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車之後,林恩下車轉身,高舉雙臂相互交替擺動,示意跟在後面的吉普車和卡車停下來。見此情形,迎面而來的車隊也隨之減速直至停止,第二輛吉普車繞過領頭同伴駛抵林恩跟前,一名中年發福的美軍軍官推門下車,手裡揚着一根短馬鞭,更誇張的是,明明是烏漆麼黑的夜晚,他卻戴了一副格外拉風的墨鏡……“向長官致敬!”
這是一句在原子彈試驗基地裡常常聽到守衛部隊官兵用來向長官致意的話,林恩自覺學得有模有樣,但眼前這位體型寬厚的美軍中校卻無動於衷,他雙手背在身後,面無表情地看着林恩——或是打量着他身後的車輛。
看不到對方的眼神,林恩只好以眼角餘光瞟向對方車隊,卡車上滿載步兵,臨時停車之後,這些戴着便帽而鋼盔的美國大兵們紛紛靠着車廂欄杆,滿心好奇地朝這邊看,他們手中拿着的似乎是清一色的M1步槍。
“洛斯阿莫斯基地發生什麼情況了?”中校以奇怪的語氣問道。
換一個對話者,林恩依照自己的判斷更換了話語內容:“有不明身份的敵人入侵,他們試圖抓捕我們的科學家,搶奪我們的機密資料,我個人判斷他們……是俄國人或德國人!後者的可能性大一些!”
“德國佬?哈!”中校很大聲地冷笑道。
看對方冷笑時的高傲表情,林恩相信這是一位去過歐洲並和德國人有過交手經驗的美國軍官,而且他至少贏得了一場戰果可觀的勝利。
“你看到襲擊者都非常年輕,甚至有些是未成年的大孩子?”中校反問說。
“不!”林恩不假思索地答道,“他們看起來都比較沉穩,戰術配合熟練,而且……他們使用的是德軍的MG機槍,對我們造成了極大的威脅。”
“MG機槍?”中校伸手摘下眼鏡,林恩這纔看到他的臉頰留着一道又短又粗的傷痕,從右眉延伸到鼻樑正中位置,而右眼呈一種可怕的外翻狀,難怪在晚上都要戴墨鏡。
“雖然從未去過歐洲,但經常聽人提起,那是世界上最可怕的輕武器!”林恩繪聲繪色地說着,好像自己真是個沒有見識的年輕軍官。
冷哼一聲,中校不緊不慢地說道:“德國佬確實有那麼幾樣厲害的武器,但是上尉先生,請牢牢記住一點:德國已經無條件投降了,一個被三大強國同時踩在腳下的失敗國家,怎麼會有膽量來到遙遠的美國襲擊一處森嚴戒備的試驗基地?”
不知對方因何而淡定自若,林恩心底是急着離開此地,越快越好,他加快語速到:“他們也許是想利用原子彈這種新式武器來翻本,長官,我奉命保護27名科學家撤往赫梅斯-斯普林斯,再從那裡想辦法轉往阿布奎基,能否……”
中校仍舊毫不急躁,他反駁道:“原子彈能幫助他們將上百萬佔領軍趕出德國的土地?或是讓他們的人民跟我們的軍隊一起變成煙雲消散?戰場上最重要的不是蠻勁,而是腦子!”
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中校還特意用手指了指他自己的腦袋,這讓林恩很是無語。
“現在,孩子,冷靜地告訴我:第一,基地內的戰況怎樣了;第二,基地內還有多少科學家受困;第三,他們有多少人。”
“呃……”林恩想了想,放慢速度說,“從西牆撤離時,我們的守衛部隊應該在東面正門附近和入侵者激戰;基地內應該還有上千名專家和技術人員,我們只奉命保護最重要的一羣人離開;他們人數不多,一百左右,也許略微超過這個估計。”
中校以沉重的口吻說:“早些時候,前往阿布奎基的車隊遭到了伏擊,兩個排的護衛部隊和兩百多名科學家全部喪命!就憑你們這幾輛車,最好還是跟我們呆在一起,這樣會比較安全!”
林恩心中一驚,這傢伙什麼意思?不想拼死戰鬥,又想獲得保護重要專家的功勞?還是別有其他的意圖?
不待林恩應答,中校側身往後揮了揮手,伴隨着咵啦咵啦的聲音,前面幾輛卡車上的美軍士兵們紛紛下車,而就林恩的觀察,這支車隊至少有七八輛大卡車。
“慢着!”林恩大喝一聲,這讓正準備往這邊跑的美國大兵們出現了遲疑,也讓中校緩慢而冰冷地轉回過身,用他那僅有的一隻好眼睛盯着林恩。
在這樣的關頭,一個不小心就可能前功盡棄,好在林恩立即想到了託辭:“在得到基地司令部的直接命令前,恕我不能接受其他部隊長官的指揮,哪怕是四星上將來了也不行!”
中校盯着林恩不說話,他那些士兵這時候又繼續往前走了,眼看這些佔有數量優勢的美國大兵要佔據主導形勢了,林恩只好咬牙後退一步,右手摸着槍套:“別過來!你們誰都不許動!既然我們的車隊會在前往阿布奎基途中遭到伏擊,怎麼證明你們不是敵人?”
中校又一次發出冷笑:“怎麼證明你們不是敵人?”
這話像是在複述林恩的問題,它着實讓林恩大吃一驚。雙方士兵還未槍口相向,卻已經讓他感覺到了劍拔弩張的氣氛,難道這一關就是自己的末路?
“其實我有個還不錯的建議!”
中校忽然又戴起了他的墨鏡,並用短馬鞭拍着自己的手掌,然後說道:“爲了確保你們的安全,也確保你們不是敵人,由我們保護着你們前往此行的目的地,中途大家安分守己,到達之後,我們共同的長官也許會對這件事有一個公平客觀的認定。上尉,你覺得怎麼樣?”
林恩滿心警惕地看着這個美國軍官,他的車隊少說也有兩百名士兵,居然不去原子彈試驗基地救援,而在這裡跟自己磨嘴皮子,還主動提出要全程提供保護。是看穿了自己的身份?不,應該不是,他們初來乍到,對基地內的情況並不十分清楚,而基地內也確實還有美軍守衛部隊,掩護專家技術人員離開是完全說得過去的,而即便剛纔的哨兵們事後有所察覺,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將信息傳遞到友軍部隊。
時間一秒一秒地流逝着,從西牆出來時已是凌晨3點20分,再有那麼一兩個小時就天亮了,到那時美軍的航空兵必然展開全面的偵察巡視,而此去廢棄礦場還有四個小時路程,安排已經有些滯後了,若是再遲疑一下,風險簡直是在成倍的增加。
這時候,林恩潛意識裡多麼想找個人商量一下,布拉茲就是最好的人選,可形勢偏偏不容許自己這麼做。更何況從採納自己意見的那一刻開始,布拉茲就已經將實際指揮權轉交給了自己。
再信一次直覺吧!林恩心想,他將右手從槍套上挪開,扯了扯衣襟,挺起胸膛說:“好吧,長官,我們接到的命令是儘速趕往聖伊西德羅,沿途經過赫梅斯-斯普林斯,但如果沒有特別情況,我們最好不不在那裡停留。在合作開始之前,我提個小小的建議:出於絕對保密的考慮,我希望您的士兵沿途不要靠近我們的科學家,不要和他們有任何的語言交流,這樣對大家都是好事,您覺得呢?”
中校想了想:“這點我同意接受,而我的小小建議是……我們的車輛前後保護着你們的車輛,確保絕對的安全。”
對方總喜歡套用自己的語句,這讓林恩很是不爽,但在這裡打上一仗,又沒有迅速消滅對方的把握,傷亡更是難以控制,他只好作出妥協:“行車時速最好能保持在25英里以上!”
“嘿,孩子,你以前從沒有開車去過赫梅斯-斯普林斯和聖伊西德羅吧!”中校又一次發出冷笑,“吉普車也許還能開到25英里的時速,但這些卡車,能夠達到20英里就不錯了,你難道像把那些身嬌肉貴的科學家都給顛壞了?”
這冷嘲熱諷的語氣讓林恩想起了在德國碰到的那些可惡傢伙,“揚克爾”、最高統帥部地堡裡的執勤軍官、第4夜間戰鬥羣的卡萊格爾,自己並非那種胸襟狹窄、睚眥必報的人,可堂堂男兒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他人的輕蔑嘲諷。對於同僚,最好的回擊就是成就一番功業讓他們自行慚愧。對於敵人,最好的回擊就是在戰場上毫不留情地將其擊垮。
忍着搶過短馬鞭狠抽一把的衝動,林恩回到吉普車上,中校依然不緊不慢地對他的車隊做出調整,速度較快的吉普車在前面開路,卡車原地轉向跟在後面。從對方的卡車旁駛過時,林恩有意擡起頭進行近距離觀察,卡車所載的士兵人數果然在200以上,只是林恩隱約從他們年輕的面容中揣測到了些什麼,再加上整潔的軍服,毫無防護能力的船型便帽,清一色的M1步槍,難道是一羣剛剛入伍並且還未形成戰鬥力的新兵?是了,一定是這樣的,中校何其狡猾,知道讓這些還沒有什麼戰鬥力的新兵進入洛斯阿莫斯基地簡直送羊入虎口,還得承擔起指揮不力的責任,若是止步不前,又違背了上級的命令與軍人的職責,甚至有可能因此被送上軍事法庭,除非找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這纔有了剛纔那番讓裡能感到莫名其妙的談話。
200多新兵,在“吸血鬼”突擊隊老辣的精英戰士面前確實如一羣羊羔,可羊羔急了也會咬人,何況還有一個難以琢磨透的中校擔當他們的指揮官。想要擺脫困擾,又要儘量不留麻煩,林恩靜靜地揣摩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