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蕭知遠看看長南,又看看妹妹,喉嚨裡發了愉快至極但聽起來有一點古怪的聲音,“嘿嘿,這小子,嘿嘿……”
他傻笑了起來,樂了。
狄長南還沒長到能分辯美醜的時候,只知道這個人看着他樂,以爲他要跟他玩,他就也看着他一起樂,咧着小嘴往他笑,小手還高興地飛舞起來,哇哇叫着,在蕭知遠的大腿上手舞足蹈。
“這小子,嘿嘿……”蕭知遠大手跟捧寶貝一樣地小心翼翼扶着他,不讓他摔下去,他也跟着狄長南在傻樂他自己的。
蕭玉珠見一大一小那傻樣,強忍住了纔沒笑出聲來,不過就算如此,她的嘴角也翹得高高,給狄禹祥夾肉餃的時候,見他也同樣無奈看着這舅甥兩的狄禹祥,她低頭朝他笑着低語了一句,“我跟你說過,長南不像你我,許是有點像舅舅。”
狄禹祥笑眼半責怪地瞥了她一眼,妻子可從沒跟他說過舅兄的性情,他先前以爲的是舅兄多少和她一樣,可真沒想到兩人完全南轅北轍。
“啊啊……”長南舞着手,又張了嘴。
蕭知遠這次知道輕重了,夾蛋餅的時候夾得小了點,狄長南也是筷子一到嘴跟前,頭就往前一伸,立馬含住了吃的,“嗯嗯”滿足地吃了起來。
蕭知遠全神被他迷住,喂他一口,自己就塞口大的看着長南吃,邊吃邊傻樂着,全然忘了長南親生爹孃還在一邊。
**
等用完膳,蕭玉珠才知兄長帶的隨身隨從還在外門等着,她忙喊了人進來在院子裡的茶桌坐着,先讓喜婆她們把廚房裡剩的端上桌,她一看他們的身形,聽兄長一說是跟了他多年的人,大體就知道了他們的食量,知道不夠,也沒有二話,讓喜婆她們挑着儘快做的做上,她也挽起了袖子幫起了忙。
見她把人喊進來,安排他們坐,擡吃的上來,一轉身就又去了廚房,見她風風火火,蕭知遠抱着正在吸吮着小肉片的長南,問身邊的狄禹祥,“她現在都這樣?”
“差不多。”狄禹祥笑笑道。
她自然是能幹的。
蕭知遠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他淡道,“換個房子罷,換到大一點的地方,多找幾個做活的僕人。”
狄禹祥笑笑不語。
“就當是我給她的嫁妝。”蕭知遠輕輕地碰着長南那肉鼓鼓的小臉,生怕自己的粗手弄疼了他。
狄禹祥笑着搖了頭,“多謝大兄好意,不了。”
“你就讓她跟着你吃苦?”蕭知遠語氣又冷了下來。
狄禹祥又笑了笑,道,“她不會依的,她只會要我給她的,大兄知道的,她看着柔,實則性子比誰都倔。”
“又是我知道,我知道……”蕭知遠譏諷地翹起嘴,“既然你知道我知道,那你就知道我知道只要你帶她住進去,她就不會不依。”
狄禹祥勉強地笑了笑,他不想得罪他這位舅兄,但這種事於他是不可能讓步的,但依妻子對她這位兄長的感情,他們以後不是擡頭見就是低頭見,來往的時間多見面就多,舅兄性格又強悍,不可能沒有摩擦,而他也不可能處處都順着他,所以很多事情,他看來只能先說清楚,“舅兄的好意永叔心領了,只是此事,恕永叔不能順從。”
“所以你沒本事,知道她能過得好,但死要面子就算拖着她跟你一起受苦也不打算讓她好過?”蕭知遠冷嘲熱諷了起來,聲音因憤怒揚高了一些。
只是他話剛落音,那走來給他們送茶的蕭玉珠一聽這話,她快步進了門,把茶盤輕輕放在了桌上。
這時“咚”地一聲輕響,是茶盤叩在了桌上的聲音,同時,蕭玉珠朝狄禹祥先微微一笑,隨即她轉過去看着蕭知遠的臉卻是冷若冰霜,“哥哥剛剛說什麼,我沒聽清,能不能跟我再說一遍?”
“呵呵。”蕭知遠笑了起來,裝愣充傻,“說什麼?我剛說什麼了?”
蕭玉珠翹翹嘴角,轉頭對狄禹祥道,“你別跟哥哥計較,下次他來了,我不給他開門就是。”
蕭知遠一聽,頓時肝都疼了,臉了板起,“你這說的什麼話!”
“哥哥沒聽清?”蕭玉珠看他,“那我再說一遍?”
蕭知遠這才發現,哪怕他們許多年沒見了,他還是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她還是幾句話就能說得他畏首畏尾,只得在嘴裡小聲地嘟囔着道,“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嘍,但這不給我開門是萬萬不行的,不讓我進來,我去哪吃飯去?”
“去你的大房子呀。”蕭玉珠眨眨眼,朝他甜美地笑。
蕭知遠這一下,就是連嘟囔的話都不敢講了,低着頭看着沒再舔肉,而是好奇看着他們說話的長南,扁扁嘴,雙手交岔在長南小肚子前,把長南包得牢牢的,把頭埋在了長南戴着小毛帽的腦袋上,一聲不吭了。
這時的他看上去,可憐兮兮得很。
這樣也行?狄禹祥在旁看得瞠目結舌,就連蕭玉珠,也是沒有想到兄長這麼大了,小時在娘與她面前耍賴的動作還是做得如此理所當然,她瞪着美目看着兄長的腦袋,被他刺激得一時半會也忘了說話。
“珠珠……”狄禹祥輕咳了一聲,叫了一聲她。
“你別幫他說話,”蕭玉珠當即立斷阻止了他,“你就算幫他說了話,他下次還是會欺負你。”
“我哪有欺負他?”蕭知遠一聽,迅速擡起了頭,還是朝妹妹板着臉說話。
“你沒有?”蕭玉珠瞪他。
蕭知遠看她的桃花眼瞪得鼓鼓的,就跟小時候一樣又水靈又漂亮,而且現在比以前還要漂亮了,他嘿嘿一笑,邊看着她邊搖頭,“沒有,反正沒有,是不是,妹夫?”
狄禹祥哂然,正要點頭,卻看得妻子皺着眉頭不快地瞪着大舅子,遂閉了嘴,沒擾她——訓兄。
“我開頭跟你說的第一句話,你就不記得了?”
“記得啊。”
“你記得?”蕭玉珠把其中的一杯熱茶放到了夫君面前,還幫着掀開了蓋,給兄長的那杯沒遞過去。
蕭知遠抽了抽鼻子,“春峰茶啊?”
這是孃親家鄉的茶,娘最愛喝的。
“來,給哥哥喝一口……”見她不動,蕭知遠當剛纔的事沒發生一樣,抱着懷裡咯咯朝他們笑着的外甥,嘴裡指使起了妹妹。
“你記不記得?”蕭玉珠無動於衷地看着他。
“你怎麼嫁人了還這樣,跟以前一樣拿着件小事就不依不饒,沒完沒了……”蕭知遠又嘟囔。
“你還是跟以前一樣渾,做錯事就假裝不記得,不承認自己做錯事。”
“我沒有。”
“你有!”
“就是我有又怎麼樣?你就不給我茶喝了?”蕭知遠又瞪起了眼睛。
蕭玉珠聽了氣得玉臉都紅了,“你不認錯就不給!”
“哪有你這樣的妹妹!”
“那我讓你看看有沒有!”蕭玉珠冷冷地回,毫不鬆口。
這一下,兄妹倆那小孩子一樣的吵嘴,別說是看呆了她的夫君與兒子,就是在外吃喝的大中小三撿,也是看了個目瞪口呆,面面相覷。
這哪是大人之間說的話啊,三歲小孩也不過於此。
“你怎能這樣,我是你哥哥!”這時候蕭知遠拿她沒辦法,又把話饒到了他是她哥哥上面。
“是哥哥就要跟妹妹講理,是我哥哥你就更要講理。”要是換小時候,蕭玉珠也就讓他這樣矇混過關了,可現在不是小時候,而且這事也不是小事,可以讓他矇混過關了,這關係到他們一家人以後的相處,如若兄長不尊重她的夫君,不重視他的想法,她和兄長就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樣了。
“那我講還不成嗎?”蕭知遠見她還不鬆口,只得依了她。
“那你講。”蕭玉珠端起茶,坐到了狄禹祥的身邊。
蕭知遠見她一副不聽他好好講,她就不給他茶的架勢,眉頭就皺了起來,一臉不高興,“怎麼一嫁出去了,心就向着別人家了,我纔是你哥哥。”
蕭玉珠見他還嘴硬,眼睛突然紅了,忍了許久的脾氣終於爆發了出來,“你還說你是我哥哥,他對我好,你回來了他迎你回家,把家都給你,還給你敬茶,把長南讓給你抱,你還想讓他如何?是不是你要欺負死他讓我心疼死你才願意,你才高興啊?”
說罷,她把茶杯放桌上一放,掩面哭了起來。
她這一哭,這下可好,先前還拍着小手掌聽他們說話的長南一聽他娘哭了,一呆之後,扯着嗓子也號啕大哭了起來,跟着哭的長南不見得有多傷心,但他吃得多哭的淚滴也大,一滴一滴打在了抱着他的蕭知遠手上,直哭得蕭知遠心都疼了。
“我欠你們的,欠你們的。”蕭知遠咬了牙,恨恨地道了兩聲,朝狄禹祥看去,“知道了,我知道你有本事,要靠自己的本事給她好日子過,知道了行吧?”
說罷,低頭去哄長南,粗手小心地抹着他的眼淚,心疼地道,“唉,可別哭了,舅父什麼都依得了你娘,也依得你好不好,可別哭了,你們這一哭,豈不是生生在刮我心頭的肉麼,把我心都哭疼了……”
先是聽他們拌了嘴,爾後又聽了妻子那一翻在他耳裡無疑於讓他心跳加快的表白,現下聽到舅兄那沒好氣的道歉和他對小兒說的一席話,狄禹祥是真想嘆一道氣……
這兄妹倆,這下看起來就像是兄妹倆了,聽他們吵的這一出,哪能不是兄妹!
他是真沒有想到,晚上好好誘哄着她說些歡喜他的話是那麼難,現下在她兄長面前,她倒是一股腦地全倒豆子一樣倒出來了,說完也不管他怎麼想的,只管着哭她的去了。
那邊小的有人哄,大的就歸他了,狄禹祥搖着頭攬過她,把她抱到懷裡,看着她滿是淚的臉憐惜地道,“這都哭一早上了,再哭眼睛就要腫得不能見人了。”
“不見了,有這麼個哥哥,反正也沒臉見人了。”蕭玉珠也還在氣頭上,說的話根本沒有平時一點半點的穩重。
“我有道歉,你怎麼還這樣……”蕭知遠還想嘀咕,見她紅着眼睛朝他看來,這一下,他是真什麼話都沒有說了。
他還是像以前那樣,怕妹妹哭,一哭,他就什麼脾氣都沒有了,她說什麼就是什麼。
**
兄妹倆一通吵架,是看傻了旁邊人的眼,但也在這半真半假的吵架間,蕭知遠也大抵明瞭妹夫與妹妹的關係。
這夫妻倆,比他之前所知道的還要好上那麼一些。
等用過午膳,妹妹抱着長南去午睡後,蕭知遠朝狄禹祥使了眼色,讓他打發他家裡人出去,這邊大撿他們得令也帶着中撿小撿出了門,各自散開守在了暗處,以防隔牆有耳。
“我們的關係,再過幾天,是瞞也瞞不住的了,”蕭知遠說到這,嘆了口氣,“既然不想搬,就不搬罷,只是我這一進京聖上就讓我接管考課院考覈今年的升遷,在來年官員的下任令下去之前,你這邊少不了諸多麻煩,我這次進京,帶的自己人不多,光忙聖上要辦的事就忙不過來,也拿不出人手照料你這邊,現下情況也說給你聽了,你有對策沒有?”
他的身份一出去,哪怕是蕭家在京的別的幾個小姐的夫家是他們自己也好,被別人所託也好,都免不了要找到他這邊了,更何況,狄禹祥是他的親妹夫,恐怕到時候有心找他的人只怕是更多。
狄禹祥看着全然冷靜的蕭知遠,心想現在面前的這個大舅子,纔是那個帶着功績回來,搖身一變,變成了皇上面前重用之人的大舅子罷。
“兵來將來,水來土掩,有些事情不事到臨頭也不知要該怎麼辦纔好,永叔現下確不能給舅兄一個明確的答覆。”狄禹祥淡淡地道。
“這倒是。”聽到他的回覆,蕭知遠輕笑了一下,心中對狄禹祥的認可又算是多了一分,加之剛剛妹妹對他的那番維護,他心中自也是對他這個以前只聽說過的妹夫親近了不少,想着,他又看了狄禹祥一眼,見他平靜回視着他,蕭知遠沉吟了一下,道,“時間緊迫,有些話我還是說在前頭,想來你現在心中也是有數,剛剛我讓你帶着珠珠搬個地方,只是借題發揮罷?”
狄禹祥“嗯”了一聲,沒出言,只是探究地看着這個大舅兄。
其實從聞仲言帶他進奏院,又聽到舅兄要接掌考課院後,他就知道事情就簡單不了了,他眼前的這個舅兄更不是簡單的人物。
今上是多天縱奇才的一個人,他看重的人又能簡單到哪裡去。
“說來,我也是含了半分試探你的心,”蕭知遠說到這笑了笑,朝狄禹祥坦然道,“莫怪,我是珠珠的兄長,但也是樞密院裡的人。”
他一直活在兩面三刀裡,僞裝已是他的本能,哪怕就是對着至親的人,他也是脫不下那層皮了。
“大兄言重。”聽他說到樞密院,又是從溫北迴來的,狄禹祥已能靠着這些年邊疆發生的一些事稍稍猜出一些事來,這下豈敢責怪,隨即他就舉手恭敬地一拱,正色道。
溫北溫南將領能收回黑金那個物產豐富,土地肥沃得能自立成一個小國的地方,依聖上對他的看重看來,想來大兄在其中是功不可沒罷?
狄禹祥的正色讓蕭知遠笑了數聲,只幾聲他就止了笑,朝狄禹祥道,“我是有功在身,現在確實護你不難,但有句話,我想先跟你問個明白。”
“大兄請說。”
“我現在就能舉薦你當官,也能爲你謀個好位置,現在聖上看重我,衆官要討好我,這個時候我以權謀私圖利,誰都會無話可說。”蕭知遠笑眯眯,甚至稱得上溫和朝狄禹祥道。
“但這只是明面,私底下閒言碎語免不了。”狄禹祥也笑。
“這算得了什麼,誰人背後不說人?哪個當官的不被人說?被人說說不礙事。”蕭知遠一揮手,毫不在意地道。
“但這會是把柄,”狄禹祥溫和淡語,“等舅兄或是我勢低之時,這就是別人踩我們而上的利器,沒有人能一直順風順水,潮漲潮落是常態,舅兄總有拿不住他們的時候。”
蕭知遠聽得笑了起來,看着狄禹祥的眼睛發亮,“倒是個明白人。”
說到這他頓了一下,想了想接道,“那你只有另一條路了,等後年春閨,你靠自己上去,到時候你的功名就是你自己考出來的,這樣你就師出有名了,私下我會是你的後盾,但你不用跟我死纏在一塊,我們分兩道,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日後相互幫襯着,有難也能搭把手,而不是綁一起出事了就一塊沉船,你看如何?”
這於狄禹祥來說是真好不過,也於他們的以後再好不過,可他沒有想到,蕭知遠真的能爲他這麼着想,他不是在找幫襯的人,而是在真的想扶持他自立門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