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行大奇事,甚至在人面前,叫火從天降在地上。
“我們……被出賣了。”尤里·蘇伊斯基大公發出一聲長長的悲鳴,蜷縮着身子往後靠在高背靠椅上。“四個軍團的瑞典王軍攜帶至少二十五門大炮從維堡出發,他們穿越卡累利阿地峽,就在昨天攻陷了斯托爾博沃。赫德拉姆那個該死的混蛋,天殺的惡棍!”
“到昨天爲止,又有三座城市向中國人投降了。”羅曼諾夫公爵補充着說道,“北方的殘餘部隊已經退守到特維爾城,杜馬議會呼籲我們向前線增派八萬援軍。”
“這相當於從莫吉廖夫抽掉一半的兵力。不,這不可能。”戈都諾夫蠻橫地一口拒絕道:“米哈伊爾,你去告訴他們,在我徹底擊潰莫吉廖夫的明軍之前,就算只是一個民兵也不會派往特維爾。那幫子莊園貴族老爺們必須自己動手,武裝起來對抗中國人和瑞典人!尤里,命令射擊軍進駐……尤里?尤里·蘇伊斯基,你在聽我說話嗎?”
“是,是,閣下……”
“你最近精神很差,蘇伊斯基大公。”戈都諾夫厭惡地瞪了他一眼,“怎麼?還在掛念着昨天那個女奴?還是說你覺得我在這裡吵嚷嚷的像個小丑?”
“不,閣下……”蘇伊斯基一反常態只是嘟噥了一聲,心事重重地埋下頭不再吭氣。下意識地,他雙手緊緊抓住座椅的扶手,有些神經質地不住打顫,臉色蒼白像是被恐懼攫住的無助羔羊。
“讓我們忘記這個蠢傢伙吧。”戈都諾夫並沒有注意到蘇伊斯基的異狀,他從桌子上端起一杯伏特加,啜一大口後繼續說道:“射擊軍將要進駐並且接管特轄軍的營地和防區。至於特轄軍,他們將會在庫可夫大尉的指揮下,前往南方籌措糧食和軍餉。”
“要是這樣您可得催他們快些,國舅閣下。”羅曼諾夫一攤手,粗聲粗氣地說道:“我們的大多數營隊剩下的糧食已經不足三天的份量。您知道,維持這支龐大的軍隊每個月需要至少三十萬俄擔穀物——小麥、大麥以及黑麥,餵飽這些野蠻的農奴和哥薩克總是件麻煩事。”
房門突然被一把推開,買力克·穆罕默德風風火火地衝了進來,羊毛大氅上佈滿斑駁的泥點。他在地毯上使勁跺着腳,一邊拍打着外套上的露滴。“抱歉,我來晚了。”
戈都諾夫嘆一口氣,“我希望,您手下的軍隊可也別這麼老是遲到。穆罕默德,我的朋友,當下局勢緊急,我們比任何時候都更需要你,需要更多的奧斯曼軍隊。蘇丹允諾新年前提供五萬士兵的援助,可直到現在也纔派來不到三萬!我希望——”
“抱歉,戈都諾夫閣下,他們不會來了。”買力克突然生硬地打斷他說道:“我剛接到來自伊斯坦布爾的通令,中國人已經開始全面反擊。他們集結了一支史無前例的龐大艦隊,攻擊並摧毀了我們在愛琴海和馬爾馬拉海的數座要塞。相比之下,六年前勒頒多海戰的聯軍艦隊就像一隊破敗朽爛的漁船。閣下,蘇丹的戰士需要保衛他們自己的城市,我們無法再向俄國派遣一兵一卒。”
“我們,被拋棄了……”尤里·蘇伊斯基大公突然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長長悲鳴。“我們完了……”
“閉嘴,尤里!買力克,該死的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戈都諾夫大聲喝罵起來,猛地將手中的杯子摔碎在地。“你怎麼能這麼做?我們是有協議的!”
“機會曾經擺在你們的面前,明帝國的遠征軍團毫無防備,任人宰割。而你們……你們的表現讓蘇丹陛下極爲失望。俄軍的笨拙爲明國人贏取了時間,現在他們已經站穩了腳跟,從潰敗中再振旗鼓,帶着百十倍的憤怒捲土重來。這就是你們的成就!”買力克·穆罕默德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傲慢地繼續說道。“無論如何,伊斯坦布爾不可能再把我們寶貴的軍力投入你們這場看不到希望的戰爭了。”
戈都諾夫咬牙切齒,艱難地嚥了一口唾沫,“至少……我需要你的軍隊繼續留在俄羅斯……協助我們。”
“如果你們繼續遵守協議的話。”買力克立刻回答道:“但是戈都諾夫閣下,我想您一定心知肚明,迄今爲止俄羅斯到底拖欠了我們多少事先約定的軍餉和糧草。”
“我可以馬上下令,付給你們十萬盧布!”戈都諾夫乾咳一聲,掩飾着情緒把菸斗塞進嘴裡使勁嚼着。
“盧布?不,尊敬的閣下,十萬塔勒或者七萬五金弗羅林,帝國的銀通寶也行。”買力克道,“我醜話先說在前頭,咱們公事公辦,如果你一定要用盧布支付的話,就得按照市場行情辦。多加兩成的兌換費,一個銅子也不能少。”
“你這是敲詐!”
“這可是你們自己的問題。”買力克從袍袖裡摸出幾枚盧布,頗爲不屑地丟在了桌上。“鑄出這樣的錢幣,大小重量參差不齊,含銀量也得不到有效保證,難怪盧布在各國兌換行的聲譽都糟糕透頂。聽着戈都諾夫閣下,兩天之內十二萬盧布的現錢,裡面要是有一枚摻了白鉛的假貨,我馬上命令在俄羅斯的奧斯曼軍隊全體開拔回家。”
“好!那就十二萬!只要奧斯曼軍隊能夠出上力,我不會少你們一個子兒!”戈都諾夫一字一頓地回答道,彷彿口中吐出的不是言語而是帶毒的棘刺。“只不過,我親愛的買力克,你可千萬別把我當成傻子。”
買力克譏誚地哼了一聲,“只要你們能拿出足夠的誠意就好。明帝國已經公開向奧斯曼宣戰了,戰鬥是我們唯一的選擇。如果中國人真以爲自己不可戰勝,讓他們先從我的屍體上跨過去吧。”
“那麼,我們可是說定了。”戈都諾夫微笑着把一杯伏特加湊到脣邊。
“一言爲定。”買力克扯了扯大氅的領口,態度生硬地答道。誰也沒有注意到,埋頭躲在天鵝絨靠墊裡的尤里·蘇伊斯基大公,正雙手蒙臉蜷縮成一團,喃喃地低聲自語着。
不……尤里·蘇伊斯基從包含驚惶和恐懼的扭曲回憶中掙扎着醒過神來,額頭上早已是冷汗涔涔。他定了定神,徒勞地揮揮手似要拂去內心鉛樣的陰影,卻正對上巴圖·兀良哈狡黠銳利的雙眼。大公不禁打了個冷顫,再一次默不作聲地低下腦袋。
“這將是勒頒多以來的最大一次海戰。”旗艦伊斯蘭大君號上,巴巴羅薩·哈桑帕夏舉起雙手做了個祈禱的手勢,“誰贏得勝利,誰就將成爲海洋的霸主。”
四百餘艘大小戰船沿着海岸線排開,背倚着伊斯坦布爾塔樓林立的城牆,以足足五千米寬的巨大橫隊迎向遠方揚帆徐來的中國艦隊。七十艘巴格拉雙桅三角帆炮艦單列首尾相接,舷側炮門盡數洞開,超過一千門十二磅加農炮組成了艦隊的主要火力線。在這隊大型炮艦的後方,九十六艘槳帆炮艦——噸位和設計上都類似於威尼斯的加萊賽炮艦——以及一百五十艘槳帆兩用快船排成三個主戰方陣。形制更小的三角縱帆船則作爲斥候和散兵遊走在本軍主力的周圍。
牛骨號角的嗚咽聲從遠遠傳來,繪着猙獰海怪的青色巨帆覆蓋了海面,有史以來最龐大的無敵艦隊步步逼向敵人的心臟。五十四艘主力艦、三十四艘三桅護衛艦、六十五艘海八櫓、四十二艘臼炮突擊艇以及五十餘艘大小輔助船隻,帝國海軍一半的精銳盡皆雲集於此。箭在弦上,對雙方來說,這都將是一場輸不起的戰爭。
“姆沙伊,發信號。”哈桑沙啞着聲音擺了擺手,一面無意識地摸了摸冰涼的青銅眼罩。站在旁側的副官隨即拿起一面紅色燕尾旗來回招了三下,只片刻的功夫,瞭望哨上的值班水兵舉起大旗向後方重複他的信號。一聲沉悶的炮響過後,伊斯坦布爾城牆上升起團灰色的錐形煙霧,巴巴羅薩·哈桑舉起千里鏡,看着兩股水柱在兩支艦隊中間的海面升起,微不足察地點了點頭。
“太遠了,明軍艦隊還沒進入岸炮的射程,主人。”姆沙伊小心地說道。
“這個距離已經足夠。”哈桑轉動千里鏡來回掃視着,遠方的海面上,明軍的艦隊明顯地減慢了速度,小心翼翼地保持在伊斯坦布爾大炮的攻擊範圍之外。“明軍如果主動進攻的話,他們的主力艦就會暴露在我們的海防炮火之下,那些笨重的鉅艦無法防禦射石炮的攻擊。爲了打破這一困境,他們會派出臼炮艇轟擊海岸;而這時候……”奧斯曼帕夏遠遠眺嚮明軍艦隊,一隊雙桅戰船正張滿風帆加速駛離編隊,一絲輕蔑的冷笑浮現在他的嘴角。“輪到我們來解決這羣討厭的蚊蟲了。”
伊斯坦布爾的塔樓不住地開火,射石炮徒勞地轟擊着碎波激盪的海面。然而明軍的突擊炮艇揚帆搖櫓,輕盈如燕地穿行在噴薄而起的水柱間,幾乎不受炮火半點影響。即使身處激戰之中,這些方頭平底的沙船行駛也極爲平穩,訓練有素的炮手們很快根據銃規和星斗調整好臼炮的角度,從兩千步的最大射程外向城牆上的炮臺猛烈還擊。
“姆沙伊,命令槳帆快船出擊。”藍色號旗飛快地升上桅杆,頭巾上綴着長羽毛的士兵敲打起腰鼓,繡着紅色新月圖案的三角帆迎風鼓張,奴隸划槳手們喊着號子鼓緊肌肉搖動槳柄,槳帆快船全速啓動,它們輕快地越過巴格拉戰艦的橫列,漆着猙獰雙目的艦艏氣勢洶洶直撲向帝國的炮艇。
曲射炮和巨弩次第射擊,明軍炮艇迅速轉動風帆,在如雨的矢石中掉頭逃亡。護衛艦和海八櫓快船則逆迎上前,用強有力的加農重炮給予正忙於追獵那些脆弱炮艇的敵船當頭痛擊。上百艘戰艦在海面上混戰一團,裝着強化護甲和生鐵撞角的艦艏橫衝直撞,排槳的長柄幾乎交錯着碰到一起。
“自由射擊!”軍官們用漢語和土耳其語分別高喊着。火炮甲板上,**着上身的炮工往餘熱未退的炮管上潑一瓢冷水,又把火yao和土隔依次夯進炮膛,塞緊之後再裝填實心鉛彈和燒紅的生鐵霰彈。順着略微向下傾斜的雙軌滑道,沉重的加農炮在炮兵的推動下緩緩向前探出炮窗,在一聲雷霆般的怒吼中把鋼鐵和火焰傾向敵人的船艦。
灼熱如熾的炮彈尖嘯着掠過波濤翻滾的海面,把雙層加厚的橡木船殼像紙板一樣洞穿;鏈彈旋轉着劃出死亡的圓弧,如薙刀般切過縱橫交錯的索具,把麻布或竹篾編成的風帆撕成粉碎;霰彈暴風驟雨般掃過甲板,有着鋒利棱角的鐵蒺藜把揮舞着彎刀和火槍的水手成排擊倒在地。
戰士的鮮血在甲板上流淌,橡木板就像塗過油一般滑膩。穿着不同制服的士兵靠在佈滿殘缺彈痕的女牆邊緣,用燧發槍、火繩槍甚至弓弩和投器痛擊近在咫尺的敵人。身被輕甲的突擊兵攀着繩索蕩上敵艦,土耳其彎刀和帝國水兵刀在接舷戰中碰出鏗鏘的火星。入侵者們舉着火把和手擲炸彈涌進底艙,很快在一聲爆炸中將戰船送到海底。
“敵人損失了更多的戰艦,然而我們的船也更加大些……”費仲嘆息着放下千里鏡,“弗朗西斯,一位精明的指揮官可不會把帝國水兵的生命白白浪費在這種兩敗俱傷的戰鬥上。”
“費,我們從戰爭中學習,如何更好地駕馭戰爭。”德雷克饒有興趣地說道,眼睛片刻不離開他自己的千里鏡。“看!帝國的長炮在射程上無疑更具優勢,但十二磅,甚至十八磅的實心彈都很難在四百碼外擊穿加厚的橡木護甲。而在中近距離的炮戰當中,短身徑加農炮無論口徑和重量都明顯更佔優勢。”
費仲斜着眼睛朝他投去一瞥,“提督閣下,這可不是英國皇家海軍的試驗場。”
“好的經驗就要大家一起分享,對嗎?”德雷克狡猾地笑了起來,“實際上,你們的工程師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就拿我們腳下這艘戰艦來說吧,從勒頒多戰役到現在,帝國主力艦的發展可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
費仲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船上的東西,還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啊。五年前建造的四十多艘原型艦,包括新近損失的惠威號,因爲成軍倉促工期太短,木料的選用和處理都不夠考究。另一方面,當時也沒有可用的重型艦炮,只能暫以陸軍的六寸子母銃後膛炮代替,雖然射程遠威力大,但炮身太重射速緩慢。後來幾年間,大部分戰艦都返回本土,在巨型乾塢中陸續接受維護改造,替換上完全自然風乾的橡木板材,還增加了一根桅杆和三葉風帆。最重要的是,拆除了艦艏實用性極差的登陸艙門,大大強化正面裝甲的同時加裝了撞角。三十六門主炮也全都換成了新型的六寸艦炮,雖說有效殺傷射程幾乎縮短了一半,但火炮重量也大大減輕,射速反而有所提高。”
“並且——改進型所缺乏的遠程轟擊能力,帝國海軍藉由廉價的臼炮突擊艇來彌補。”德雷克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因此,萬曆十七年的混合艦隊和十一年的純主力艦編隊相比,無論殺傷力、機動力和戰術靈活性都有所進步。但我得說,費,這還不夠。主力艦並不是萬能的,尤其對你們這樣橫跨七海的日不落帝國而言。如果我是蕭的海軍顧問,我會建議他採購更多的三桅護衛艦,在舷側以單層火炮甲板裝載最大六英寸口徑的加農炮。想想吧,只需要不到十萬銀幣的造價,就可以對整片海域提供三十到四十門炮的機動火力,偵察、封鎖港口、追獵並捕獲成隊的商船。任何千噸以下——或者說各國絕大多數現役軍艦都無法單獨對抗這樣的力量,而她的高速度能夠輕易從主力艦的炮火中逃脫。簡而言之,十艘主力艦隻能笨拙地尋找機會海上決戰,而三十艘護衛艦能把整個地中海翻過來,讓方圓數千裡內的幾十個海港陷入癱瘓。”
“弗朗西斯·德雷克——”費仲誇張地攤開雙手,“爲什麼不考慮留在帝國海軍呢?想想看,也許用不上五年,你就能成爲帝國樞密院的第一位歐裔參事,這樣的吸引力還不夠嗎?”
“坐辦公室?那可不是我的志願。”德雷克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說道:“四年,我和帝國海軍的服役合約還有四年,就讓老德雷克好好抓緊這段時間過過海上霸王的癮吧。”
費仲由衷地嘆了口氣,“你是帝國最優秀的海軍指揮官,回英國去只會讓你的寶貴才能白白浪費,這可不是我們所希望看到的。”
“船在外面漂泊得再久,總歸還是要返回她駛出的港灣。”德雷克謙遜地笑了笑,禮貌地轉移開話題。“費,還是讓我們回到這場戰爭中來吧。命令:護衛艦和海八櫓退出戰鬥;主力艦搶佔上風位,齊射彈幕掩護。”
“這還不夠。”費仲從通信官手中一把抓過寫着工整命令的草稿,“要摧毀那些海防炮臺,我們必須立刻驅散奧斯曼的艦隊。德雷克,不要浪費時間了,離天黑最多還有一個半時辰。而一到晚上,我們就必須撤退到安全的區域。”
“不。”德雷克不動聲色地露出一個笑臉,接過命令稿遞還到通信官手中。“不用了。這個夜晚,將會完全屬於中國。”
日已西沉,艦隊的剪影在黃昏中漸顯模糊,伊斯坦布爾的城牆上點起獵獵的火把,奧斯曼戰艦紛紛在桅杆上掛起燈火,點點如繁星照亮海面。巴巴羅薩·哈桑再一次舉起千里鏡,黯淡的視野盡頭,明帝國艦隊的憧憧帆影如山嶽連綿,彷彿一頭黝黑的巨獸靜伏在海面,呼吸中帶着硫磺的死亡氣息。
不經意似的,一點明黃色的星光從海平面升起,繼而十數乃至上百個亮點閃爍着冉冉升空,碎金點點如螢火般環繞在艦隊四周。哈桑聽到身邊的穆斯林士兵淡淡的驚歎聲,有人甚至喃喃唸叨起安拉的名諱。
“看啊!”甲板上突然一陣嘈雜,然而帕夏已經顧不上呵斥這樣無禮的舉動。他抽搐着面部肌肉,獨眼惡狠狠地注視着明國艦隊上空那抹暗色的天幕。
密密麻麻的光點搖曳着不斷升起,藉着強勁的西南風飄逾雲天,直臨到哈桑艦隊的上空。水手們用力瞪大眼睛,仰頭望天,驚愕地注目這陌生的神蹟。突然間,一枚光點閃動着明亮起來,歪歪扭扭離開隊列,打着圈子殞向海面。轉眼的功夫,光點成爲流星,流星又化作火球,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一艘槳帆炮艦的甲板上。燃燒的火油飛濺着潑上寬大潔白的麻布三角帆,炮艦立刻像浸滿油的火炬一樣熊熊燃燒起來。它徒勞地掙扎着,然而火舌很快探進了艦艏的桶狀炮樓,接連的爆炸撕開了船體,十二磅炮就像玩具般被高高拋上半空。
“起錨!全速划槳!快!所有船員就位!”奧斯曼艦隊亂成一團,每一位艦長都在高喊着飛快發佈命令,試圖逃離從天而降的烈焰。混亂當中,不少槳帆快船撞在一起,槳柄和索具攪纏在一起動彈不得。幸運的是,空中的災禍很快遠去,一些火球零星墜落,熾焰點燃了深邃的海天,更多的光點則繼續往後,緩緩飄向伊斯坦布爾夜幕下的市區。
“該死!他們竟然……誰能料到……這至少有一萬腕尺!”哈桑看着遠處城牆後連綿爆起的火光,牙齒直咬得咔咔作響。“重整隊形!馬上重整隊形!給我狠狠地還擊他們!”
“警報!敵襲!最近距離發現敵船!”值更的水手突然尖叫起來,哈桑一愣,猛撲到艏樓的女牆旁,傾着身子往外看去。不知什麼時候,三十多艘明軍的小船藉着夜幕和混亂的掩護,已經悄然越過了艦隊外圍的快艇警戒圈。這些長僅二十腕尺的火舟分前後兩截以熟鐵鎖釦相連,外覆着蒙有生牛皮的青篾箭擋,船頭裝着帶倒鉤的鋼爪,通體漆着烏黑的瀝青。火舟前艙裡堆滿了硫磺、火硝、松脂、石油腦等易燃物以及火箭火鴉若干;後部的棚室中則有五名明軍水兵搖着船櫓,牽動船尾的皁色三角帆,全速衝向措手不及的奧斯曼艦隊。
沖天一聲炮響,火船上的水兵點燃了船上的引火物,忙不堪解開鎖環急轉後退。被烈焰瞬間吞沒的船首藉着餘勢,如離弦之箭一往直前。燃燒的箭矢和竹鳶從青席覆蓋的船艙中激射而出,尖嘯着把火種四下散播。艦艏相接,鋼爪深嵌入橡木船殼,火舌跳躍着捲上甲板。滿盛石油腦的瓦罐在高溫下爆裂,濃稠的燃燒劑順着海面飛快漫延,幽藍的熾焰就連鋼鐵也要爲之溶化。
“散開隊形!全都給我散開!”哈桑雙手使勁捶着女牆,氣惱地恨不得能跳下海去。局勢已經亂成一鍋滾粥,槳帆快船反轉長槳向後倒退,卻一頭撞上正在笨拙調整帆向的巴格拉炮艦。中型炮艦巨大的槌型艦艏粗魯地擠過編隊,避讓不及的縱帆船被紛紛掀覆。
“左翼敵襲!距離一千腕尺!”數百盞孔明燈毫無徵兆地從海上升起,中國戰船上的巨大銅鏡反射着火光,照亮了毫無防備的奧斯曼艦隊。軍號大作,帝國水兵推動十八磅加農炮探出炮窗,把連串滾燙的火球射向鱘魚般擠在一團的戰艦,把它們粉碎在硫磺和熱金屬的暴霖之下。船體在鉛彈的轟擊下炸裂開來,從桅杆上摔落的油燈引燃了索具和風帆,絕望的奧斯曼水兵紛紛跳落大海,掙扎着遠離這焦焰炙烤的地獄。
“提督閣下,突厥人的艦隊已經崩潰,少數戰艦突圍向東逃竄進入金角灣。”
“由他們去吧。”弗朗西斯·德雷克輕鬆地理了理嘴角的髭鬚,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前方不遠的幾艘祝融級戰船之上。這些新式戰船在帝國海軍中擔任輔助攻擊的角色,使用熾烈的火焰武器來殲滅成羣的敵船。祝融艦沒有桅杆,因爲交錯縱橫的繁雜索具和易燃的寬大風帆極易干擾火器的發射甚至引起火災。遠距離航行時,這些笨拙的平底大船由兩艘護航艦拖曳着遠渡重洋;而戰鬥中它們則搖動長櫓緩慢地進入戰鬥位置。
滿載大量易燃物的祝融艦就好比放在油燈旁的火yao桶,它的黑色船體不僅全部選用耐燃的柳桉木材,建造前更以白礬和硼砂淬制的防火yao充分浸泡,又用油泥灰漿細細漆過表面。寬闊空曠的甲板上,三座旋轉式雙聯裝雷火弩發射架高昂望天;一隊工兵圍攏在艦艏的孔明燈升空場上,手腳麻利地調校着火繩的長度。
“第二輪轟炸準備好了嗎?”
“是的,閣下。風向穩定,我們將立刻釋放一千盞吊裝燃燒彈的孔明燈。火器技師根據第一輪轟炸的效果調整了火繩長度,預計此次至少有三分之二會落入君士坦丁堡城區。”
“很好,”德雷克喃喃地說着,右手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讓火焰來淨化一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