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月,我們要快點出城。”凌無雙略微有些嘶啞的聲音在清涼的夜空中響起,隨即她甩鞭打馬。駿馬一聲嘶鳴,向前疾奔而去。
“是,公主。”素月立刻打馬追了上去。
憑藉着拓跋颺的令牌,兩主僕迅速出了城。大約跑出幾里路,素月的眼中猛然閃過一抹寒意。
“公主,後邊應該有人跟着我們。”
凌無雙當即也警惕起來,問:“人多嗎?”
“只有一匹馬。”素月立刻作答。
“那我們看看是何方神聖。”凌無雙一拉馬的繮繩,將駿馬掉頭迎向來人的方向。
素月則拉馬向前半個馬神,隨時備戰,保護自家主子。
“素月,你猜猜是誰?”凌無雙仔細地聽着漸行漸近的馬蹄聲,篤定地笑了。
“會不會是拓跋王追來了?”素月側頭看了凌無雙一眼,當即又充滿警惕地看向漸漸顯露在月下的一人一馬。
來人端坐於疾馳的駿馬之上,身上裹着一件黑色的戴帽斗篷。這樣的距離,兩人只能大概看到一個身形。來人隱在帽子下的臉略微低着,在這樣的暗夜下,根本看不清容貌。
素月的右手下意識地摸向腰間的長劍,隨時準備置來人於死地。馬上的人彷彿感受到了素月身上的殺氣一般,忽然一拉疾奔的駿馬,在距離兩人幾丈遠的地方停了下來。隨即,來人將斗篷帽向後一扯,露出一張消瘦的俊顏。
凌無雙憑藉着月光,認出來人,聲音無波地說:“翱王是來送本宮的?”
“恐怕素月姑娘不是這麼想的。”拓跋焰爍的視線淡淡一掃素月,透着鋒利。
“翱王的警惕性還是如此高。”凌無雙淡淡一笑,讚賞道。拓跋焰爍在幾丈之外就停了下來,爲的就是提防素月出手。
拓跋焰爍扯了扯脣角笑言:“夜已深,公主還不出發?”
凌無雙若有所思地打量他一眼,才道:“翱王,我們後會有期。”
話落,她調轉馬頭,雙腿一夾馬身,駿馬飛馳而出。下一瞬,她的身後也跟着響起了馬蹄聲。她剛一皺眉思量,拓跋焰爍已經驅馬追了上來。
“公主恐怕還不能與本王后會有期。”拓跋焰爍含着愉悅的聲音被夜風吹到凌無雙的耳邊。
凌無雙側頭掃他一眼,並未多問,而是揚手打馬,更快地向前疾馳而去。
“公主就不想知道本王爲何會來嗎?”拓跋焰爍的眼中一抹意味不明的神色極快地掠過。
凌無雙淡諷一笑,並未搭話,打馬而去,拓跋焰爍則緊追不捨。
比起官道上此時的馬蹄聲沸騰,拓跋皇宮中則流動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氣氛。偌大的無憂樓無半點光亮地聳立在王宮的一角,縱使有鶴立雞羣的巍峨,在清冷的月光下卻顯得尤爲孤寂。
安靜的周遭忽然響起一串急促的腳步聲,最後在無憂樓門前停了下來。
“大王,翱王已經出城了。”冀安的聲音在夜色裡響起,人站在無憂樓外,對着黑漆漆一片的屋裡稟報道。
仿若沒有人的大殿裡傳來輕輕的一聲“嗯”,便再次陷入安靜。
“要不要屬下派人去追?”
冀安的聲音落下,大殿裡沉靜了良久,纔再次響起拓跋颺的聲音:“不必了,是朕答應他去的。”
冀安微遲疑,未接到過這樣的旨意,他還以爲翱王是私自出城。只是他不知道,一個時辰前,翱王來見了拓跋颺,主動請命與凌無雙一同前往邊疆。開出的條件是一定帶凌無雙回來。拓跋颺不知怎的,那一瞬便答應了翱王的請戰。
“屬下告退。”
冀安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無憂樓周遭再次陷入死寂一般的靜。門前守衛的侍衛連大氣也不敢出,生怕驚到樓裡的人,小命不保。
暗夜裡,拓跋颺盤膝坐在無憂樓一樓的地面上,靜靜地看着面前空無一物的牆壁良久,才緩緩地落下眼簾……
只是,遮住了視線,卻遮住自己的心。
拓跋邊關的天氣一連陰鬱了多日,淳于莫邪因喪妹之痛,接連失利多次後,不敢再貿然發動反擊,只能城門緊閉,暫時休戰。
相比拓跋軍營的士氣低迷,顯國的士兵卻是雄心壯志的想要儘快踏平塞外之地。只是,皇甫睿淵卻出人意料的也休戰了。
顯國軍營主帳,這會兒已經有人點了燈。即便是皇帝的營帳,卻並無半點奢華。皇甫睿淵坐在桌前,定定地看着桌上的地圖。
“皇上。”營帳外忽然響起的聲音,打破了大帳內的靜。
皇甫睿淵的視線並未移開,徑自道:“進來吧。”
隨即,大帳的簾子被掀開,一身戎裝的霍無垢闊步來到大帳中央,撩袍跪拜:“末將見過皇上。”
“起吧。”皇甫睿淵收回看着地圖的視線,看向霍無垢:“有無雙的消息嗎?”
“無雙公主今日便能到達拓跋軍營。”霍無垢起身,微斂視線,遮去眼中思緒。
皇甫睿淵的視線忽然一沉,冷聲道:“她一入營便攻城,朕要讓拓跋的軍隊再退出一百里。”
“……是。”霍無垢微遲疑,才應聲。
皇甫睿淵將他的反應盡收眼底:“怎麼?不認同朕的決定?”
“末將不敢。”霍無垢的眸子又斂了些。
“是真不敢,還是在心裡質疑着朕?”皇甫睿淵的脣角始終噙着一抹弧度,好似這話只是兄弟間隨口問問的話。但霍無垢知道,縱使他們一起長大,他與皇甫睿淵也從來不能平起平坐。他永遠是主,而他是僕。
“末將從不曾質疑過皇上對江山社稷的賢明。”霍無垢的語氣定定,並無半點虛與委蛇之意。
“覺得朕對凌無雙殘忍?”皇甫睿淵的脣角輕輕抽動了下,笑意嘲諷而薄涼。
“皇上與無雙公主之間的事,末將不敢妄加評論。”霍無垢不卑不亢的回。
“你倒真是謹守本分。”皇甫睿淵並不深究,“下去準備吧。”
皇甫睿淵的語氣不容置疑。話落便收回視線,再次看向桌子上的那張地圖。根本不打算給霍無垢覲見的機會。霍無垢微遲疑,打量了一眼皇甫睿淵,末了還是什麼都沒有說,退了出去。
陰沉了幾日的天空忽然飄起了寒冷的大雨。原本就士氣低迷的拓跋軍營因爲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越發低迷起來。
因爲事先並未通知,所以並沒有人出城迎接凌無雙。
“什麼人?”門前的士兵舉起長槍,戒備着馬上的三人。
“去通知你們淳于總帥,出來迎接凌貴妃。”素月的聲音微提,高舉手中的令牌。
“是。”兩個士兵當即收起長槍,其中一人剛要去通報,便聽凌無雙道:“不必了,我們直接進城就行。”
兩人一聽,當即撩袍跪了下去:“請貴妃娘娘見諒,主帥有令,不經他確認,持有任何令牌之人都不能進入軍營。”
“你們!”素月不悅的剛要出聲,便被凌無雙打斷:“你們去吧。”
“是,屬下這就去通報。”守城士兵領命,轉身快步進了城。
凌無雙的視線淡淡地滑過周遭,最後落在南方,久久沒有移開。豆大的雨珠落在她腮邊的鬢髮上,她的斗篷上,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有些悽婉。
天地間一片空寂,彷彿只剩下她一個人獨立於大雨中。忽然,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打破了美景。
“在想皇甫睿淵?”拓跋焰爍嘲諷地問。
凌無雙聞言,只是眸色輕閃,並未接話。靜靜的端坐在馬上,始終遠眺着那個方向。她不需要與始終看輕她的人解釋。
拓跋焰爍死死地盯着她,卻沒有再出聲叨擾。
吱呀呀的城門開啓聲響起,才拉回了凌無雙遠眺的視線,看向城門的方向。
淳于莫邪的身上裹着黑色的斗篷,三步並兩步地向凌無雙的方向而來,腳步明顯有些虛浮,蒼白的臉色竟是同凌無雙一樣難看。
素月見城門大開,當即翻身下馬,來到凌無雙的馬前,將她扶了下來。
“末將見過貴妃娘娘、翱王。”淳于莫邪撩袍下跪,動作卻並沒有武將該有的利落,相反有些吃力。
“大哥不必多禮。”凌無雙擔憂地看着淳于莫邪,不知該怎麼安慰他才妥當。
“謝貴妃娘娘。”淳于莫邪手上微微用力,拄着地面想要起身,身子卻一個不穩,向地面摔了下去。
凌無雙一驚,淳于莫邪身後的士兵已經急忙扶住他。凌無雙這才微微鬆了口氣。
淳于莫邪有些難堪地退到一旁,對拓跋焰爍和凌無雙做了個請的手勢:“娘娘、翱王請。”
“嗯。”凌無雙點點頭,擡步入城。期間,拓跋焰爍始終未言一語,似在思量着什麼。
隨着三人入城,臨時製成的門欄再次被關了起來。凌無雙卻忽然收住腳步,看向一旁的淳于莫邪:“吩咐下去,拔營撤出五十里。”
“娘娘!”淳于莫邪大驚,臉色竟是比之前更難看幾分。
“按本宮說的去做。”凌無雙的語氣堅決,且沒有解釋的意思。
淳于莫邪只得求助地看向拓跋焰爍,卻見拓跋焰爍一驚後,轉而平靜地回道:“按公主吩咐的去做。”
“末將自知自己吃了敗仗,令娘娘失望。可是,這逃兵之將,末將萬不能做。”淳于莫邪撩袍跪了下去:“請娘娘允許末將出兵,與皇甫睿淵一決死戰。”
“素月,把將軍扶起來。”凌無雙的聲音明明很輕,莫邪卻聽出了堅決。
話落,凌無雙便擡步向前而去,看也不看淳于莫邪一眼,可見她的決心。
淳于莫邪想要掙脫素月的鉗制,去追凌無雙,奈何有傷在身,根本不是素月的對手。他只得心痛的怒聲質問:“娘娘,您想做拓跋的千古罪人嗎?”
凌無雙的腳步微頓,自嘲地笑了笑。不管她怎麼做,她都是拓跋的罪人。這事落在她頭上的時候,她就知道。
直到走出了一段距離,向來多事,這次卻始終沉默的拓跋焰爍纔開了口,冷聲問:“不怕成爲拓跋的千古罪人?”
“本宮此行,怎麼決定都會落人口實。”凌無雙側頭看向他,澀然一笑,“撤兵至少還能保住這上萬條性命。”
“可是他們不會感激你。”拓跋焰爍死死地盯着她,想要從她的臉上找出一絲虛僞的破綻,可是他終究沒能如願。
“本宮不需要任何人的感激。”凌無雙衝着他感激地笑笑,這種時候,拓跋焰爍倒是成了她的知己。
拓跋焰爍微微一嘆,表情沉重而又透着些深思。
凌無雙沒有多言,轉身快步向主帥營帳而去。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商量,這場戰爭不是他們肯退出去五十里就能解決的。
拓跋焰爍的視線淡淡的從凌無雙的身上劃過,這一路她帶着傷趕來,又瘦了許多。即便裹在厚重的斗篷裡,卻仍是讓人覺得一陣風就能將她吹走。可是,他知道,她比所有人想象的都堅強。
兩人進入營帳時,淳于莫邪也追了進來。他明明已經氣喘吁吁,盯着凌無雙的眼神卻很是凌厲。
“大哥若還想說剛剛那番話便不必了。”凌無雙走到擺放地圖的桌子前,視線仔細地審視準備撤退的路線。她如此平靜,倒是讓淳于莫邪的氣也一下子泄了,卻還是不甘地問:“爲何?”
“無雙不比大哥的氣節。”凌無雙擡起頭,衝他淡淡一笑。
“末將不信娘娘是貪生怕死之人。”淳于莫邪咬咬牙,越發不甘。上一次征戰之事,她的冷靜和睿智,他還歷歷在目。
凌無雙不接他的話,而是道:“大哥覺得沿着雪峰嶺這條路撤離,我們要多久才能撤出五十里?”
淳于莫邪咬緊牙關,別開視線,不肯接她的話來表示抗議。
凌無雙秀眉輕皺,聲線微沉:“淳于將軍沒聽到本宮的問話嗎?”
淳于莫邪一愣,心裡的氣也竄了上來:“娘娘若是對末將不滿,大可以軍法伺候。”
凌無雙微抿眉,與之對視一眼,淳于莫邪寸步不讓的架勢大有和她拼命的意思。她的視線極快掃了素月一眼,素月當即會意,身形一閃,已經到了淳于莫邪的面前。淳于莫邪只是一驚的功夫,素月已經在他的身上連點幾下,淳于莫邪便動也不能再動,只能惱怒地看着素月直瞪眼。轉而又痛心疾首地看向凌無雙。若是這會兒放開他,他怕是會以死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