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父親走了。
大哭過後,蕭玉珠神情有些恍惚,暮小小也沒有比她好到哪裡去,她呆呆地看着抱着老父從壓抑到號啕大哭的丈夫,眼淚不停地從她的眼睛裡掉了出來。
她有些想不明白地喃語道:“怎麼就這麼走了,我還想着啊,等到**月份,就跟知遠帶您回淮安去避塞呢,就這麼走了啊,念康都還沒長大,給您生曾孫子呢,怎麼就這麼走了啊,我嫁進來還沒幾年,還沒給您好好盡過孝啊,爹啊,怎麼就……”
蕭玉珠仰頭死死咬住嘴嗚咽着,狄禹祥強抱着妻子到了舅兄的身邊,從後抱着她跪了下去。
“爹啊……”暮小小雙手捧着臉,彎下了腰,狠狠地哭了幾聲,她強忍住悲傷走到了蕭知遠的身後,抱着那崩潰大哭的丈夫,哭着道,“知遠,你就別哭了,爹知道了會不好受的。”
“外祖……”長南抱着妹妹,帶着弟弟們而來,站到門口聽到舅父的失聲痛哭,無需旁人說什麼,眼淚這時也爬滿了他的臉。
“我祖父呢?”在長生懷裡的念康本咬着手指,他這時聽仔細了他父親的哭聲,他也失聲大哭了起來,“爹爹,孃親,祖父……”
暮小小回過頭來,她跌跌撞撞起身,這時下人連忙把念康從長生手裡抱了過來,放到了暮小小手裡,同時與她道,“夫人,孝帽孝袍這些都已備好了……”
暮小小抱過朝她伸手大哭的孩子,放到了她已然有些回不過神來的丈夫懷裡,她抹了把淚,不再言語,出去準備喪事去了。
這個家裡,得先有個人撐着。
路過長南的時候,她抱了抱小姑家裡的這幾個孩子,勉強朝他們笑道,“好孩子,聽話。”
“妹妹啊……”懷裡有了孩子,蕭知遠的哭聲轉爲壓抑,已經回過了神,但他看着身邊那哭都哭不出來的妹妹,又不禁慘然道,“爹爹走了呢。”
“祖父怎麼了?”什麼都不知道的念康哭着問。
這時長南他們已經走了過來,跪在了祖父的身邊,給祖父磕頭。
“娘。”長怡在長生的懷裡哭了起來,伸着小手要母親。
蕭玉珠強止着悲傷,抱過了長怡,另一手抱過了念康。
這幾日粘他的念康突然就不要她抱了,他推開姑母的手,抱着父親的脖子,哭着道,“我不要小姑姑,我要爹,我要我爹,我要祖父……”
說着,就往祖父的身邊爬,他鼻子裡掉着鼻涕,朝祖父喊,“祖父別睡了,念康來了,我給您剝桔子吃,您可別瞧了……”
蕭玉珠忍不住,又失聲痛哭了起來。
蕭知遠不斷地呼着氣,強自調整着呼吸,他伸手把趴在祖父身上,還想去親祖父臉的念康抱過來,看念康除了他誰要不許抱他之後,他抱了念康起身,與小兒喃喃道,“也好,就隨爲父一道爲你祖父置辦喪事罷。”
“娘,”長福抽着鼻子,眼裡含着淚,過來爲他母親擦眼淚,“不哭了,祖父看着呢。”
“小哥哥……”長怡嗚嗚哭着,叫着長福,又朝長生長息道,“二哥哥,三哥哥……”
蕭玉珠這時回頭,朝那緊緊抱着她的男人流着淚黯然道,“我沒事了,大郎,你去幫幫哥哥嫂嫂。”
妻子全身都是軟的,抱着女兒的手都是他在下面支撐着纔沒軟下,狄禹祥又緊了緊她的身子,問了句,“真沒事了?”
“讓二哥抱好不好?”蕭玉珠問懷中的小女兒。
“讓二哥抱罷,娘手手疼。”狄禹祥低頭跟小女兒說。
大人們的哀傷沉痛讓長怡乖巧地點了頭,她與長生長息相處的時間最處,與他們最爲要好,長生伸過手來後,她就讓二哥抱她了。
小女兒讓她二哥抱走後,狄禹祥慢慢鬆開了抱着妻子的手,他的手緩慢剝離,而她漸漸地直起了腰……
狄禹祥在心裡輕嘆了口氣,他這要強了一輩子的妻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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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知遠帶了狄禹祥先去宮裡報喪,這邊狄家二房和三房的陳芙蓉和曾倩倩已經帶了他們府上得力的人手過來,喪事要的東西,狄小七那邊已經吩咐了狄家的鋪子裡送了過來,就是狄家鋪子裡沒有的,也由狄家人買了,很快送到了蕭府。
有了人手,靈堂一會就搭建了起來。
暮小小想今晚她和蕭郎,還有小姑他們家兩口子一起守過一夜,明日再給老父小殮,遂只把孩子帶了出來,沒有硬拖了妹妹出父親的房門。
長南讓長生長息長福帶着妹妹和表弟,他則守在了屋中,陪母親一塊跪着。
“陪娘跪一會,你就出去,”蕭玉珠抱着已經長成了大男孩的大兒,與他道,“你舅舅和父親要去報喪,府裡現在沒男人頂着,你要出去代舅母頂一會,知道嗎?”
“我擔心你。”長南毫不害怕地握着祖父那冰冷的手,回頭與母親道,“祖父這次是不會醒了是嗎?”
“嗯。”蕭玉珠伸過手去附住這祖孫的老手與小手,眼淚不停地掉。
“他老跟我說,你小時候可美麗了,”長南反握着母親那其冰冷不亞於祖父的手,“他說小時候怕你是送子娘娘送錯了的小仙女,可害怕你變醜了,晚上老守着你……”
蕭玉珠聽得笑了起來,流着淚與兒子道,“兒啊,不是這樣的,是娘小時候身子不好,你外祖怕娘走丟了,有和尚說他夜間守我三月,用他的陽氣護着就可爲我驅走邪氣,他就信了,傻傻守了娘三個來月啊。”
父親與她的孩子們講的每一樁關於她聽話懂事美麗的事情後面,皆是他對她的用心。
她是現在到了這種歲數,回想起過往,才能完全父親那看似無所作爲的背後,爲她付出的心血,那足是他可以爲她做出的一切,他竭盡了全力用他的方式保護着她,就算被她誤解,他也從沒有解釋過一句。
這就是她不擅言辭了一輩子的父親。
“外祖很疼你呢,他也很疼我和長生他們……”長南也猛掉眼淚,他用袖子擦着臉,哭着道,“那怎麼就走了呢?我還說待我領兵打仗領了軍晌,就給他買塊上等的烏木給他雕着玩兒。”
“是啊,怎麼就走了呢。”蕭玉珠疲倦不堪地輕喃了一句,見長南太傷心,她強打精神站了起來,送了長南出去,讓他去幫舅母做事。
長南不願走,但母親一句男子漢要有擔當的話出來後,他再不捨也只得走了。
蕭玉珠囑了外面的護衛別讓小公子小小姐他們進來後,示意婆子丫環不要跟進來,她關上了門,跪在了父親的身邊,從剛端進來的熱水裡擠了帕子,給老父拭過臉和手來。
“去 了那邊,跟娘說,哥哥和我以後也會過得很好的,讓她別擔心……”蕭玉珠細細地擦着父親的臉,嘴裡說着她想的那些話,“您嘴拙,娘跟我說過,她說您不喜歡說 話那就不用說,陪在她身邊就好,她是個易滿足的,只要您陪在她身邊,多看她兩眼,她便滿心滿眼都是您了,您可知?”
她一邊給老父整理着遺容,一邊說着那些跟父親曾講過的話,她想講過這一次,就再沒有陪她一起懷念母親,懷念她曾經擁有過的歲月了……
而他都要從她擁有他的時光裡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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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夜,蕭知遠與狄禹祥回來,與暮小小,蕭玉珠守了蕭父一夜,次日小殮。
守過七天,從未怎麼病過的蕭玉珠大病了一場,發了兩夜的燒,才褪了燒。
妹妹燒褪後,蕭知遠要帶着妻兒攜棺回淮安。
蕭玉珠這幾日給父母做了套對襯的壽衣,壽衣沒做好,怕趕不上兄長決定好日子要走的那天,她帶着病連夜趕了出來,總算在兄嫂要走的那天做好了。 wωω ⊙ttκΛ n ⊙CO
狄禹祥帶着她和兒子送了外祖一程——送了他到京河碼頭。
陳家的船幫特地挪了條大船出來讓蕭家扶棺回鄉。
蕭知遠帶着棺木回了淮安後,宮中傳來了人叫狄禹祥入宮,文樂帝下了旨,讓他下月,也就是九月初六起程,前去南海。
前去南海,途中可經淮南。
狄禹祥算過時日,又送了急信給舅兄,說了他們到淮安的時間。
如若沒有意外,他與妻子還可以爲岳父岳母起棺,而他們回了淮安,還可以見見父母。
蕭玉珠知情後,當時就對狄禹祥紅了眼睛。
“皇上若是知道了,不會怪罪你公私不分罷?”到底,蕭玉珠還是有些不放心。
“不會,我與皇上稟了,皇上還準了我十天的時日。”狄禹祥沒說這是他朝皇上求來的,只輕描淡寫地說了這一句。
“這就好。”蕭玉珠瞧過他的臉,見他眼裡沒什麼爲難,這才點了頭。
因着要去南海,府裡沒歇停過的狄府要忙碌了起來,這一次,狄家四子一女皆要跟隨他們下淮安,至於要不要帶他們到南海,還要見過他們祖父母再說。
他們祖父母那邊,很想幾個孫兒孫女到身邊住一段時日。
陳芙蓉與曾倩倩也想帶着孩子們跟着回去探望一下公公婆婆,但現在二郎三郎官居要職,她們不放到他們呆在京中,只得與大嫂依依不捨告別。
她們惦記着家裡婆婆,收拾回去的東西,十箱裡,除了五箱是族裡人的,另五箱給家裡的什物,有三箱是婆婆的。
幾天匆忙的收拾一閃就過,等九月初六到到了起程之日,還小病着的蕭玉珠是被丈夫給抱着上馬車的,這幾日她低燒不斷,頭上還附着冰帕子,把陳芙蓉和曾倩倩急得憂心不已。
倒是宮裡的暮皇后叫了蕭玉珠走了一趟,給蕭玉珠配了一方藥,讓她先用冰帕降溫,等過幾日再用藥方調理,大體就無礙了,如此狄禹祥也纔敢帶着她上路,要知他先前頭一天了已做好了要跟皇帝請罪推遲幾天的準備。
一路沿路下淮安,到達淮南的時候,蕭玉珠的身體已恢復了過來,雖然人還是清減了一分,但精神比之蕭父剛逝世那時要好了甚多。
這 段時日,四子一女皆跟隨在父母的身邊,因長南長生他們長大了不少,,因他們的父親本是一家長子,重擔在身,責任感甚重之人,而他們母親又是非常看重兄妹情 份之人,想把許多事情談明白了,讓他們兄弟各司其職,所以他們父母便爲他們的前程與他們商談了一路,一個來月的時日,就把四兄弟的以後暫且定了下來。
長南先從軍,再從科考,接父親之位,而長生決定與長息一道,接手父親給大兄置辦的鐵礦和他自己現在的那一部份。
長生現在得的是一個秦北的馬場,還有秦南從武家那得的五千畝肥田,長息的還得等着父親給他置辦,而長福則否了他的那部份,說給他的給二哥三哥就好,他現在跟在父母身邊,多念點書,先給兄長當軍師,若是到時想去參加科考,他到時再去考也是一樣。
他們先這麼跟父母說的時候,狄禹祥與蕭玉珠還當他們先只是隨便說說,沒有太當真,等四兒多次與他們說這個想法後,又經過細細的談論,最終還是確定了下來。
因 爲四兄弟怎麼說,算下來有兩個走官途,兩個走商途,長生長息性情是四兄弟中最穩重,由他們走商路再好不過,因爲他們沉得住氣,再多的財錢才他們手中也不會 露白,這是狄禹祥最爲放心的,而長南長福性子都較爲跳脫,可腦子靈敏和跟着他到處見識這點,以他們的眼界,以後的路也不至會往窄了走。
說來,這安排越想越是好。
一到淮南的碼頭,早候在了碼頭等人的狄家四郎就過來接兄嫂了。
狄禹祥沒在淮南停留,直接去了淮安。
那廂蕭知遠和蕭家的人鬧翻了。
起棺的日子算好了,但蕭家人攔着他不許他起棺,說蕭家的人就應該埋在蕭家的祖墳裡。
蕭家人那邊有人隱隱透露出來的意思是,起棺可以,但蕭知遠必須給同意起棺的六個族叔中每家都安排兩個人到朝廷做事,族裡那邊,也得意思意思一下,給點好處出來安撫一下。
蕭知遠本就因喪父心情悲痛,蕭家人這麼一刺激,往日素來沉得住氣的男人急怒攻心,也是病倒了。
因是給婆婆起棺,暮小小不想動殺念,找來了現在的淮安知州與蕭家的人說話,但淮安蕭家的人這次異常同心,咬死了蕭家人只能埋蕭家墳的話,死都不肯讓蕭母擡起。
而蕭母的墳邊,有族裡的老少婦孺守在了墳邊,要是強自動手,這老老小小要是誰身上落了個不好,蕭知遠與暮小小也逃脫不了指責。
蕭玉珠在去淮安的路上聽了兄嫂那邊的困境,她一直沉默不語,狄禹祥一直看着她,見她面無怒色,心中有些奇怪,但轉念一想,怕是妻子已有了對策,纔會如此安靜從容。
狄禹祥不愧爲是與蕭玉珠朝夕相對的郎君,對她的瞭解再深不過,蕭玉珠這邊確也是有了對策,她一進兄嫂現在住的蕭府,見過兄嫂後,就叫來了管事的,問了現在守在了墳上的老少是哪些人。
如她所料,蕭家那幾個難啃的骨頭還沒死,現在變成了老骨頭,守在了她母親的墳邊刁難她的兄嫂。
蕭玉珠也沒使出多大的力,只讓家裡的幾個下人找出一個住在淮安城裡的老婦人,找到人後,讓他們帶了她去墳山。
現 在守在蕭家墳山的一個最爲難對付的蕭家老婦是旁支家的一個老太太,蕭玉珠還要叫她一聲嬸孃,這位老太太曾經做的最爲惡毒的事是在她兒子死後,逼得那個與她 兒子說過親的姑娘嫁給了一介牌位,這位姑娘抱着牌位嫁過來後,被這老太太的小叔子誘*奸,而這位夫人讓人亂棍打死了這個姑娘,還把人姑娘的屍體扔回了她娘 家的門前,生生把這姑娘的父親氣死了過去。
而帶去的那個老婦人,是那個姑娘的母親。
在那個老太太被老婦人抓破了臉,咬斷了半邊耳朵,奄奄一息被出蕭家墳山後,蕭玉珠就又讓人強行帶了十幾條找來的黑毛惡狗過去。
那羣守着墳山的老少婦孺,居然有居多是怕這黑毛惡狗,這些狗一出現就是十幾條,在餓着的黑狗對着他們狂吠一夜後,這些人走了一半。
但他們一走,就有人替了上來,人數跟之前居然也差不離多少。
暮小小聽蕭家替上人後,銀牙都差點咬碎,聽小姑子沉着地吩咐管事替補的是什麼人後,等管事走後,暮小小問她,“你還有法子?”
“嗯,”蕭玉珠冷靜沉穩地點了下頭,“京裡的事,玉珠從小沒見識過,皆多不懂,但在淮安蕭家,我是這個家族裡長大的,對付他們的法子,還是有一二的。”
人人皆有軟肋,只要是她熟知的人,她就能知道他的七寸在哪,這個時候什麼都不必多說,捏住了人的七寸,狠狠往下打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