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忙碌,淳于信至晚方歸,踏着夜色,興沖沖向後宅而去。
沒有人會知道,包括熊燕瑤本人,都沒有料到,齊王妃看中的蒼遼太子妃人選,就是熊燕瑤!
熊家爲渭州旺族,熊燕瑤祖父熊亮身爲一方守疆大吏,不僅征戰勇猛,更是有勇有謀,若是爲了對付秦家,將熊家拖入戰火,只會令雙方兩敗俱傷。
而借秦勝成挑起從江、渭南戰火,這裡卻封熊燕瑤爲和親公主,兩相權衡,逼熊亮與秦家決裂,便可令雙方恩怨就此割絕。
一邊是從江、渭南的兵戎相見,一邊是皇宮朝堂的風起雲涌,看似並無太大關聯,可是一環一環,環環相扣,錯一步,恐怕便滿盤皆輸。
如今計成,只要熊亮出兵,伏在從江、渭南的人馬便可伺機而動,與熊亮、陳仁兩相夾擊,攻劉奇、劉蛟一個措手不及,從江城破,在熊亮趕到之前,將劉奇、劉蛟誅殺……隨後,陳仁班師,將秦勝成一併擒回,那時,秦家……也就徹底一敗塗地!
越思越想,越是興奮。淳于信邁入後宅,見院子裡魯三姐、魯四姐要行禮,忙舉指於脣,輕噓一聲,輕輕擺手。
三姐、四姐會意,抿脣一笑,淺施一禮,悄悄退開。
淳于信腳步放輕,悄悄向屋門而去,今日,要讓小狐狸先驚!後喜!
一手探出,正要挑簾而入,但聞青萍聲音道,“小姐,這藥雖說藥性溫和,但飲的多了也傷身子!”
淳于信一怔,探出的手便已停下。
小狐狸服藥?她身上有病,怎麼從來不曾和自己說起?
心中念頭剛起,卻聞阮雲歡嘆道,“這幾日王爺也不知哪來那麼好的興致,我……”微微一頓,轉話道,“無防,我心裡有數!”
“小姐……”青萍低喚,語氣裡帶着心痛和無奈。
淳于信心頭一跳,不瑕思索,信手揮簾而入,但見阮雲歡正舉碗飲藥,問道,“雲歡,你服什麼藥?”將手一伸,一把將碗奪過。
屋中二人不料他突然闖入,同時一驚,阮雲歡霍然站起,說道,“王爺,還我!”劈手便去奪他手中藥碗。
淳于信越發起疑,一手向她手腕擒拿,另一手已將碗送至口邊抿了一口,舌尖略抿,霍然擡頭,一字字道,“避!子!湯!”
阮雲歡見已搶奪不及,手臂垂下,握上他的手腕,喚道,“王爺,你聽我說……”
淳于信腦中轟的一響,心底頓時一疼,喝道,“果然是避子湯!”剛纔只是試探一問,沒有想到,竟然得到證實。
烏眸頓時變的通紅,眸子裡,皆是驚痛和失望。
阮雲歡心頭一悸,忙道,“王爺……”
“爲什麼?”淳于信大吼,手臂疾揮,擺脫她的雙手,藥碗脫手擲出,砰的一聲砸在牆上,撞成碎片。
阮雲歡被他大力一甩,猝不及防,向後跌撞出去。青萍大驚,忙搶前一把抱住,連聲道,“小姐,你沒事吧?”
淳于信連退兩步,指着她大聲道,“阮雲歡,你不要本王的孩子,本王可以不碰你,大可不必用這等法子,欺瞞本王!”難怪!難怪成親這麼久,她沒有身孕,原來,竟然是不想要自己的孩子!
一時間,齊王殿下氣沮神傷,但覺自己一心一意所待之人,竟如此毫不留情的欺騙,齊王殿下驟然轉身,一手揮簾,大步奔去。
“王爺!”阮雲歡疾喊,推開青萍疾奔而出,卻見淳于信的背影已在院門之外,不禁頓足大喊道,“淳于信,你給我回來!”
可是那俊挺身影竟沒有一絲猶豫,衝開夜霧,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青萍隨着追出,連聲道,“小姐,怎麼辦?奴婢追去說明白罷!”
“不用!”阮雲歡負氣低喝,轉身進屋,氣呼呼坐倒,說道,“走了更好,省得這許多人伺侯!”
青萍一聽,忍不住笑出,說道,“小姐這說的什麼話,也不知道誰天一黑就王爺王爺的唸叨。”
阮雲歡橫她一眼,瞬間又再怒起,低聲道,“哪知道還有這性子,竟不聽人將話說完!”自相識之後,不管是自己指婚淳于昌,還是屢屢故意激他遠離自己,還不曾見他發過這麼大脾氣。
此時白芍聽到爭鬧聲,匆匆自外奔了進來,向牆邊摔落的藥碗碎片一瞧,已經猜到原故,搖頭嘆道,“奴婢也說,小姐該早些和王爺說明白,王爺心疼小姐,還有不依的?實不該用這傷身子的法子!”
阮雲歡皺眉,說道,“這藥青萍改過,我又不是常年服用!”
白芍聳一聳肩,說道,“如今說什麼也晚了,小姐想想怎麼將王爺哄回來要緊!”
阮雲歡皺眉,說道,“不哄!”轉身進內室,揚聲道,“快些服侍歇息罷,只說些沒要緊的!”
白芍忙隨了進去,說道,“小姐,明日可是萬壽節,如今王爺負氣離去,你明日要如何進宮?”
阮雲歡本已躺下,聞言又坐了起來,微微咬脣,擰眉想了一瞬,說道,“如何進宮?我仍早早兒的進宮,先給太后請安去,難不成沒他帶路,我還走丟了?”說着又負氣躺下,翻個身,以背向外。
白芍好笑,說道,“小姐怎麼越活越回去了!”傾身給她蓋上被子,放下帳幔,見青萍進來,便道,“今日還是我守着罷,你們去歇着!”
青萍向牀幔望去一眼,雖不放心,卻也只得點頭,轉身退了出去。
白芍輕嘆一聲,挑開牀幔一望,見阮雲歡仍然原來的樣子未動,只得又放下,在小牀上躺下,輕聲道,“今日的事,原是小姐沒理,如今怎麼倒像是王爺欺負了小姐?”
小姐從八歲起,就再也沒使過這小孩兒般的性子,今日倒是越發不講理了三分。
阮雲歡聞言,慢慢翻身平躺,悶聲道,“我本當和他解釋,可他不聽,又能如何?”
白芍好笑,搖了搖頭,低聲道,“是王爺將小姐寵壞了!”方纔,若是阮雲歡追出去,以她的輕功,豈能有追不上的?可是此時淳于信早已不知去向,這天色也不知何處尋去。
第二日,萬壽節。
按規矩,這一日,皇帝於寅時三刻起身,先赴太廟祭拜,卯時自太廟出發,穿過帝京城最繁華的街道,接受百姓叩拜,觀賞百姓戲龍舞獅,與民同樂。
辰時初回宮,接受百官朝賀,辰時三刻,赴承恩殿,接受命婦叩拜,巳時三刻,皇宮大宴、歌舞,以及各宮嬪妃、皇子、衆臣獻壽。
本來,阮雲歡該當與淳于信一同起身,按品大妝,先一同進宮拜見皇太后邵氏,再去鳳鸞宮見過陳賢妃,淳于信隨後隨皇帝赴太廟,阮雲歡卻留在鳳鸞宮,等到三宮六院衆嬪妃到齊,便到御花園內給皇帝祈福。
到了時辰,白芍將阮雲歡喚起,阮雲歡坐起,卻見身邊無人,一時心中空落落的,沒有着落處,見白芍、青萍望來,又不肯說,只是催促二人服侍裝扮,早早便出府上車,向皇宮而來。
一路心中暗想,若他早在自己之前進宮,恐怕今日要到辰時在承恩殿才能見得到他,到時……是不是該當設法與他解釋。
心念微轉,又輕輕一嘆。昨夜看他那般神色,又哪裡是聽得進解釋的?只好走一步瞧一步罷!
至長壽宮,宮女報了進去,內殿裡傳入。阮雲歡踏進宮門,向內殿行去,耳聞背後有宮女的竊議,只當不曾聽到,徑直入內殿,向邵氏行下禮去。
邵氏忙喚她起身,喚至身邊坐下,握着她的手,說道,“雲歡,這是沒法子的事,你也別和老四拗着,誰讓我們是女人?”
阮雲歡一愕,問道,“皇祖母說什麼?”
邵氏詫道,“你和老四鬧彆扭,不是爲了永樂公主?”
阮雲歡心頭一跳,臉色便有些發白,咬脣道,“王爺是這麼說的?”
“他什麼都沒說!”邵氏搖頭,嘆了口氣,說道,“永樂公主,那日哀家悄悄望過一回,雖說不大端穩,卻也是個沒什麼心機的孩子,如今雖說她公主爲尊,老四終究是向着你多些,你也別往心裡去。”
阮雲歡微微色變,咬脣道,“公主爲尊?”
邵氏眼見她臉色難看,在她手背拍了拍,卻已不知怎麼再勸,只是嘆道,“誰讓我們嫁入皇家呢!”
這麼說來,永樂公主嫁給淳于信,已經是既定的事實,不能再更改?
阮雲歡驟然闔眸,壓下心頭的銳痛,起身向邵氏深深行下禮去,說道,“多謝皇祖母!”如果,不是此刻邵氏給她透露消息,等到金殿頒旨,自己乍聞之下,恐怕立時陣角大亂。
邵氏倒大爲意外,一手拉起,精明的雙眸向她上下打量,擔心的道,“雲歡,你可莫做傻事!”
阮雲歡微微搖頭,白着一張臉淺淺笑開,淡道,“皇祖母放心,雲歡不會自個兒找不痛快!”又辭一禮,說道,“雲歡還要去鳳鸞宮,先行告辭!”
邵氏微微一默,只得點頭,說道,“好罷,日後有空,便常來陪皇祖母坐坐!”
也就是說,日後,齊王府裡也沒自己什麼事了?
阮雲歡淺笑,點頭道,“雲歡知道!”又施一禮,這才轉身出殿。
出長壽宮,阮雲歡慢慢向御花園行來,但覺兩條腿如灌鉛一般,挪動如此艱難。
“雲歡,你信我,今生今世,我只要你!”
誓言猶在,而如今,他轉身間便要背信嗎?
阮雲歡微微搖頭,但見樹後有一張石凳,慢慢無力坐下。微微闔眸,上一世,那亂箭齊飛的場景,再一次在腦中回放,而淳于信脣角的笑容,卻已變的模糊。
是她錯了嗎?
上一世,只因爲他的得不到,才換來最後的相擁而死?如果……他得到了呢?會不會也如淳于昌那樣,一個又一個側妃,一個又一個侍妾擡進門?
“淳于信……”微啓的脣,喃喃喚出,脣角虛弱的笑容,終於再也難以維持,慢慢的消失。“淳于信,我還能不能再信你?”阮雲歡低喃,一手壓胸,艱難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