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天堂,一夕地獄34
雨已停,風蕭蕭。舒骺豞匫
她微仰着頭望着他,血絲遍佈的眼睛,卻如死水一般冰冷。
這一夜,彷彿已經流盡了她一生的淚,也耗盡了她對他所有的愛與情。
從心動到心殤,到如今心死如灰,這個男人她曾愛他有多深,此刻他給予她的絕望,便有多深彐。
燕祈然看着眼前的她,心疼地伸出手,想要拭去臉上的血污,她在她冰冷嫌惡的目光中止住了動作。
壓抑的沉默,讓人窒息而絕望。
他身後的暖閣內傳出嬰兒的啼哭,老酒鬼手忙腳亂地抱着燕禳出來,怎麼也哄不住,直接將要往燕祈然的懷裡塞,“快哄你兒子。褓”
燕祈然沒有接,老酒鬼抱着孩子,誰也沒有過來接,他索性抱着孩子坐在燕祈然邊上,瞅了瞅楚蕎兩人,專心地哄着孩子。
“現在,你滿意了嗎?”楚蕎蒼白而諷刺地笑,“看到我一無所有,你滿意了?”
燕祈然半跪在她面前,面色冷寂,薄脣緊抿。
燕禳漸漸不哭了,伸着小手抓楚蕎的衣袖,手很少,卻很有勁,一邊抓,一邊咯咯地笑出聲來,打破院中絕望的死寂。
楚蕎轉過目光望着那稚嫩幼小的嬰兒,曾幾何時,她的女兒也會這般拉扯她的衣裳,也會對着她露出這樣的笑容。
可是現在,這個孩子還能哭,還能笑,而她懷中的女兒卻已經魂歸西天,她還來不及長大,還來不及叫她一聲孃親……
半晌,楚蕎痛苦地別開頭,不忍再去看。
燕祈然身形一震,略顯蒼白薄脣緊緊抿着,似是在極力壓抑着什麼。
老酒鬼見所有人都不說話,也不說話,抱着燕禳坐在邊上,由着他小手去抓楚蕎的衣裳,也不阻止。
尹三夫人有些意外,這個一向認生的孩子,便是沉香和她抱,也不難哄的孩子,竟會在這時對着楚蕎這般親暱的笑。
只是玉溪知道,眼前生機勃勃的孩子,對剛剛失去女兒的楚蕎,是多麼沉重地諷刺和傷害……
“燕祈然,我從來這樣愛過一個人,你是第一個。”她嘶啞着聲音說道。
燕祈然聞言神色動容,伸着手有些顫抖,想要將她擁入懷中,卻又僵硬着不敢動作……
他這一生從來隨心所欲,卻唯獨面對她,總是一次次這般猶豫,掙扎,無奈……
“我也從來沒有這樣恨過一個人,你也是第一個。”她望向他,語氣平靜,卻字字利若利鋒。
說罷,她抱着孩子冷冷起身,卻因着腳下麻木,險些從臺階上摔下去。
燕祈然立即伸手去扶,卻有人比他更快扶住了搖搖欲墜的女子,燕胤不知何時進了園子,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身風塵的伊蘭沁兒。
“楚姐姐,孩子……”她焦急地詢問,卻在看到玉溪淚流着搖頭示意時,愣在了那裡。
燕禳抓着的袖子一下沒了,哇地一聲大哭起來,伸着小小的手就朝兩步之外的楚蕎抓撓,燕祈然眼眶泛起溼意,卻又很快忍了下去。
他驀然想起,曾起何時,她說過的一句話,如果我愛上一個人,又恨上這個人,我這一生,必不再愛。
是否,便是如今這樣。
沁兒望着仿若抽離了靈魂一般的楚蕎,頓時目光兇狠地望向燕祈然,“那是你的孩子,是她拼了命生下的孩子,你怎麼可以見死不救。”
燕祈然緩緩站起身,面色一如往常的冷寂,接過老酒鬼懷中啼哭不止的燕禳,小心地拭去孩子臉上的淚珠,動作溫柔而慈愛。
沁兒一咬牙,刷地拔出邊上瀧一的長劍,怒氣衝衝地撲上前來,沉香和尹三夫人等人頓時嚇得大驚失色。
墨銀身爲侍衛總管第一時間便截住了沁兒刺向他們父子的劍鋒,沉聲喝道,“沁公主,這是宸親王府,不是你的大宛王宮。”
沁兒望着兩步之外的燕祈然,恨恨地瞪着他懷中的孩子,怒聲喝道,“她的孩子死了,憑什麼你和尹沉香的孩子還活着?憑什麼?”
楚蕎抱着孩子木然地朝外走着,明明身後刀光劍影,伴着孩子的啼哭,卻似乎再也看不到,聽不到……
玉溪哭着抓住沁兒,“沁公主,住手吧,不要再讓夫人爲你擔憂了。”
她理解沁兒此刻的憤怒,可是,她若真傷了人,燕祈然只怕也容不得她。
如今的楚蕎,已經再經不起任何風雨磨折了。
沁兒回頭望着已經搖搖晃晃往東籬園離開的單薄背影,握劍的手狠狠一劃,劈裂了邊上的花盤,扔給了瀧一,她大步追着楚蕎出了王府。
出了宸親王府,楚蕎抱着孩子游魂似地在街上走着,恍若是個迷路的孩子,邊上沁兒和燕胤說什麼,都聽不見。
沁兒和玉溪幾人走在她的周圍護着,生怕有人和車馬經過撞着已經疲憊虛弱到極至的她,好不容易回到清雲巷,已經是三個時辰之後了。
她抱着明珠進了屋,小心放到搖籃裡,木然地坐在邊上,輕輕地搖着搖籃,口中含糊不精地哼着聲音,似是在哄着孩子睡覺。
玉溪站在房門口,一把捂住嘴,害怕自己哭出聲驚擾了裡面的人。
沁兒扶着門,手緊緊地扣着門框,木刺扎進深手,也痛無所覺。
燕胤眉眼深深地望着屋內的人,說道,“她已經很多天沒閤眼睡了,這樣悶在心裡,我怕……會逼瘋了她!”
沁兒一聽,抹了抹臉上的淚,望了望周圍,又望了望院裡,問道,“溫如春呢,他去了哪裡?”
燕胤聞聲這才發覺,同他們一起上路回來的溫如春不見了蹤影,“進城之前,似乎還在的,我派去人去找找。”
一直沉默地瀧一在屋裡翻找出一隻藥瓶,遞給玉溪道,“這是溫大夫之前留在這裡的安眠散,兌成水給夫人喝了,先讓她睡一覺。”
沁兒連忙點了點頭,“玉溪,快點。”
從離京到又回到這裡,她就沒有睡過一個整覺,她無法想象她是以什麼樣的意志力撐到了現在,可是再這樣下去,她真的會垮掉了。
燕胤深深嘆了嘆氣,爲今之際,也唯有如此才能讓她睡上一覺了。
其實楚蕎來以後,似乎什麼都沒變,她一樣的吃飯,一樣的喝水……
只是,她總當孩子沒有死。
直到入夜,玉溪在湯裡放了安眠散,才讓她倒在牀上睡去。
燕胤這才鬆了口氣,叮囑道,“把孩子的東西都收拾起來吧,免得她醒來再看到睹物思人傷心。”
玉溪點了點頭,便着手開始收拾房裡關於明珠的東西。
沁兒望着搖籃裡已經毫無生氣的孩子,喃喃道,“孩子呢,怎麼辦?”
燕胤望了望牀上的人,道,“趁着她還沒醒,先將孩子葬了吧!”
楚蕎這樣當她沒死帶在身邊,這孩子畢竟已經……
正說着,魏景也帶着人趕了過來,在門口看到燕胤,便道,“事情若是完了,先回王府吧!”
因爲他中途隨楚蕎去救人,他們的計劃已經耽誤多時。
燕胤望了望屋內幾人,沉吟了片刻,道,“你們好生照看着,有事到寧王府通知我。”
“多謝。”沁兒由衷謝道。
燕胤隨着魏景一行人離開出了院子,簡單說了這裡的情況,便吩咐道,“魏景尋兩個醫術好的大夫在這裡照看着,派人儘快找到溫如春過來。”
楚蕎現在這個狀況,着實讓人憂心。
“那要通知縈縈嗎?”魏景一邊走,一邊說道,“從那日在冊子冊封時知道楚蕎早產,便一直向我打聽她們母女的狀況。”
“先不說吧,多一個人知道也只是徒增傷心,如今之際是儘早離開這裡爲上。”燕胤沉聲道。
兩天後,楚蕎醒來了,親自將明珠火化,帶着骨灰安葬在了觀音廟後山的墓地,希望她死後能受佛祖照拂,來世平安健康。
燕祈然也來了,兩個人卻再也沒有說上一句話,陌然擦肩而過。
他獨立在孩子墓前,眉眼一如往昔的冷靜,緩緩說道,“你若泉下有怨,不要找他們母子,算在本王頭上便是。”
“宸親王是在懺悔嗎?”消失兩日的溫如春站在他的背後,目光中滿是仇恨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