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媳給母親請安。”蕭三嬸風姿綽約走來,殺氣騰騰的眼睛從蕭二嬸身上掃過,連帶瞥了她身邊那低着頭不語的蕭家大小姐一眼。
“怎麼回事?”
蕭太君身邊的婆子已經抱起了那小孩哄着,那婦人已被人拉住,饒是有婆子讓她別哭,她還是一聲聲悲悽地在啼哭着。
“住嘴!”蕭太君捅了拐仗。
這一次,那婦人的哭聲止住了。
蕭三嬸不屑地翹起嘴角,對首座的老太太說道,“娘,怎麼回事,您還是先聽聽她是怎麼說的罷。”
“三夫人,三夫人……”那婦人一聽,眼淚流滿了臉,她掙開人撲到了蕭三嬸的面前,抱着她的腿大喊,“您就饒了我們母子罷,我以後都聽您的,您讓我們母子做牛做馬都成,給我們母子一條活路罷。”
蕭三嬸被她一口一個母子氣得不輕,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她忍了又忍,昂起頭對座上那冷眼看着她的老太太道,“娘,求您爲兒媳作主。”
說着,她粗暴地扯開了腳邊的人,擡着頭跪到了地上,眼淚無聲地從她眼裡掉了出來,“昨夜封郎睡在我屋,她抱着孩子在我院外打轉,任由孩子啼哭,我讓婆子送了她回去,一大清早,她又抱了孩子來,在封郎面前哭,大過年的她哭鬧不休,封郎讓我好好管教她一番,可兒媳想着她爲蕭家生了個兒子,看在孩子的面上也不能苛刻了她,便讓她回房思過三日,可哪料回過頭,她就哭到您這兒來了,還說我不給她活路,娘,求您爲兒媳作主。”
蕭三嬸說完,已然也淚流滿面,只是同是哭泣,她不聲不響的強忍着流淚的樣子惹人愛憐,也很是好看。
“不是這樣的,老太君,不是這樣的,妾身昨……晚……”那婦人聽得口瞪口呆,跪在地上的人慌張地辯駁,豈料口齒不清,話還沒說完,她的大叫聲又驚住了婆子手中的孩子,跟着她的聲音“哇哇”大哭了起來。
“像什麼樣子!”慌亂中,蕭太君大力地捅着拐仗。
“把她的嘴堵住。”她身邊的得力婆子已讓丫環拿了布條來,不一那婦人的嘴就被堵了個死死的,被叫來的粗使婆子從屋裡拖了出去。
途中她掙扎了幾下,可屋子裡的人誰都沒有多看她一眼,眼睛全在蕭三嬸和老太君身上。
“好了,才初三,你們這是要鬧什麼?是想氣死我這個老婆不成!”蕭老太君扶着胸喘了幾口氣,婆子丫環見狀,慌忙上前給她順背,過得一會,她順過氣來,朝蕭三嬸道,“你也別哭了,堂子裡出來的上不得檯面,但還是給你們生了個孩子,進了府來也不好再送出去,就關起來罷,孩子養在你下面。”
“謝娘作主。”蕭三嬸含淚磕了頭。
“你啊你,平時也是個能做事的,怎麼到了自己頭上,就心軟了?她一鬧,你就不知道叫婆子把她關死了!怎地就讓人出來丟人現眼!還好今日個都是家裡人在這,若是叫外人瞧了去,豈不是丟盡了我蕭府的臉面!”蕭老太君被人扶着彎下腰,重重地拍了下她的頭,“下次若是再犯,小心我罰你!”
蕭玉珠聽到這,心裡嘆三嬸和老祖宗這真是下得一步好棋。
孩子是養在三嬸下了,生了兒子的人也被關起來了,而那邊只有一個女兒的婦人,這時怕是嚇得不敢出屋了,以後還能有什麼花招出來?
蕭二嬸這時起了身,扶了蕭三嬸起來,嘆道,“地上冷,三弟妹起來罷,像娘剛剛說的,你平時幫着娘管家也是賞罰分明,怎地換到自己頭上,就這般心慈手軟起來了呢?”
蕭二嬸這話是複述了老太君的,但由她嘴裡說出來,意思卻跟蕭太君的完全不一樣了,蕭老太君的語意是道三媳婦仁和,連個青樓裡出來的都可欺凌到她頭上去,但蕭二嬸一說出來,就是蕭三嬸明明是個心狠手辣的,怎麼地就這事就心軟了,豈不是裝的?
她這話一出,屋裡的人就都看向了蕭三嬸,坐着的人裡有不少淮南蕭家身上有着功名的內眷,此時各人神色不一,有那平時跟蕭三嬸不對付的,臉上還有着嘲笑。
屋內有人說話,蕭玉珠也擡起了頭,她不動聲色地張着有點不解的眼掃了衆人一眼,就又低下了頭不語,安靜地坐着不發一聲讓人忽略她。
“哎呀,三夫人,別哭了,你看看你,好好的一張臉都哭醜了……”有跟蕭三嬸不對付的旁支嫂子也架起了蕭三嬸另一邊,嘴裡的話說得甚是關心,但掐着蕭三嬸手臂的手已經青筋爆起。
蕭三嬸挪了挪手,想來手勁太大,她沒掙脫,只得強笑着跟那年前嫌她給的綢布不順心的旁支嫂子道,“謝嫂子。”
蕭玉珠坐得離主位近,離她們不遠,又正好對着她們,不用擡眼就能看到她們手下的那些動作……
看着她都有些發倦,這個府裡女人多,是非也多,誰要是要得多點,都得打得頭破血流地爭,沒有哪個人真正願意退一步。
不過,好在總是這樣,她才能在其中想出法子來。
二兒媳在跟三兒媳在爭,旁支不滿她的在跟她鬥,蕭太君在上位看得清清楚楚,心中惱怒,但端着老祖宗架子的她一時之間也無可奈何,不好開口。
她心下煩躁,往那不聲不響的大孫女看去,見她頭都不擡,什麼也不看,看來當着衆人讓她幫着家裡人點的事,現下這等境況,是不能好好開口了。
還沒等蕭太君開口,這廂蕭二嬸還在跟蕭三嬸關心地問着小叔子另一個女兒的事時,蕭元通就來求見了。
“什麼事?”老太君問那傳話的婆子道。
婆子出去又回來,傳了大老爺的話,“大老爺說大小姐去他那坐坐後,也該回去了,她明日還要隨孫姑爺回鄉下祖族祭祖,不能在府中耽擱太久,回去還得準備起程的事。”
“我留我孫女兒說會話還不成?”老太君生惱,臉色確已不好看。
可那廂蕭元通不見女兒出來,已在門外揚高了聲音,道,“母親,珠兒已陪您說了好一會子話了,該隨姑爺回去了,姑爺已在外門相候。”
這一道話讓蕭老太君臉上毫無了笑意,她瞪着眼睛看了門外一會,轉頭朝蕭玉珠生硬地道,“去罷,你爹在叫你。”
“是。”蕭玉珠頭也不擡,施了一禮,低着頭走了出去。
見她穿着深色樸素的衣裳低着頭往外走,頭上也只有一隻孤零零的銀釵,沒有了她那張粉臉露在空中,那看着她的蕭家婦人有幾個搖了頭,有那心腸好些的,眼裡微露出了幾許憐憫。
這裡頭的人誰不知她不得寵,明明是蕭家的大小姐,卻因老太君的不喜,嫁出去了,連份像樣的嫁妝也沒給,一有點用了,就要她百依百順,泥菩薩且有三分火性,這活生生的人心下甘願纔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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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蕭玉珠一出去就看到了蕭元通。
見她出來,蕭元通本鬆了口氣,但看到她臉上一團有異於正常膚色的紅色痕跡後,他臉色大變,“臉怎麼了?”
蕭玉珠“啊”了一聲,忙招了那頭低得快到了腹間的丫環過來,“桂花,來瞧瞧我的臉。”
桂花剛剛和一羣丫環站在門邊,被裡面一時哭一時大喊嚇得不輕,後來見那衝進去的人被婆子當成死狗一樣地拖出來後,她連怎麼吸氣都話了,這時跟在其後的腿都有些軟,聽得她家少夫人叫她,她小跑着過來,小心翼翼地看了少夫人一眼,只一眼,她嚇得眼睛都紅了,眼睛裡已經有了淚花,“少夫人,你臉紅了。”
“剛剛有個嬸子看我臉色好,碰了碰我的臉,不礙事,明天就沒事了。”蕭玉珠聽了也確定是怎麼回來了,那嬸子捏她的力道是有點重,自從嫁到婆家後,她膚色是越發地白了,一點點痕跡也會顯出色來,實則也不是什麼大事,過兩天就好,於是她也沒當回事,朝父親笑着說。
可蕭元通臉色委實不好,走了一會,快到外門的時候,他突然長嘆了口氣,苦笑着搖了搖頭,跟蕭玉珠道,“回頭叫永叔給你去弄點藥擦擦,別不放在心上,你頭一次隨他回祖族之地,臉上不能有傷。”
好好的女兒回趟孃家就要帶傷回去,蕭元通也是無臉見人。
“這哪是傷。”蕭玉珠搖了搖頭,有些無奈。
但一出外門,看到大郎迎過來,乍一看到她的臉,步子就頓了一下,她頭皮便是一緊,心道了句不好。
見女婿看着她的臉不放,蕭元通搖了下頭,朝他道,“被一個嬸子掐了一道。”
“哪個嬸子?”狄禹祥看着妻子的臉,漫不經心地道。
“蕭童叔家的童嬸子。”蕭玉珠小聲地道,如實以告,不敢虛應。
明明他站在一手之遙處看着她,但她就是覺得呼吸逼仄,喘不過氣來。
“哦。”狄禹祥點了下頭,擡頭朝泰山大人道,“都有些發紫了。”
“唉,走罷。”蕭元通什麼也不再說,帶着女婿女兒去他的院子。
有些話,實在不便在外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