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信劍眉微蹙,不覺向身邊之人望去,但見她雙手交握,放在裙上,身子挺的笑直,仍然端坐不動。
這一步,總要過去……
淳于信深吸一口氣,慢慢擡手,向那大紅蓋頭探去。手指,觸上蓋頭下珍珠流蘇的同時,頓時如被針扎一般,迅速收回,咬了咬牙,霍然站起,淡道,“天色不早,郡主早些安歇罷!”說着擡腿便向外走。
剛剛邁出一步,淳于信只覺袍擺一緊,將他拽住。淳于信垂頭,但見自己的袍擺與新娘的裙襬打成一個死結,不由心中一痛。
衣結同心,同心結!
若是小狐狸,他巴不得結上一生,可是……暗歎一聲,齊王殿下慢慢俯身去解衣上的死結,卻聞一個清幽的聲音問道,“殿下去何處?”
淳于信身子一僵,霍然擡頭,不敢置信的望着牀上端坐的女子。
這聲音……
是他聽錯了?因他對小狐狸思念過甚,所以聽錯了嗎?
聞他不應,女子的聲音中,似乎帶出一絲笑意,輕聲道,“殿下不給臣妾掀去蓋頭,讓臣妾如何安歇?”
這一句話,淳于信聽的分明,一瞬間,腦中一陣轟鳴,一顆心突突狂跳,幾乎從口中跳出來一般,只覺喉嚨乾澀,許久才能出聲,不穩的問道,“你……你說……說什麼……”
一句!只要再一句!他才能確定,這個聲音,當真屬於自己朝思暮想的少女。
阮雲歡低低一笑,輕聲道,“殿下若是不願,雲歡再去將雲樂換回便是!”
“雲歡……”淳于信張脣,無聲低喚,這一刻的喜悅,竟然如狂潮泛涌,不能止歇。微顫的手伸出,略一遲疑,霍然將大紅蓋頭掀起,露出那張嬌如朝露的絕美容顏。
狂喜之下,淳于信再顧不上問她如何做到,張臂擁她入懷,顫聲道,“是你!果然是你!”雙臂將她勒緊,彷彿只要鬆手便會失去一般,溫軟的雙脣,已迫不及待的吻上她的額,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她的脣……
鼻端,嗅着他身上熟悉的男兒氣息,阮雲歡身子緊緊偎入他懷裡,任由他將自己箍到無法呼吸,只是輕輕點頭,輕聲道,“是我!”
無邊的喜悅,輔天蓋地而來,齊王殿下雖滿心的疑慮,卻已無瑕去問,雙脣在那兩瓣柔脣上輾轉吮吻,狠不得將懷中人兒揉碎,溶入自己的骨血……
呼吸漸漸變的粗重,身體的慾望呼囂而至,轉身將她壓入牀榻……
再次上轎,福寧郡主只覺身子虛軟,隨着轎子的搖晃,頭腦中一陣昏沉,渾然不覺路途的遠近。
恍恍惚惚中,但聞有人輕喚,“郡主,到了!”
阮雲樂悚然而醒,張目是眼前大紅的蓋頭。垂目下望,流蘇下,但見一隻手伸了過來,喚道,“請郡主下轎!”
“齊王府到了!”阮雲樂心頭一跳,忙振作精神,擡手握上那隻手掌,款款起身下轎。
腳下,大紅地衣直輔上高高的石階,在寬闊的庭院輔展開去。透過蓋頭下的流蘇,可以瞧見大紅地衣兩側,是平平展展的青石板地,雕着雲形的龍紋。
“齊王府的氣派,竟然不壓於皇宮!”阮雲樂心中暗思。想到年初淳于信回京時,自己曾在這裡等他半日,不禁又心中疑惑。
上一次,爲何不記得青石板上刻有花紋?
轉念間,又悄悄笑起。
自然是爲了迎娶新人,齊王府特意重新修葺罷!
“恭喜郡主!”
“恭喜郡主!”
……
行到門口,兩側,丫鬟們一片恭祝之聲。
“郡主?再過一會兒,她們該改口,稱我王妃了!”阮雲樂挑了挑眉,蓋頭下的容顏,露出一抹得色。
“請殿下與郡主行禮!”蓋頭外,傳來內務府總管康勝海的聲音。阮雲樂微微挑眉,心裡暗暗冷笑。果然是齊王殿下的聲勢如日中天,這等天色,這皇宮中的第一太監還要在齊王府巴結。
隨着隨侍女官的牽引,阮雲樂福身,盈盈的施下禮去。流蘇下,大紅色的蠎袍袍擺在地上一委,便又直起,如此三拜,是皇室婚禮的成禮。
“恭喜殿下!恭喜郡主!”嬤嬤的聲音當先響起,說道,“先請郡主入洞房罷,請殿下子時之前回去,行合巹之禮!”
“好!有勞嬤嬤!”一道溫和清潤的聲音響起,隨侍女官便扶着她轉身向廳外行去。
這聲音……
阮雲樂皺眉,微一凝思,卻又釋然。齊王殿下本就是溫和的性子,雖說東海出征回來後冷硬了許多,但今日大婚,心中喜樂,自然與往日不同。
新娘子剛被攙扶出廳,淳于昌便被六皇子淳于堅截住,含笑道,“五哥大喜,臣弟祝五哥夫婦和順,舉案齊眉!”說着,手中酒送上。
淳于昌含笑接過,說道,“多謝六弟!”舉杯一仰而盡。
淳于堅接過,又斟一杯送上,說道,“五哥,好事成雙,再飲一杯!”
淳于昌搖頭道,“今日你要灌醉五哥麼?”也不好推拒,只得接過飲盡,這才笑道,“我以爲,六弟今日會在齊王府!”
淳于堅挑眉,說道,“四哥和五哥都是與堅一同長大,五哥何出此言啊!”說着又滿一杯送上,說道,“當罰一杯!”
淳于昌挑眉,笑道,“六弟,今日可是五哥大喜的日子!”
“三日無大小!今日不罰,過了這幾日,可沒這機會!”淳于堅笑着搖頭,將酒杯直送到他面前。
淳于昌無奈,只得接過一飲而盡。
“五哥!”六皇子剛剛退開,三公主又迎了上來,說道,“五哥,皇妹也敬五哥一杯,你可不能不飲!”
“你來湊什麼熱鬧?”淳于昌蹙眉淡笑,倒也不推拒,接過她手中杯一飲而盡,笑道,“也祝皇妹早日心想事成!”
淳于心粉面飛霞,嗔道,“五哥,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怎麼調侃起皇妹來了?”頓一頓足,又斟上一杯,說道,“五哥,我也要罰你一杯!”想公孫衍一去之後再無消息,不由心中一暗。
淳于昌見她眸底黯然,驚覺失言,點頭道,“是五哥說錯了話!”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此番留在宮裡的,除了未封王的淳于堅和幾位未出閣的公主,另有一些各宮娘娘身邊兒有頭臉的人。
淳于昌耐着性子周旋一回,衆人深知宮禁森嚴,也不敢鬧的太久,眼看到了關鎖宮門的時辰,便紛紛告辭。淳于堅最後一個離去,走到門邊兒,又轉身回來,說道,“五哥,你可不許欺負雲歡,若不然,做皇弟的可是不依!”
淳于昌眸中閃過一抹冷意,脣角卻仍然笑如春風,說道,“六弟,過了今日,該稱一聲皇嫂了!”過了今日,阮雲歡這個人,便帖上他淳于昌的標籤,是好是壞,旁人再也管不了!
淳于堅微微抿脣,心口如哽着一塊石頭一樣,無論如何再也說不出話來,只是微點了點頭,轉身便走。
聽着太監恭送的聲音在宮門口響起,五殿下脣角的笑意慢慢淡去,薄脣抿成一線,透出一些冷意。這個六弟,雖說與自己兄弟一同長大,卻只和四哥親近,日後……心念閃過,眉心突的一跳,又很快壓下。
如今,他淳于昌娶到阮雲歡,不但娶到一個智囊,還有整個靖安侯府的支持,再加上他五殿下的實力,日後,又何懼旁人?淡笑一聲,轉過身,大步向寢宮而去。
阮雲樂隨着隨侍女官穿過長長的迴廊,進入一處平整的院落。此時夜色已降,透過大紅蓋頭,隱約可見院子裡高懸着排排的大紅燈籠,而腳下,依舊是厚厚的大紅地衣。
穿過院子,流蘇下是一道高高的門檻兒,左側女官輕聲道,“郡主當心!”扶着她跨過門檻。
許是方纔鬧肚子脫了力,阮雲樂剛一擡腿,便覺腳下一軟,“噯”的一聲向前撲跌,卻迎面撞在一名丫鬟身上,被她一把扶住。
“郡主小心!”兩名女官忙將她扶住。
阮雲樂勉強站穩,但覺腦中一陣暈眩,不由暗暗咬牙。早知如此,悔不該不聽江嬤嬤的囑咐,在相府吃那許多東西。如今洞房花燭,自個兒身子不適也倒罷了,偏偏還在路上出醜。待明日這笑話傳了出去,要她這堂堂齊王妃如何見人?
隨着隨侍女官的牽引,阮雲樂慢慢在牀沿兒坐下,心裡卻暗暗盤算。方纔,江嬤嬤回稟的是,自己身子不適,略做歇息,除去兩位嬤嬤和隨自己和阮雲歡進去的四名女官,便只有康得海和安置恭桶的太監知道實情。
若不然……
阮雲樂暗暗咬牙。雖然是宮裡的人,這些人也左不過是些奴才,康得海既然巴結齊王,想來不會說出去,只要再將另外這些人滅口,此話便傳不出去。一時間,腦中盤繞皆是此事,想着要如何說服齊王。
正在心中盤算,但聞院子裡有丫鬟的聲音道,“殿下大喜,恭喜殿下!賀喜殿下!”
阮雲樂心頭打一個突,剛纔盤在腦中的一切頓時無影無蹤,只覺手心潮溼,說不出的緊張。自從去歲指婚,自己心裡盤算的,便是做齊王妃如何如何風光,如何如何威風,到了此時此刻,才突然想到,既要做齊王妃,這洞房裡……
她終究是一個不經人事的少女,想到前幾日江嬤嬤給她講的房中之術,便不由一陣臉紅心跳,只想跳起來逃出房去,卻整個人僵坐,動彈不得。一時間,但覺腦中越發昏沉,心底一片迷亂。
女官們道賀之聲響起,流蘇下現出男子大紅的吉袍。阮雲樂心頭怦怦直跳,不知該如何是好。
淳于昌垂目注視着牀沿上的女子,但見她身子挺的筆直,一雙纖細瑩潤的手掌在裙襬上絞握,使力之下,已指節發白,顯然見手的主人如何的緊張。
“呵……”淳于昌低笑出聲。枉你阮雲歡聰明絕頂,狡黠如狐,到了此時,也與尋常女兒家一樣害羞罷!
心念及此,五殿下一擡手,便去掀她頭上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