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帝京城早已是熱浪滾滾,而遠在東北的七嶺,卻正是氣候宜人。便是在這個時候,吏部任命段思辰爲七嶺縣令的文書下來,阮雲歡見諸事安置妥當,便與席秋月、宋文傑、程秋茗三人商議啓程。
這三人之間,席秋月、程秋茗本就無事,自然一切隨她,宋文傑一聽她要回京,自然也是沒口子的答應,說道,“我公事已了,能與阮大小姐一路,那是再好不過!”此事便即定下。
阮雲歡又將幾名心腹喚來,命童安、馬鴻留下相助段思辰,餘人隨她一同回京。
一行人一早於七嶺出發,一路南行,回返帝京。行出三日,午間打尖時,阮雲歡向宋文傑問道,“宋大哥回京可限着時日?”
宋文傑挑眉,說道,“齊王殿下說,要我九月十二之前回去便是!”九月十二,是兩對新人大婚的吉日。
阮雲歡點頭,脣角淺勾,便道,“如此最好!”轉向趙承道,“趙承,吩咐下去,一會兒我們轉路隴田!”
“隴田?”趙承微詫,卻轉頭去瞧白芍。
白芍大急,問道,“小姐,不是回帝京嗎,理該取道濟寧纔是,去隴田做什麼?”從七嶺回帝京,走濟寧纔是正途,隴田雖與濟寧相鄰,卻繞了遠路。
宋文傑也大爲意外,說道,“隴田?這……這可要多上幾百里路!”
阮雲歡微微一笑,悠然道,“橫豎宋大哥不急着回京,便一道兒罷!”
宋文傑抓頭,說道,“一道!自然一道!”說着話,目光便向景寧一掃。
阮雲歡垂眸,說道,“有勞宋大哥!”脣角卻不自覺的噙上一抹淺笑。
自從定了啓程的日子,宋文傑便悄悄的遣人回京,若說不是給那位齊王殿下報訊,又能是什麼?
席秋月好不容易離京,巴不得多玩幾日,聞言大喜,笑道,“我正說原路回去甚是無趣呢,聞說隴田水產極豐,如今恰是盛夏,我們一路前去,再住上幾日,等入了秋,纔是時候!”
阮雲歡忍不住笑起,說道,“祥雲公主貪嘴,怎麼我不知道?”說的席秋月小臉兒飛霞,卻笑吟吟的也不爭辯。
宋文傑張了幾次嘴,向二人瞧了幾眼,終究不忍掃興,嘆了口氣,又向景寧望去一眼。景寧縮了縮肩,見阮雲歡顧着與席秋月說笑,便一步步向馬車旁蹭去。
歇息片刻,阮雲歡與程秋茗仍然上車,席秋月卻道,“如今這裡涼爽,再行幾日怕便要熱了起來,倒不如趁機騎馬的好!”命人服侍換了騎裝,當先打馬而行。
阮雲歡見狀,連連搖頭,向宋文傑道,“宋大哥,這裡雖無人煙,但岔路極多,莫要讓公主走失,有勞照應!”
宋文傑連聲答應,帶着狄山追了下去。
白芍扶阮雲歡上車,心中想着去隴田的事兒,大爲焦灼,連聲問道,“小姐,魯大虎不是說,幾處莊子都甚是安穩,又去隴田做什麼?”
阮雲歡微微一笑,說道,“我接管孃親留下的四處田莊,只有隴田不曾去過,如今恰好出來,便繞去瞧瞧!”
白芍低聲道,“再過些時日便要出嫁,小姐不急着回京安置,竟還有這些興致!”
聽的一旁的程秋茗笑了出來,說道,“瞧瞧,小姐出嫁,小姐不急,丫鬟倒急了!”
說的白芍也笑了出來,說道,“程大小姐莫笑奴婢,我們家小姐便這性子,任是天大的事,她也不急,生生將旁人急死!”
程秋茗笑道,“你既知道,還急什麼?橫豎要嫁人的是她,又不是你!或者,是你急着小姐出嫁,好自個兒也選婆家?”
白芍紅了臉,扭身道,“好端端的一個程大小姐,跟着我們小姐也學的會打趣人,再不理你們,你們自個兒斟茶倒水罷,白芍可伺侯不了!”說着也不喚停車,徑直躍出車去。
程秋茗大笑出聲,揚聲道,“白芍姑娘,怕是被我說中了心事才逃的罷!”但見白芍不應,火上房似的往前去了。
二人笑了一回,程秋茗回頭,斜睨着阮雲歡,問道,“你究竟打的什麼主意?”
阮雲歡揚眉,問道,“姐姐說什麼?”
程秋茗向她上下打量,搖頭道,“旁人都道,睿敏郡主許給五皇子,是絕好的親事,可是你心裡歡喜的是誰,難不成我會不知道?只是你素來不是個認命的主兒,如今婚期漸近,你還如此不急不慌的,怕是早已有了主意罷!”
阮雲歡眨眼,點頭道,“是啊,我回去將那女人弄死,阮雲樂守孝,便不能出嫁,齊王殿下那無雞不能生蛋,無蛋不能孵雞的話兒便又能再說一回!”
程秋茗大笑,指着她道,“壞丫頭,你別蒙我!若是你想將誰弄死,還用等到此刻?”
阮雲歡微微一笑,抿脣不語。
上一世,自己是在淳于昌封王之時成的親,也就是說,是在及笄之後的第二年。那時齊王淳于信仍在東海征戰,待他回來,早已是塵埃落定。
而這一世……若是當真將秦氏弄死,自己雖非她親生,卻掛着母女之名,也要與阮雲樂一同守孝,兩年之後,又怎知是怎樣一番光景?
程秋茗想到離京時聽到的傳聞,嘆道,“你雖有些手段,但建安侯府豈是好對付的?如今那女人雖被軟禁,怕不會甘心,你這一回去,怕還要有些周折,一切當心纔是!”
阮雲歡輕輕點頭,冷笑道,“秦家這一場大亂,一時難分難解,待我回去,再添上把火,姐姐看好戲便是!”
程秋茗點頭,見她眸光定定,知道她心中早有計較,心中一定,便將擔憂拋了去。擡頭向前邊張望,但見白芍不知幾時換了騎裝,追上席秋月,二人正你追我趕,笑聲傳來,極是歡快。
程秋茗忍不住笑道,“這席二小姐的性子倒好,強似她的姐姐許多!”
阮雲歡微微點頭,淡笑道,“她姐姐也是可憐之人!”
程秋茗冷笑,說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若不然,又豈會落到今日?”
阮雲歡點頭,側頭睨她一眼,說道,“姐姐素來是個心軟的,今日說話,怎麼似恨了誰?”
程秋茗一默,隔了片刻,才嘆了口氣,伸手將她手掌握住,說道,“也不怕妹妹笑話,姐姐是無用之人,如今身殘,更不用說,只指望妹妹能得個好結果!”
阮雲歡聽着奇異,問道,“姐姐出了何事?可是府裡那幾位庶出的小姐還尋姐姐晦氣?”
程秋茗搖頭,說道,“如今四個已嫁出兩個,剩下兩個顧着自個兒,不再理我,我也樂得清靜,只是……樹欲靜,而風不止,我……我終究是……終究是毀了!”說着話,神色便黯了下來。
阮雲歡奇道,“可是謹兒年歲漸大,反而生事?”
程秋茗搖頭,說道,“那孩子雖淘氣些,對我卻親近!”被阮雲歡連聲追問,終究忍不住,說道,“往日好的時候,御史府雖比不得相府,但終究爹爹有些名望,屑小不敢如何。如今我落到如此,那些人竟然……竟然……”說到恨處,說不出話來。
阮雲歡心中卻有些瞭然。
程御史爲官剛正,閒雜人等向來不敢輕慢,而程秋茗未受傷之前,名字已報入戶部參加去年的選秀,更是無人膽敢輕看。如今她身殘,家世卻在,加上兩個庶妹出嫁,更是顯出她的孤寂,便有一些不入流的人家託人上門提親,到遭到拒絕,便有人說出難聽的話來。
阮雲歡點頭,反手將她手掌握住,輕聲道,“姐姐,如今可後悔放了苗紋?”
程秋茗默然,輕聲道,“我只恨自個兒心腸太軟罷了,妹妹不必再爲我勞神!”
阮雲歡“嗯”的一聲,不願她難過,便不再說。
隴田田莊,在隴州東郊,臨海。
汪世早一日命人前往田莊報訊,第二日,阮雲歡剛出隴州,便見萬全帶着兩個兒子迎了上來,在道旁跪倒見禮。
阮雲歡命起,笑道,“也幸好你們來,今兒一早才知道這隴州的道路很是難認!”
萬全躬身,說道,“這隴州臨海,城外有許多的河流湖泊,道路便繁複了些。小人不知魯管事有沒有隨行,怕大小姐尋不到路,便特意來迎!”
阮雲歡點頭,說道,“你倒有心!”當即吩咐他前頭引路。
曲曲折折,道路果然繁複,馬車直行了一個時辰,才馳入隴田田莊。阮雲歡隔窗見水田處處,與濟寧有些相似,卻因遠處可見浩瀚大海,風光更好了許多,也覺欣喜。
席秋月第一次瞧見大海,大爲歡喜,拉着阮雲歡手臂連搖,說道,“姐姐,不想這隴田如此風光,我們多住幾日,海上瞧瞧可好?”
阮雲歡笑道,“說是帶你出來散心,如今你玩的野了,回去讓我如何向皇上交待?”
席秋月一聞說回去,想到那四堵牆圈着的皇宮,便覺氣悶,嘟了小嘴道,“難不成姐姐便不野?如今回去了,你嫁入皇宮,怕也再不得自在。便是明年五皇子封了王,堂堂王妃,難不成也能隨意走動?”
宋文傑隨在二人身後,此時倒也不急着回京了,聞言一同勸道,“阮大小姐,我瞧那方白帆隱隱,似是一個碼頭,既來了,橫豎不在這幾日,海上瞧瞧也好!”
阮雲歡見他說的殷切,心頭微動,淡淡一笑,點頭道,“那便多住幾日,能不能出海,還得問過萬全。”
宋文傑笑道,“這個不難,我們在海上漂了大半年,大船開不走,區區漁船,不在話下!”
席秋月大喜,連連點頭,說道,“莊子裡縱沒有,萬全在這裡十幾年,總該借得來幾條罷!”
阮雲歡見她興致極高,便含笑應下。
程秋茗慘遭鉅變之後,雖然性情有所改變,但終究是個十幾歲的女兒家,聞說有得玩樂,也是喜的連連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