生人,均是紛紛走避,又哪裡問得出話來?只是見他們日常只山上打些獵物來吃,還有老人孩子餓死,五公子雖留下些糧食,但是杯水車薪,濟不了什麼事,反是他帶回的百姓大罵阮知府,說是將他們騙回,在這裡等死。”
阮雲歡點頭,向汪世道,“將那兩個衙差喚來!”
汪世應命而去,片刻將兩個衙差帶來。那二人聞說是七嶺郡主,忙跪下叩拜。
阮雲歡問道,“你們縣令大人是幾時逃走的?”
左首衙差一臉迷惑,說道,“大人久不理事,日日在後衙行樂,任是何事都不許喚他,我們也不知他何時離開縣衙。”
右首衙差也不說話,只是連連點頭。
是縣令行事太過隱密,還是這二人太過糊塗?
阮雲歡挑眉,問道,“這縣衙爲何只剩下你們二人,旁的差役呢?”
左首衙差抓了抓頭皮,說道,“自從去年幾木大軍入侵,我們便斷了俸祿,大夥兒便漸漸的散了!”
汪世一旁皺眉道,“我數月前前來,分明還有不少差役,還有師爺、文書。”
那衙差向他瞧了片刻,似乎認了出來,點頭道,“不錯!不錯!便是從那個時候,大夥兒才散了的!”
“這是爲何?”阮雲歡詫異。
那衙差連連搖頭,說道,“聞他們說,但凡封地,達官貴人們無不魚肉百姓,留在此處,不過是等死,倒不如旁處走走!”
阮雲歡聽的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問道,“你二人爲何不走?”
那衙差愣了片刻,說道,“小人家中只剩小人一人,走去哪裡又能如何?”
阮雲歡問道,“你的家人呢?”
那衙差垂頭,木然道,“幾木大軍攻來,佔了俺媳婦,爹孃和他們理論,被活活打死,俺那才三歲的兒子,也被他們丟到了井裡。”
阮雲歡聽的心酸,嘆了口氣,向另一個衙差一望,問道,“你呢?”
那衙差不語,仍是連連點頭。
原來的衙差說道,“他家中只剩下一個老母,旁人也都死了,他在和幾木大軍的一役裡,被打傷了頭,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阮雲歡瞭然,默了一瞬,說道,“你們起來罷,一頃兒取些糧食回去!”
衙差也不見喜色,只是木然磕頭謝過。
兩名衙差退下,阮雲歡向白芍道,“不忙收拾行裝,取紙筆!”
白芍應命而去,片刻將文房四寶送上。阮雲歡就着大堂上斷了腿的案子,揮筆寫就一張告示,交給趙承,說道,“你們再分寫幾張,蓋上我的印章,張貼縣城各處!”
宋文傑瞧見那告示上的內容,不禁挑眉,說道,“阮大小姐,你是奉旨微服私訪,如今表露身份,怕是不妥罷!”
阮雲歡搖頭,說道,“小小一個縣城,我們均是生面孔,不表露身份,怕是查不出什麼!”
宋文傑點頭,嘆了口氣,就在階上坐下,笑道,“我奉命查看各處軍兵傷亡,這七嶺倒好,只剩下兩個衙差!”
告示帖出半個時辰,但聞縣衙外便人聲熙攘,趙承出去一瞧,回來稟道,“門外來了大批百姓,求見郡主!”
阮雲歡點頭,向席秋月道,“妹妹避避罷!”讓席秋月先去後衙,才向趙承道,“請衆位鄉親進來!”
趙承應命而去,片刻間,便見上百人衆涌了入來,將一個縣衙大堂裡裡外外擠的滿滿登登。
一個粗壯男子上前,也不跪下見禮,便道,“你便是七嶺郡主?”
阮雲歡點頭,說道,“是我!”
那人恨道,“我們在濟寧本來已謀了生計,你們偏偏要將我們遷回,如今莫說朝廷的賑銀,這七嶺整個縣城,連一粒糧食都不曾剩下,要我們如何過活?”
阮雲歡點頭,說道,“我張貼告示,便是爲了此事!”目光向人羣中一掃,問道,“各位鄉親中,可有大戰後不曾離鄉的?”
“老漢便是!”人羣中擠出一個年約六旬的老人,說道,“老漢兒子戰死,孫兒不知去向,逃了也只一條賤命,客死異鄉反不如留下!”
阮雲歡點頭,問道,“老伯可知道,那張縣令何時逃走?”
老漢搖頭,說道,“年前聞說朝廷撥下銀兩,大夥兒本來極是歡喜,哪知道等了月餘,也不見動靜,來問時,那狗官只說雖有文書,銀子未見,讓我們回家去等。哪知道這一等,便過了年,上個月我們實在耐不住,再來問時,那狗官竟然不知去向。”
阮雲歡點頭,心中明白了八九分。想來那張縣令是卷着賑濟的銀子逃了!
這時,人羣中一個老婦人哭了起來,大聲罵道,“那天殺的狗官,佔了老婦人的女兒,如今又不知將人拐去了何處……”
阮雲歡問道,“老人家,你的女兒可是張縣令的小妾?”
老婦人罵道,“呸!誰是那狗官的小妾,只是那狗官瞧上老婦人的女兒美貌,命人將她強拉入府,老婦人來尋,只將老婦人打了出去,待老婦人傷好再來,已不知去了何處!”
阮雲歡聽的氣怒,問道,“依各位所言,那張縣令逃去最少已有半個月?”
衆百姓紛紛稱是,便有人道,“七嶺郡主,七嶺既是郡主的封地,此事郡主還管不管?”
阮雲歡點頭,揚聲道,“各位鄉親放心,此番我前來七嶺,便是助鄉親重建家園。只是我所攜人手極少,又是人生地不熟的,還請各位鄉親幫忙,暗查那狗官逃去何處,纔好追回賑銀!”
衆百姓聞言,不禁大喜,有人心存疑惑,說道,“若是狗官尋不到,賑銀拿不回如何?”
阮雲歡微微一笑,說道,“各位放心,縱然拿不回賑銀,我會另想法子,七嶺重建之前,我阮雲歡也不會離開七嶺!只是縱放狗官,大夥如何能夠甘心,還請大夥兒助一臂之力!”
衆人聞她承諾,這才放下心來,亂紛紛的大呼,說道,“既然如此,我們便尋遍七嶺,查尋狗官的下落!”
“不止七嶺,這半個月,想來那狗官逃往旁處,橫豎我們查到蹤跡,追查下去便是!”
“對,定要將那狗官揪出!”
“有郡主給我們做主,怕他做甚!”
阮雲歡見羣情激憤,忙道,“各位鄉親,那狗官身畔怕還有下屬幫手,大夥尋到他的下落,只須前來稟告,千萬莫要冒險!”
之前的老漢點頭道,“郡主念着大夥兒安危,大夥兒還有什麼豁不出去的?郡主放心便是!”
“對!任他有多少人,我們也要將他們擒回!”一些青壯已大聲嚷了起來。
阮雲歡點頭,說道,“那便有勞衆鄉親!”頓了一頓,說道,“聞說衆鄉親斷糧已久,只是我來時不知七嶺情形,所攜糧食也不多,一頃兒大夥兒出去傳個信兒,先讓老人孩子前來縣衙領粥,明日我自會命人往旁處採買糧食。”
衆人一聽,齊聲歡呼,便有一個二十五、六的青年男子站了出來,大聲道,“七嶺雖窮,但山中野物極多,郡主顧了老人孩子,我等便無後顧之憂,獵些野物也可裹腹,郡主不必顧忌我們!”
被他一說,衆人更是羣情振奮,連連點頭,說道,“不錯,與其回來領粥,倒不如騰出手來捉拿狗官!”
阮雲歡點頭,向那青年問道,“敢問這位大哥姓名,做何營生?”
那青年上前施禮,說道,“小人段思辰,不過是山中的獵戶!”
阮雲歡見他言語有度,舉止有禮,名字也起的不俗,問道,“可是這七嶺人氏?”
段思辰道,“小人祖籍便是七嶺人氏!”
阮雲歡淡笑道,“可是爲何聽着有南方口音?”
段思辰一怔,臉色微變,俯首道,“稟郡主,小人曾在南方遊歷!”
“哦!”阮雲歡淡應,雙眸向他定定注視,說道,“原來如此!卻不知在從江住了幾年?”
段思辰霍然擡頭,已臉色大變,顫聲道,“從江……從江……小人並不曾去過!”
“那許是我聽錯了!”阮雲歡微微笑起,說道,“方纔,你說你名喚段思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