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世事變幻,滄海桑田。
海外,幽冥島。
東海之外的無垠大海,有一片海域終年籠罩在大霧之中。這裡被稱爲死亡海域,傳聞海域之中,有一座幽冥島。
每到子時深夜,如果你看見一艘沒有人的船,那就是幽冥島的鬼船。
有去無回,故而稱之爲幽冥島。
所有生活在附近的漁民都知道,千萬不能涉及死亡海域。倒是也有一些人獵奇去過,但不是有去無回,就是什麼都沒看見就迷迷糊糊出來了。
而此時,在這令人聞風喪膽的鬼船之上,有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他穿着一身白色的短衫,墨髮束了一個童子髻,小小年紀卻有張英俊的小臉,眉眼很深,狹長的眼眸渲染着笑意,單薄的嘴脣微微抿着,紅脣皓齒,與生俱來透着一種貴氣和邪魅。
“芍藥姐姐,咱們晚上真的能找到夜光貝嗎?”小傢伙坐在鬼船上,望着蒼茫的大霧,漆黑的眼眸透着一絲思索。
一襲紅裙的芍藥划槳,笑道,“據說夜光貝只有晚上纔出來。不過小少爺您要這個做什麼?”
“不告訴你,等找到了再說。”小傢伙人小鬼大,盯着海面目不轉睛。
芍藥笑道,“只要小少爺你記着時間就好。子時主子會來查房。到時候發現咱們都不在,那可慘了。”
“好的,我會記得的。芍藥姐姐就放心吧。如果萬一被孃親發現了,我就說,是我逼着芍藥姐姐來的。”小傢伙彎了彎脣角,這表情卻跟那人實在是太像了。
連芍藥看着都爲之一愣。
只可惜,主子卻是看不到……
“芍藥姐姐,真的有夜光貝,浮出水面了!”小傢伙看着海面上的瑩瑩白光,拿起早就準備好的海網撈捕。
他自小生活在海島上,善於捕魚抓蝦,現在撈一些夜光貝也是手到擒來。
不一會兒,就撈了一兜。
主僕二人提着一簍子夜光貝剛剛回到島上的院子,就看見門口站着一襲白色薔薇長裙的女子。
她有着一張傾國傾城的絕世容顏,身姿妖嬈,墨色長髮隨意披散至腰間,眼睛處蒙着一層白色的紗布。本來應該是缺陷,但是卻有種神秘的美感。
“莫邪。”女子的聲音清越而慵懶。
小傢伙連忙走上前牽着女子的手,“孃親,我在。”
“我說過了,晚上不準出海。”聲音裡帶着一絲薄怒。幽冥島海域,晚上常有風浪,非常危險。
莫邪老實點頭,“兒子知錯了,孃親別生氣,兒子甘願受罰。芍藥姐姐是被我逼着去的,跟她沒關係。”
“主子,是我自願帶小少爺去的。”芍藥連忙說道。
楚媚脣線微微上抿,“怎麼,還怕我只罰一個,爭着搶罪名。莫邪,你今晚別睡了,院子裡蹲馬步。芍藥,罰抄藥書。”
“媚媚,你就原諒一次,莫邪又不是因爲貪玩,出海也是事出有因。大晚上的,就別罰了,讓他們早點睡吧。”一襲青衫的身影從院子裡走了出來。
他臉色蒼白,但是臉上的笑意卻清澈,水晶般璀璨的眼眸透着乾淨溫暖的柔光。像是一片陽光,藏在他的眼中。
旁邊的陶笛扶着他。
楚媚聽見他的聲音,回頭責怪道,“你也不聽我的話。我說過了,你得早點歇息。這都什麼時辰了,你竟然也沒睡。”
“媚媚,反正時間也就剩這些,何必被睡覺浪費。”鍾離澈彎了彎脣角。
楚媚一聽這句話,心就揪了起來。
莫邪看見鍾離澈瞬間撲到他懷裡,“澈叔叔!”
“哎!莫邪。”鍾離澈揉了揉他的小腦袋,脣邊的笑意更深,望向楚媚說道,“莫邪手中提着夜光貝。上個月大鬍子過來的時候說了些志怪小說,說過夜光貝可令人重見光明。大鬍子胡言亂語,倒是讓莫邪聽見心裡了。”
莫邪驚訝說道,“澈叔叔你怎麼知道?澈叔叔,大鬍子叔叔是胡言亂語嗎?夜光貝不能幫孃親治療失明嗎?”
“莫邪放心,叔叔一定會讓你孃親恢復,到時候她就能看見你長什麼樣了。”鍾離澈溫柔一笑。
楚媚心裡一酸,伸出手說道,“莫邪,過來。”
莫邪立即抱住楚媚的腿,他還只到她的大腿這麼高,小小的模樣非常可愛。
“以後不準私自出海,就算是爲了我也不可以。知道嗎?”楚媚蹲下身,抱住他。
從莫邪出生開始,三年了,她沒有見過他的模樣。
莫邪伸出手摸了摸楚媚的臉,說道,“孃親,你別生氣,我下次不敢了。閉上眼睛的世界一片漆黑,一點光亮都沒有,莫邪怕孃親怕黑。”
“有你在,孃親什麼都不怕。”楚媚將他抱起來,往院子裡走,“咱們回去睡覺。”
鍾離澈伸出手道,“我來。”
“可是澈叔叔你身體越來越不好了,孃親說你現在不能拿重的東西哦。”莫邪漂亮的眼睛望着鍾離澈,說道。
鍾離澈卻還是把他從楚媚懷中抱出來,說道,“莫邪不重。莫邪還要多吃一點,快點長大,成爲一個男子漢,就能保護孃親了。”
“嗯,莫邪一定會好好習武識字,保護孃親!”莫邪揮了揮小拳頭。
楚媚本來想說什麼,但是看見他們倆這樣,最終什麼也沒說,只是默默跟在兩人身後。
送莫邪回去睡覺之後,楚媚和鍾離澈相對而坐。
因爲剛剛抱了莫邪一路,鍾離澈劇烈的咳嗽了起來,旁邊的陶笛連忙遞了藥給他喝,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何必。”楚媚伸手替他把脈,黛眉輕蹙,“又動了死氣。”
鍾離澈彎了彎脣角,“媚媚,我也沒什麼機會再能抱他了。不礙事。時間也差不多,是時候開始了。”
“可是我……”
鍾離澈打斷她,“這是我最後能爲你做的事情了。別拒絕我,我想有生之年,還能讓你再看我一眼。”
三年了。
湮滅之蝶,只能撐到現在。菩提子,還有各種天才地寶,各種功法,一切能想到的辦法,她都試過了。
可是還是沒辦法救活他。
最後,到今天,只剩下三天時間。
“媚媚,你別哭。以前我總想什麼時候,你能爲我哭一次,什麼都值得了。可是現在,我最怕看見你的眼淚。你若流淚,我就比湮滅之蝶爆發的時候,還要難受。”鍾離澈伸出手,擦了擦白色紗布之下那簌簌落下的眼淚。
楚媚不想哭,可是她忍不住。
三年了,終究還是沒留住他的命。現在已經到了,路的盡頭。
“我以爲我三年前就會死,現在多活了三年,死也沒什麼遺憾。”鍾離澈將她輕輕攬在懷裡,“媚媚,這三年,抵過我一生了。比起咱們天各一邊,孤獨終老,我願如此。”
當年爲你自願服毒,身中湮滅之蝶,以至於只剩三年壽命,可是我從未後悔過。
就算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麼做。
“其實這樣不是挺好,從此我是你的眼,你還替我活着。我能這樣,永遠陪伴你。”鍾離澈脣邊勾起一抹輕笑,“開始吧。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讓你看見我。”
以眼換眼。
其實只是一個猜測。沒有前例,也不確定一定能夠成功。
但是自從在一本殘缺的古籍醫書上找到這個辦法以後,鍾離澈就堅持一定要嘗試。
楚媚不同意。但是最終還是拗不過鍾離澈,定下了約定,在他臨死之前,把他的眼睛給她。
而現在,鍾離澈的壽命將盡,唯一的心願,不過是讓楚媚重見光明。
這一夜,燭火未熄。
次日清晨,楚媚拆開一直纏在眼睛上的紗布,久違的,白色光亮。
在漆黑了三年以後,再一次看見了這個世界。
她終於看見了鍾離澈。三年以後的他,一襲青衫飄逸,臉色蒼白,白色的紗布纏在了他的眉目間,再也看不見那彷彿藏着陽光一般的眼眸。
“媚媚,可能看見我?”鍾離澈問道。
楚媚咬脣,“嗯。”
“那就好。你去看看莫邪吧。”鍾離澈笑了,“你還沒見過他長什麼樣子呢。他英俊又可愛,以前跟你描述過千萬次,現在你可以自己去看了。不至於只能憑我們的描述,憑空想象他的模樣。”
重見光明,本來應該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可是楚媚看着面前的鐘離澈,心底一絲雀躍都沒有。
“別愣着了,快去看看他吧。”鍾離澈彎了彎脣角,“我還剩兩天時間,不會轉眼就倒下。你可別這麼目不轉睛的盯着我,我會不好意思。”
楚媚重重擁抱了他一下,說道,“我去看看莫邪,就來陪你。”
送他最後一程。
鍾離澈嗯了聲,笑了笑。
楚媚走出屋子,就看見院子里正在晨練的莫邪。他從小就和鍾離澈、寒翊、夜陌等人學武,此時正在扎馬步。
清晨的陽光很好,他穿着一身白色的勁裝,白皙的皮膚,輪廓分明,眉眼很深,狹長的眼眸深邃而透着一絲邪魅的氣質,就像是一個縮小版的拓跋諶。
很像,特別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莫邪,我的兒子。
三年來,第一次看見他。
“孃親,你怎麼來了?雲雀姐姐怎麼沒跟着你,小心,下面是臺階。”莫邪已經習慣了自家孃親看不見,顛顛跑過來牽住楚媚的手。
楚媚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小腦袋,怔怔望着他,“莫邪。”
“孃親,你的紗布取下來了,你的眼睛……你能看見我。”莫邪伸出手在楚媚眼前晃了晃,驚喜喊道,“孃親,你能看見我了!”
楚媚抱住他,重重嗯了聲。
我終於看見你了,莫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