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還沒有復甦,耳邊就聽見一陣陣極力壓抑又綿延不斷的‘嗚嗚’哭聲。|這更讓人受罪,死活不給個痛快就罷了,還能哭出九曲十八彎的調調,讓凱撒的雞皮疙瘩先他一步醒過來。
終於從黑暗中掙扎地睜開眼睛,那一瞬間的恍惚讓凱撒以爲自己又重生了一次。
失去對時間和空間的掌握,那種失重感甚至讓人想不起自己姓甚名誰。要不是這擾人清淨的哭聲,凱撒一時間腦子都運轉不開。
他費勁地往哭聲的方向睨了一眼,看見一個毛茸茸的腦袋,這一眼似乎打通了他周身的關節,讓他一腳猜到實地。
卻是好久不見的小胖子。
凱撒的神經鬆懈下來,他企圖想抽回手,但抓着他的手埋在他手心哭了不知多久的秦鑫的腦袋份量實在不輕,他的手已經完全麻痹,動彈不得。
“……哭夠了沒。”凱撒唉聲嘆氣,見秦鑫驀地擡起頭撐起一雙溼漉漉的眼睛,嘴巴倏地張開——“別吵。”凱撒極有先見之明地打斷他的嚎叫。
秦鑫立刻雙手捂住嘴,一邊惶惶然在驚喜交加中不斷點頭,嗚嗚聲衝指縫中漏出來,一邊還收不住眼淚。
“凱、凱撒……”他含糊地重複這樣的音節,叫魂似得。
旁邊一人上前來,正是艾諾。
見到凱撒醒來,他身上那股閒人勿近的低氣壓才消失,抓着凱撒的手緊了緊,沉默地傳達了他的慶幸和擔心。
凱撒剛加入s作戰隊就杳無音訊,他們只是普通學員,起初只以爲凱撒在訓練或者出任務,直到秦鑫無意中發現秦家動用最大的人力物力尋找凱撒的蹤跡。
凱撒和林臻消失後不久,希瑞爾軍校、林家、秦家這三個在聯邦能量極大的勢力開始了地毯式的搜索,誰也沒有想到,整整一年的時間竟什麼都沒有查到,他們消失的那片星域不知道被翻過多少遍,可結果都是徒勞。
時間拖得越久,越讓人惶恐。
這一年裡,秦鑫不知道瘦了多少,每天呆在凱撒的宿舍不肯離開,在別人勸說他節哀的時候連一滴眼淚和反駁都沒有,他堅定而自信地告訴所有人,凱撒會平安,會完好無損地回來。
他的信心完全盲目,有對於凱撒從小到大毫無根據的信任與依賴,更有他不敢承認的自我催眠。
接收到林臻的求救信號,希瑞爾軍校的星艦在一個荒蕪的星球上將兩名學生帶回學校。當看到被林臻背下星艦的凱撒時,秦鑫‘哇’地一聲,毫無預兆地大哭起來,似乎這一年的眼淚和害怕在這一刻才爆發出來,連連哭了三天都沒有停下——他現在還在抽噎。
艾諾比秦鑫更有眼力見,撐在凱撒背上讓他順利地坐起來。
他比起秦鑫讓凱撒稱心多了,正開口問艾諾現在的時間,醫用機器人和希瑞爾最讓機甲系學生們頭疼的威廉醫生出現在病房中。
“現在是聯邦歷80年2月1日,你已經昏迷了近一個月了夥計。”威廉醫生便指揮醫用機器人幹活,便答道。
還在製造噪音的秦鑫被艾諾拉開,大概是情緒太過激動,他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儘管如此,秦鑫的眼睛裡恨不得生出幾千個鉤子,牢牢把凱撒看住。
威廉:“今天是你返校的第三天。”
難得善解人意的威廉醫生補充道。一向不着調的他此時倒是滿臉正經,待檢查結果出來時他毫不誇張地鬆了口氣。這是他從未見過的精神毒素,甚至裡頭幾種物質成分他從未見過,聯邦的醫學上甚至沒有相關記載。
索性這種精神麻痹的藥物有一定的效力期限,否則,他在短時間內也無法給凱撒解毒。雖然很好奇凱撒遭遇了什麼會中這種毒,這個未成年人畢竟剛從昏迷中醒來,他作爲醫生的職業道德讓他暫時按捺住了好奇心。
他收回放在凱撒耳後的筆狀檢測儀插在胸前的口袋,道:“小子,運氣不錯。毒素已經清除,留院觀察十二個小時後你就可以給別人讓牀位了。”這開懷的語氣,好似這裡不是醫院而是賓館似得。
凱撒見狀,不由深思。
不知道林臻後來做了什麼,顯而易見的是,他現在已經回到希瑞爾軍校,從這三個人的表現來看,他的共生機甲並沒有暴露……還有契蟲,依然在他血管裡活躍。
他到底想做什麼?
還是他已經做了什麼?
凱撒想到這種可能性,臉色更難看了一分,“林臻呢?”
“別擔心,”威廉自動將他的詢問納爲對共患難一年的學長的關心,當即道“他身上的傷已經痊癒,你甦醒的時候我已經通知他了,想必——嘿,來了。”話題中心人物已經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中,這樣迅速,想必之前特別關照過。
凱撒和他對上視線,深邃的眼神中不知掩藏着怎樣的情緒,又似乎默契地移開。
林臻道:“我們需要單獨談談,可以麼。”
“當然。”
在場的人沒有理由拒絕,秦鑫雖然不甘願,可礙於表哥的威嚴,只能忍着眼淚被艾諾拖走了。
病房內陷入短暫沉默,兩個人僵持着誰都沒意願率先開口,又似乎都在試探對方,最終還是凱撒先有了動作。
林臻猝不及防地在被凱撒掐住脖子,背部狠狠摔抵在牆上,堅硬的牆體發出吃痛的撞擊聲!
林臻古井無波的雙眼因爲驚訝而撐大,完全沒想到在充滿監控懸浮粒子的病房內凱撒竟然會變身!
他瘋了麼,自己早已想好要隱瞞所謂共生機甲的存在,他竟這樣肆無忌憚,在找死嗎?
但這樣的想法如同他被扼住的喉嚨一樣,只在他脣邊逗留了一陣,沒有說出口。他了解凱撒,既然這麼做,就一定是確定這些監控裝置對他沒有影響,林臻在尖銳的疼痛中分心地想到。
凱撒的雙腿和掐着他的右手在一瞬間機甲化,林臻就是有準備尚且躲不開,何況是毫無防備的情況下。
他的喉嚨瞬間被扣住,一股氣被截斷在喉管,被賭回胸腔散出一陣火辣的疼痛。
凱撒沒有手軟,幾乎恨不得扭斷林臻的脖子,以泄心頭之憤!
“對我下毒,嗯?”凱撒的聲音危險地壓低,“你做了什麼?”
凱撒兩輩子都不曾在同一個坑裡跌倒兩次,這一次卻在林臻手上破例。第一次中毒沒什麼好說的,他並不介意林臻對他下毒的事情,讓他耿耿於懷的是,當時的他竟對凱撒一點都不設防,輕易讓林臻得手!
這對於凱撒來說何止是恥辱,更是諷刺!
凱撒釋放威壓,他的精神力閾值非常高,一旦使用精神攻擊輕易能讓一個人陷入癲狂,但林臻卻巋然不動。不論是面對凱撒的物理傷害還是精神侵入,他都顯得從容,讓凱撒的舉動更像是在無理取鬧。
“說!”
凱撒更加用力,林臻白玉般的一截脖子上立即青紫了一圈。
“你很聒噪。”
林臻不慌不忙,說了一句不着邊際的話。凱撒擰着眉頭,面色不善地看着林臻。
他不會因爲林臻‘高擡貴手’而感激,相反,這種鈍刀子更讓凱撒覺得不踏實。何況他昏迷了這麼長時間,在此期間內,誰知道林臻有沒有在他身上做了什麼手腳,或者乾脆安排了一場深謀遠慮的陰謀。
“……你最好放開我。”
林臻變調刺耳的聲音讓凱撒回過神來,他這才發現自己過於用力的手已經掐的林臻窒息地臉部毛細血管幾乎破裂而呈現出不正常的緋紅,機甲的手不比人手,一個不小心就會捏斷林臻的脖子,到時候要自己去殉葬,那可就不好玩了。
凱撒放開他,“說吧,你想怎樣。”
林臻一手撐着牆壁站直了身體,他看向凱撒,心裡又浮起一股罕見的煩躁。
林臻很清楚,不論是他還是自己在溫和或是冷漠的表現下都有着世界上最冷硬堅決的心腸,他們的精神世界同樣匱乏得可憐,不會去考慮哪些無謂的情緒,更不會受其干擾。
但這一個月來,林臻卻有了不一樣的心境。
此前凱撒忙着逃離,忙着戰鬥,他一手主導兩人的求生之旅,不會想到失去精神力、戰鬥力銳減的、在共生機甲面前不堪一擊的林臻在d-11星球上隱忍着怎樣的不甘心和無力。
那種憋屈的感覺,天之驕子的林臻從未感受過,凱撒想象不到那一段時間裡林臻所經歷的複雜的心情。
無奈,挫敗,猜疑,猶豫。
果決如林臻,淡漠如林臻,這些心情本應該不會出現在他的人生裡,凱撒造就了這樣的可能性。
在脫離d-11星球后,林臻迫切地需要整理自己的思緒,他需要一個獨立的空間思考下一步該怎麼走,又該怎麼處理凱撒的事情。出於家族和聯邦利益的考慮,他自然不能隱瞞,但私心裡……那種從未有過的興奮,卻讓他不願就這麼看着凱撒滅亡。
不論是共生機甲,還是凱撒這個人,他都有徹底擊垮對方的衝動。
林臻性格里的某一部分被他壓抑扭曲了二十來年的好戰在喧囂,他向來是剋制的,但不得不承認,凱撒無時無刻不在挑釁他的剋制,就如同他第一次出現在自己面前,便挑起他的‘實驗熱情’一樣。
他需要冷靜。
而這種時候,他絲毫不想聽見凱撒的聲音,或是看見這個人。
於是一不做二不休,一劑精神毒素把這個‘聒噪的影響他思維的人’毒暈了,丟在一旁眼不見爲淨。
而在他發出求救信號並將帝國製造的飛船收入自己的壓縮空間時,他已經下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