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皇宮。
宮門外都是廝殺的聲音,拓跋宏就這麼坐在龍椅之上,靜靜地等着那個人來。他的臉色蒼白如紙,但是那一雙眼睛卻深邃明亮。
“砰!”
宮門被撞破,一身戎裝的拓跋諶出現在大殿之中。
他身後跟着無數的士兵,猶如潮水一般涌來。
“殺了這個昏君!”季墨咬牙。就是這個昏君,害死了自己的父親,還讓父親擔了一世罵名。
拓跋諶道,“住手,我來。”
他拿着血刃鐗,一步步走到拓跋宏面前,英俊的臉冰冷到了極點。
拓跋宏笑着望着他,沒想到自己竟然輸的如此徹底。
和拓跋諶爲敵,他真的輸的太徹底了,一絲贏面都沒有。原來從頭到尾,他還是隻能依靠這麼一位長兄。
這天下對拓跋諶來說,原來還真不過是翻手爲雲,覆手爲雨。但是賭這麼一次,就算是輸了,也輸的盡興。
“我只想問,爲什麼?”拓跋諶冷冷看着他,幾乎是牙縫裡擠出這句話,一字一頓。
爲什麼,他對拓跋宏,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但是這一個人,卻殺他屬下,害死他的親人摯友,要他的性命,將他徹底逼反。
如今這個局面,再往前五年,拓跋諶從未想過。
他以爲他會一直護着他,直到他生命的終結。可是現在,反而變成了他是他的終結。
“何須爲什麼,我一直都恨你,特別恨你。”拓跋宏冷笑,“你越是對我好,我就越恨你。”
拓跋諶握緊拳頭,“你恨我,就要害死這麼多人。”
“對,因爲那些人,都是你在乎的人。你在乎誰,誰忠誠你,我就要殺了誰,讓你變成一個孤家寡人。就跟現在的我一樣。”拓跋宏站起身,望着拓跋諶,“你都打到這裡來了,竟然還問一句爲什麼,真是愚蠢啊我的好哥哥。”
“我這輩子最恨的人就是母后,恨她當年爲什麼要救你!如果她救的是我,那麼我也就不會變成今天這樣。而你,就是我第二恨的人。正是因爲你,母后竟然能捨棄自己的親生兒子。在生死關頭,她竟然選擇你,而不是我。我會變成現在這樣,都是她害的,也是你害的。所以,我想要你死,還需要理由嗎?
拓跋諶脣邊勾起一抹冷笑,“我想你應該是誤會太后的意思了。她先救我,並不像你想的那麼好心。”
從發現晉安根本就不是皇族之人,發現拓跋臨纔是自己的親兄弟後,拓跋諶就知道,他曾經懷疑火災之事另有隱情,是真的。
一切看起來善良的假象背後,有着最險惡的用心。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不必爲她辯解。反正我至死,都不會原諒她,也不會原諒你。”拓跋宏閉上眼睛,生無可戀,“你不是也恨我恨得要死嗎?殺了我,咱們的世界就都清靜了。”
從年少時候母后的偏愛,到長兄的守護,再到黎清的背叛。
他,確實不想再活下去了。
拓跋諶舉起血刃鐗,抵在拓跋宏胸膛,只要他的手再輕輕往裡送一點,就能刺穿他的胸膛。
但是這一刻,手中的血刃鐗,彷彿有千斤重一樣,他,刺不進去。
明明真的憎恨拓跋宏,可是,事到臨頭,殺人不眨眼的冷麪閻王,竟然無法親手手刃仇敵。
沒有預料之中的疼痛,拓跋宏睜開眼睛,嘲笑道,“王兄下不了手嗎?我害死了木奚,害死了柯瑜,害死了波羅八千北宸軍,害死了數百忠誠於你的將領。他們是你的袍澤,你的兄弟,你的摯友,你的知己,你的屬下,爲了你不要命,爲了你可以去死的人。怎麼事到如今,你竟然連爲他們報仇都做不到?你的冷血無情呢,你不是冷麪閻王嗎?你動手啊!”
拓跋宏在故意激怒他,因爲直到最後這一刻,拓跋諶舉着鐗都無法下手的時候,拓跋宏才知道,他對他的兄弟之情,原來比他想象中還要深沉。
這麼多年,他保護他,守護他的江山,已經成爲一種習慣。
楚媚站在宮門口看着這一幕,眼底閃過一絲心疼。拓跋宏你個混賬東西,攻破長安,你以爲他就會覺得高興嗎?殺了你爲柯瑜木奚他們報仇,你以爲他就能高興嗎?
你懂什麼,你根本就不懂。殺自己親人,還是從小一起長大,守護了一輩子的親人,對於他來說,何嘗不是一種折磨。
可是他別無選擇。
“拓跋諶,你動手啊,難道到了如今,你還要顧及那什麼狗屁親情嗎。我拓跋宏,從來沒把你當過親人。你就是一把劍,你就是我利用的棋子,我根本就沒把你當大哥,你什麼都不是,拓跋諶,你什麼都不是!”拓跋宏嘶吼,但是眼底那洶涌的眼淚卻壓制不住,模糊了視線。
拓跋諶就這麼怔怔看着他,聲音暗啞而低沉,“我知道,你每年都會祭拜母妃。我代她……”
“謝謝你。”
下一刻,血刃鐗入胸,鮮血濺了拓跋諶一臉。他依舊面無表情,但是那眼底的悲傷,卻像是此時漆黑的天空一樣,鋪天蓋地。
拓跋宏笑了,血刃鐗穿透了他的身體,身體裡的刺痛,洶涌的鮮血,漸漸地正在消失的世界。
原來王兄都知道啊。
是啊,他每年都會祭拜太妃,那是拓跋諶的生母,少年時,那個對待自己很好很溫柔的女人。
但其實,他的祭拜,還是爲了王兄。因爲王兄常年征戰在外,連太貴妃的祭日,都無法趕回來,也無法祭拜。
所以每一年,都是他代替他,祭拜。
他代替拓跋諶,在貴太妃的靈位前,盡這個孝道。原來,王兄一直都知道啊。
剛纔說的話都是假的,他就是一個到了死都要嘴硬的人。
我恨你,可是我也知道,你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
這樣一種矛盾而病態的心。我確實是病了,從當年那場火災開始就病了,並不是我得了癆病,而我的心病了。
再也不會好了。
這個世界,父皇不親,母后不愛,黎清背叛,妻子愛着別的男人,一切都是滿滿的惡意。
唯一的善意,只是眼前這個人。可是,拓跋宏卻只想要毀滅這點光芒,就讓所有的光明都消失,永遠墮落在黑暗裡吧。
“王兄……”
最後的話,已經說不出來,他就這麼看着拓跋諶,最終只是很用力地笑了笑。
王兄,對不起。還有,謝謝你。
下一刻,拓跋宏閉上了眼睛,軟軟地倒在拓跋諶身上。
拓跋諶就彷彿一座雕像一樣,一動不動,只是維持這麼一個姿勢。他爲三年前所有死去的人報仇了,木奚柯瑜他們的在天之靈都可以安息了。
但是,他很難過。前所未有的,難過。
守護了那麼久的人,最終死在他自己手中。而這一切的悲劇,都是從當年那場火災開始。
楚媚走到拓跋諶面前,輕輕攥住他的手,拓跋諶這纔回過神,他眼底的悲痛很快就被壓抑下去,恢復了冷漠。
“將晉皇,葬了。”
放下已經死去的拓跋宏,拓跋諶攥着楚媚的手,走出了宮殿。火光映紅了天空,他,終於爲三年前的人報仇了。
最後,他還要去見最後一個人。
就在拓跋諶走了之後,姚蔓蔓衝了出來,看着已經死去的拓跋宏,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匕首,殉情。
從得知北宸軍兵臨城下,她就知道有這麼一天。
皇上,到最後陪你共赴黃泉的人,還是我。我就說,我一直都比那個穆若桐要幸福一些。
這一路,咱們彼此做個伴,想必皇上就不會覺得太孤單了。
姚蔓蔓躺在拓跋宏的懷裡,安心地閉上眼睛。
其實這一刻,比當年我寵冠六宮的時候,更讓我覺得安穩。
咱們,再也不用操心那些事情,也不用再承受加諸的苦難和殘酷,我更不用擔心有誰會搶走你。
在最後的最後,只有我們彼此。
再見了。
……
慈寧宮,太后盛裝,望着出現在她面前的拓跋諶、楚媚,還有拓跋臨。
“母后,爲什麼,爲什麼我竟然不是你的孩子,到底是爲什麼!”拓跋臨質問。
而拓跋諶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拓跋宏,死了。”
“我爲他爭這麼多年,還是爭不過老天,爭不過命。”太后無奈嘆了口氣。
楚媚警惕看着她,“還請太后把一切都說個清楚,當年到底是怎麼回事。”
如果太后不說,或者說謊,楚媚就會直接用幻術詢問了。
他們根本不擔心她不招。
“你這丫頭的名聲我聽過,如果我不招,你還是會用幻術。而且宏兒都死了,我所做的一切,早就沒有意義了。”太后臉色漸漸變得冰冷,慈眉善目不見了,只剩下惡毒和怨恨,“你們應該也能猜到。確實,這麼多年,我忍夠了。誰願意裝出一副姐妹和睦的樣子,和別的女人分享同一個丈夫,有誰會覺得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嗎?所以她死了,該死。”
當年的李氏姐妹,在沒有嫁給先帝以前,確實是情同姐妹,感情很好。她們一起長大,直到那年李氏嫡女嫁給先帝爲後,沒想到先帝卻一眼看中皇后同父異母的庶妹,選爲貴妃。
從此,先帝獨寵貴妃,哪怕貴妃並無意和姐姐爭鋒,但是卻也無可避免的讓李後心生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