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莫測的陰謀
果然,第二天的早報登出了我們的消息。照片上的司鴻宸擁着我,臉上盡顯溫柔,他似乎在低頭朝我說着什麼。我垂頭靠緊他,瓜皮帽歪着,顯得我愈發的小巧玲瓏,嬌弱可愛。
樓家盛興沖沖地進來,一坐下就笑開了,“這傢伙,也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幸虧他來解圍,不然事情沒法收拾。”
我不驚不喜,將報紙交給餘嫂,說道:“我不是死了更好,他幹嗎來救我?”
“三妹此話差矣,他這是給自己有個轉圜餘地。”樓家盛得意地解釋,“你想,樓家算是前清貴族,雖說是過氣了,但是這世道動亂,誰知道將來究竟是誰的天下?他司鴻家族總歸想找個門當戶對的吧,聽說他老家急着盼他帶媳婦回去,他是最後一脈香火了,他母親等着抱孫子呢。”
“他可以多娶幾個太太啊,不是有很多女人等着排隊嗎?”我心裡很是不屑。
“他要是想娶,早妻妾成羣了。你沒見他的花園洋房很清靜嗎?連個打掃的傭人都沒有。”
樓家盛說到這兒瞄了餘嫂一眼,然後打發她出去,才壓低聲音繼續說:“三妹,二哥懷疑他是假風流,暗地搞鬼是真。”
我唬了一跳,“整個安洲城本來就在他掌控範圍內,他還搞什麼鬼?”
“我懷疑他跟裕王地宮有關。”
我心裡怦怦跳得歡,表面裝糊塗,“什麼地宮?”
樓家盛神秘地笑了笑,不再多言。
他的這番話倒觸動我的心事,一個白天我過得恍惚。到了黃昏時分,前院的傭人上來傳話,說老爺喚小姐過去一趟。
天空飄起零星的雪花,有一場冬雪要降臨安洲城。
樓祥鎔的暖閣內生起了大火爐。
已近花甲的樓祥鎔穿着一身狐裘皮袍,腳上套玄青錦緞棉靴,腦後還拖着一條細小的辮兒,半躺在大圈椅上,一撮一撮地嗅着鼻菸。旁邊正在伺候裝菸葉的老婦,也是厚實的對襟馬褂,擡頭見了我,語氣淡淡的,“婉茹,明天你要回去,可別朝姑爺使性子了。聽到沒有?”
我假裝乖順地應了一聲。
這個老婦竟然是樓婉茹和樓家盛的母親。從她身上,我絲毫感覺不到一點母性的光輝。那時候除了相夫教子,難道真的將嫁女視爲潑出去的水嗎?
老婦撣撣袖子,兀自帶上門走了。
“你過來。”樓祥鎔朝我揚手示意。
我走近他面前。這時候的樓祥鎔精神矍鑠,脣上留着稀疏的八字鬍鬚,泛着油光的臉上被火烤得通紅。
“你二哥大概已經跟你談起過司鴻宸的事。婉茹,你是樓家人,有什麼天大的委屈只管來跟爹說。”
沒過幾天,樓祥鎔對我的態度判若兩人。
我垂眉,聽着他繼續說:“二千多年前,這裡曾經是樑漢王朝的福地,國富民豐,繁華至極。聽說過金縷玉衣嗎?”
我擡眼面對着他,輕輕搖了搖頭。
“玉是山嶽精英,能使人屍骨不腐,可求來世再生。爹一直盼着等到老的時候,能夠穿上金縷玉衣,再現我大清皇天后土!”
“爹,那你說的金縷玉衣在哪兒?”我以爲樓祥鎔知道,不免急着問。
樓祥鎔卻沉重地嘆了口氣,道:“想我在通政司的時候,皇家史料有過記載,樑漢王朝的裕王薨天后,全國有名的玉匠全都失蹤了。這件事一直盤繞在我腦海,我能斷定裕王地宮裡有金縷玉衣!可惜裕王地宮的出處在什麼地方,二千多年了,誰都不知道。”
我明白了樓祥鎔的用意,卻什麼話都不說,沉默着。
“爹把你嫁給司鴻宸,本意是攀得這門至親,保我樓家安寧,也爲婉茹你的幸福着想。沒想到司鴻宸是個花花公子,實是委屈你了。可眼前世風澆薄,人心紊亂,南征軍又強盛,樓家哪敢去觸犯司鴻宸?婉茹,你縱然有一萬個不願意,也要替爹忍着,算是爹這輩子對不起你了!”
說着說着,樓祥鎔竟老淚縱橫,嗚咽起來。
我望着窗外,兩株老梅樹上結滿了花苞,雪花正一片一片飄在枝幹上。涵淡公園裡的梅花一定也開了,花氣暗度,沁人心脾。遊園的人們經過那片竹林,可曾知道那口深不見底的井裡,有個叫韓宜笑的女孩毫不猶豫地跳下去了呢?
此刻的韓宜笑,面對的是更加不可莫測的陰謀。
“爹的意思是什麼?”我緩緩問道。
“司鴻宸也在調查地宮的下落,他大概知道了些什麼。婉茹,你要密切注意他的一舉一動,想辦法從他口中掏出點秘密,隨時向爹彙報。亂世朝綱,此真千載一時之良機!”
我依然望着窗外,內心如波瀾起伏,表面卻平靜地回答:“知道了。”
雪,愈下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