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雲歡自從與程秋茗相識,便想盡法子令她釋懷。只是,她拘在那小小的帝京城中,來來往往皆是官室婦人,日日浸在閒言碎語之中,雖能鼓起勇氣面對旁人異樣的目光,卻又如何能夠真正釋懷?
而此時,雖只在這一方小小營帳,幾杯薄酒入喉,便見她眉目舒展,眸光閃亮,整個人不知不覺間煥發出一抹神采,不由心中喜慰,暗暗點頭。
酒過三巡,衆人的話題,漸漸繞到此次冬獵上,呂辰笑道,“不瞞諸位,在下週遊列國,只聞各國皇室均是奢靡荒淫,這大冬天的,無不是躲入深宮飲酒做樂,卻不料大鄴皇帝竟會在此時狩獵。”
淳于信淡淡一笑,說道,“我大鄴朝馬上得天下,這每年冬獵,皇帝親臨,是數百年來的舊制,以示不忘根本。”
呂辰揚眉,點頭道,“原來如此!”
淳于信一手舉杯,眸光在他臉上一掃,淡道,“聞呂公子言談,似乎不是大鄴子民!”
呂辰一怔,隨即笑起,說道,“四殿下當真是目光銳利,在下是蒼遼人氏!”
蒼遼?
在場衆人,除邵毅豐之外,盡皆一怔,阮雲歡擡頭,與淳于信對視一眼,又轉頭望向程秋茗。
這裡是皇家獵場,又正在皇帝狩獵之時,等閒豈能容閒雜人等輕入?而邵毅豐雖是皇親國戚,性子縱再不羈,料來也沒有這麼大的膽子擅帶閒人進入。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帶呂辰前來,早已稟明皇帝,而看呂辰這言行舉止……
蒼遼太子!
這個身份,幾乎呼之欲出,阮雲歡眉心一跳,又再向淳于信望去一眼。
爲何冬獵之期提前?
爲何皇帝突然降旨命所有四品以上官員家眷伴駕?
爲何邵毅豐會堂而皇之帶一個“客商”前來,卻無人阻擋?
若這個呂辰便是蒼遼太子,那麼,一切疑問就迎刃而解。蒼遼太子微服前來,是要親自爲自己挑選一位太子妃了!
這個念頭一成,阮雲歡心中不禁微詫。聞說蒼遼國貧瘠,民風彪悍,原想着蒼遼太子也不過是如申屠傑一般的人物。卻沒有料到,此人舉手投足之間,王者之氣畢露,豈是個輕易容人擺佈的人物?
齊王妃微微俯首,脣角不覺挑起一抹笑意。如此一來,端王也好,寧王也罷,所有人的算盤盡數落空,接下來的大戲,想來十分的精彩!
幾人談談說說,瞧着已過午時,阮雲歡見程秋茗已有五、六分酒意,便道,“妾身不勝酒力,暫且失陪!”說着一手扶住程秋茗,說道,“程姐姐陪妹妹裡邊坐坐可好!”
程秋茗雖在興頭上,卻也覺頭腦昏沉,再飲下去必然出醜,便笑道,“好啊!”撐着身子站起,巧笑施禮,說道,“秋茗失陪!”腳步微滯,隨着阮雲歡繞過屏風,向內帳行去。
邵毅豐推杯而起,笑道,“今日叨擾,也該盡歡而散了,後日林中狩獵,我們再較個長短如何?”
淳于信慢慢起身,淡道,“自當奉陪!”側頭向呂辰一望,問道,“呂公子也參予狩獵?”
呂辰也笑道,“到時,呂某也湊個熱鬧罷!”
淳于堅嚷道,“邵二哥,到時我和四哥一組,瞧我們誰勝?”
邵毅豐微微挑眉,向淳于信一望,笑道,“齊王殿下和六殿下一組,那我們豈不是勝之不武?”
淳于堅一躍跳起,怒道,“邵二哥,你竟然如此小瞧我!”
淳于信卻一手在他肩頭一壓,淡道,“那倒未必!”淡然的語氣,漫不經心的道出,卻自成氣勢。
邵毅豐大笑,指他道,“老四,你服一回輸,又能怎樣?”
呂辰卻是微微揚眉,細細向淳于信一望,說道,“齊王殿下能征慣戰,小小狩獵,自然不放在眼裡!”雙手抱拳,向他躬身行禮,說道,“呂某告辭!”
淳于信微微點頭,親自送三人出帳。
轉身回來,但見阮雲歡已安置好程秋茗從內帳出來,挑眉問道,“你以爲如何?”
阮雲歡點頭,說道,“蒼遼太子!”
“嗯!”淳于信聽她果然與自己想到一處,輕輕點頭,伸手攬她入懷,嘆道,“想不到是如此人物,本王實不想與他爲敵!”
“嗯!”阮雲歡低應,側頭倚在他肩頭,輕聲道,“此人不能爲友,便必然是個勁敵,看來,這蒼遼太子妃的人選,我們絕不能順其自然了!”
淳于信微微一默,嘆了口氣,說道,“本王不願介入此事,實在是不願因我們男子之間的爭鬥,將小小女子的終身做爲籌碼。”
阮雲歡擡頭向他凝視,輕輕搖頭,說道,“殿下欲正大光明爭奪,奈何旁人暗地裡卻盡使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殿下要贏,又豈能順其自然?”
淳于信垂眸,向她深深凝視,脣角卻噙着一絲無奈,低聲道,“你容本王想想!”
午後,營地前的空地上,已立起十數個箭靶,一衆習武的公子在那裡開了場子比試。每射出一箭,便有一旁觀賽的小姐們或齊聲喝采,或搖頭嘆息,瞧見那鐵箭連靶子都碰不到的,難免一片噓聲。
程秋茗隨着阮雲歡出帳,瞧見那邊一片歡騰,忍不住微窘,說道,“今日當真是失態,不過飲了幾杯,竟睡的如此沉法。”
阮雲歡抿脣一笑,說道,“姐姐說哪裡話,又無旁人瞧見,怕什麼失態?”
程秋茗雙頰暈染,輕聲道,“妹妹瞧見倒也罷了,卻在齊王殿下面前,還有……還有二位公子……”
阮雲歡握着她手,輕聲笑道,“齊王和二位公子皆是磊落之人,又豈會見笑?何況姐姐全了禮數,並不曾失禮?”
程秋茗側頭,卻想不起自己如何回到內帳,只依稀記得幾位男子談古論令,指天說地,聽的頗爲暢快,不由嘆道,“今日也是沾了妹妹的福氣,若不然,姐姐竟不知這世上還有那樣的地界,那樣的人物,到頭來,不過井底之蛙,白活一世。”說話間,神色便露出一些嚮往。
阮雲歡心頭微動,握着她的手,輕聲道,“姐姐,人之一世,能隨性而爲之事不多。外頭天高地闊,好玩兒的地方多着呢,往日姐姐無心倒也罷了,如今既然心羨,何不於天地間暢然一遊,倒不枉此生!”
程秋茗怦然心動,問道,“這……我一個女兒家,又是……又是……如何能夠?”
阮雲歡淺笑,說道,“這世間事,只有不敢想,卻沒有做不到!”
程秋茗聽她說的率性,垂頭微思,心中越發熱切。暗道,是啊,雲歡與我一樣,都是閨閣千金,可是她素來要怎樣便怎樣,我又爲何不能?轉而再想起七嶺一行,雖說去時有大小蕭氏爲伴,回來又與阮雲歡一處,但行止之間,風土人情,是從不曾有的經歷,心中便越發的渴切。
二人立在營邊說話,卻見阮雲箏穿着一身淡紫的騎裝向這裡奔來,遠遠的便大聲喚道,“大姐姐!大姐姐!我們來騎馬可好?”
程秋茗輕咦一聲,說道,“怎麼六小姐也在這裡?”
阮雲歡忍不住笑道,“皇上下旨,說四品以上官員在京的家眷均要伴駕,卻不曾指定年歲,她便非說她也在伴駕之列,纏着爹爹將她帶來。”
程秋茗忍不住一笑,說道,“如此說來,三小姐和五小姐豈不是也在伴駕之列?”
阮雲歡微微一笑,說道,“雲箏小小年紀,那張小嘴,十個大人都說不過她,雲舒、雲欣可是望塵莫及。”
說話間,阮雲箏已奔到近前,一把抓住阮雲歡的手,嚷道,“大姐姐,我們已輸了一局,來!快來!說什麼也要爭回面子裡子底子!”拖着她的手,拽着便走。
阮雲歡聽的好笑,問道,“你們和誰比,輸了什麼?”
阮雲箏噘嘴道,“幾位公子,和我們賽馬,他們人多,已勝了一局!”
阮雲歡微笑道,“怎麼好好兒的和公子們塞馬?都是哪個府上的公子?”
阮雲箏眨眼,掰着手指數道,說道,“有六殿下,公孫七公子,秦家五公子,柳公子,鄒公子,呂公子,邵公子,程公子,熊公子……”一口氣竟數出十幾位公子。
阮雲歡微微揚眉,問道,“鄒公子?”
阮雲箏點頭,說道,“嗯,是綿餘郡侯的公子。”
程秋茗卻問道,“呂公子和邵公子?可是邵二公子?”
阮雲箏點頭,眸光閃亮,說道,“呂公子和邵公子騎射之術極好,我便是輸在他們手裡!”說着噘了小嘴兒,頗爲不服。
阮雲歡微微一笑,問道,“怎麼是你輸在他們手裡,旁的小姐呢?都有誰?”
阮雲箏數道,“方小姐,魏小姐,鄒小姐,沈小姐,駱小姐,秦小姐,熊小姐,關小姐,桑小姐……”又一口氣不停,數出一大串的小姐。
程秋茗忍不住笑起,說道,“難爲六小姐竟記得住這許多!”
阮雲歡微微挑眉,說道,“熊小姐是何人?”
阮雲箏道,“我聞秦小姐喚她表姐,她又喚熊公子大哥!”聽她問個不休,不耐煩起來,拉着她的手便拖,說道,“姐姐去將場子贏回來!”
阮雲歡聽到竟有鄒家兄妹和熊家兄妹,想到早晨柳凡的話,不禁心中冷笑。看來,秦家並不是孤注一擲,竟在鄒家和熊家各選了一人!倒想見見是何等人物,便笑道,“姐姐就這樣子去,如何騎馬?”
阮雲箏回頭,見她穿着如意雲紋繡棉襖,百花飛蝶繡夾裙,外頭還罩着猩猩紅狐毛抖篷,便又轉身連推,說道,“姐姐快去換衣裳!”
阮雲歡無奈搖頭,向程秋茗道,“程姐姐也一同來罷!”
程秋茗心頭怦動,實在也想去一觀,只是垂目向自己斷臂一瞧,微微咬脣,遲疑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