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裡,到處都是火把亂晃,潰亂的士兵,成羣而密集的馬蹄聲,箭矢到處亂飛。羅姆突厥人每每用鳴墒指示方向,每回蘆眉重騎兵夾着重步兵一起攻打,伴隨着尖利的哨音,鹿角和尖樁後的密集的放箭。已經有兩名將軍在攻打突厥人防線時被亂箭射死。救援安條克軍隊戰鬥顯得格外殘酷,濃濃的夜色掩蓋了遍地結冰的血泊,這滴水成冰的嚴寒天氣,一點微小的傷口,如果不能得到及時醫治,都會導致死亡。剛剛還在呻吟的傷兵很快就會變成凍得僵硬的屍體。
阿列克賽皇帝的神情比北風更加寒冷,東方的喊殺聲已經弱小了不少,他彷彿看到羅姆突厥人正如潮水一般衝進前軍縱隊的營盤,像驅趕羊羣一樣砍殺着驚慌失措的臉蘆眉士兵。一營軍隊剛剛敗退下來,皇帝阿列克賽就督促另一營軍隊衝上去。這裡到前衛縱隊的營盤,已經不過兩裡,甚至可以聽到前軍營盤中喧天的殺聲,但是就是衝不過去。不知不覺,皇帝已經派出了太多的軍隊去攻打突厥人的防線。
突厥人正逐步將圍攻前軍縱隊的兵力調遣出來,騎兵揮舞着彎刀,一浪接一浪地朝着蘆眉軍隊衝過來。已經解決了安條克軍隊的突厥騎兵從東面攻打過來,壓迫得蘆眉軍隊主力節節後退。與此同時,相當數量的突厥騎兵通過了雙方大量軍隊混亂交戰的地帶,繞道崎嶇的山路,避開了蘆眉軍隊主力設置在主要道路上的防線,企圖去增援將蘆眉皇帝與後衛縱隊隔離的突厥人防線。
然而,統兵的突厥將領驚喜地發現,蘆眉皇帝所在的山丘,居然只有數千軍隊防守。他當機立斷,下令立刻攻打蘆眉皇帝所在山丘,並派出一支軍隊向身後的道路建立防線,阻止前方蘆眉主力軍隊向皇帝靠近。大隊的突厥騎兵開始在阿列克賽皇帝暫時駐蹕的小山丘下奔聚集,一邊部分騎兵不停的放箭,另一部分則試圖從防線的薄弱處攻進去。無論是俘虜蘆眉皇帝,還是取得他的首級,對突厥勇士來說多是極高的榮譽。
現皇帝遇到危險,前方蘆眉軍隊立刻分了一個縱隊調轉方向,拼命往回衝殺。但突厥人狹窄地段又構築了幾條防線,穿插到蘆眉軍隊身後突厥騎兵下馬防守,頑強地阻擋着蘆眉軍隊的接近。整個戰場上混亂不堪,突厥騎兵和蘆眉軍隊徹底攪在了一起。雙方好像兩隻遍體鱗傷的野獸,一刻不停地撕咬着對方。
無數的鐵盔,鎧甲,彎刀的白刃映着火光,這座不大的山丘上已經佈滿了屍骸,無數突厥騎兵還驅使着戰馬,跳過這些橫七豎八的障礙,從被焚燒的輜重所散發的濃煙中衝殺出來。夏國禁衛軍鏖戰一夜,此時竟成了強弩之末,雖然他們依舊沉着,不斷是放箭還是騎馬反衝擊,都猛烈而秩序井然,但氣力卻衰弱了很多。承影營只剩下不足三百軍士,並且出現了弓箭手因爲力氣下降,手指被弓弦割傷的情況。校尉段懷賢下令軍士們不得與突厥騎兵攪在一起,但是混戰中總有撤退不及的時候,好幾次白刃相接,數十名軍士被彎刀砍倒。兩名百夫長的陣亡,更令段懷賢心痛不已。
馬蹄聲越來越近,杜吹角猛地閃身而出,將弓箭對準突厥騎兵,放箭,然後又縮回樹幹後面,一匹雄壯的戰馬帶着呼呼地風聲從他頭頂越過,杜吹角就地一滾,躲過一鴻掠過頭頂的刀光。還未站起,更多突厥人戰馬呼呼地從他旁邊衝殺過去。
杜吹角將後背緊緊靠着一根被伐倒的樹幹,“只要那趟商隊賺到十倍的銀錢,我那幾個不成器的兒子也有交代。”他眼中閃過一絲笑意,“趙軍使應該平安脫險了。”他扔掉了弓箭,抽出橫刀,背靠着樹幹,大口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氣,周圍是如潮水一般的突厥騎兵。
突厥騎兵越來越多,保護皇帝的蘆眉軍隊已經放棄了兩道防線,幸虧有將軍不斷在用輜重車和尖樁,甚至是人馬的屍體構築起新的防線,才勉強擋住了突厥人。憑藉着黑暗穿插進來的大隊突厥騎兵,對蘆眉皇帝實施了包圍,切斷了他和正在攻打突厥人的蘆眉精銳軍隊的聯繫。現在蘆眉帝國多達五萬多主力軍隊陷入了和前軍一樣危險的境地,已經有將領建議皇帝陛下放棄軍隊,在禁衛重騎兵的護衛下向西方突圍,被其他將軍斥責,皇帝阿列克賽本人也拒絕了這一足以導致王朝覆滅的提議。
除了數百名下馬禁衛軍重騎兵簇擁在他的周圍,其它的蘆眉軍兵都陷入了各自爲戰的境地。雙方的士兵交纏在一起,在夜色和火光中間亂哄哄地戰鬥着。戰馬踐踏在受傷的士兵身上,到處都是呻吟聲,有些蘆眉士兵驚慌失措的開始逃跑。也有的營隊被突厥騎兵衝散了,軍官和士兵在相互尋找。有的僱傭軍統領開始抱着保全實力的態度,收縮起隊伍,冷漠的看待友軍的求救。
突厥騎兵眼中已經開始閃爍着狂喜的光芒,戰鬥達到這個程度,突厥騎兵已顧不上再盤旋放箭,數十騎徑自催馬直衝着蝟集一團的蘆眉軍兵而去。戰馬帶着巨大的慣性,接連不斷地朝着蘆眉軍兵的防線衝撞過去。
夏國禁衛軍一直拱衛在皇帝身邊,憑藉着微微地火光,在輜重車輛和尖樁的掩護下,朝着衝擊的突厥騎兵放箭反擊,夏士的箭技高超,發出的箭矢,準確得像長了眼睛一樣,穿過黑暗的迷霧,往往遠處的一聲慘叫。夏國禁衛軍的出色表現,着實贏得了老皇帝的關注。他們上下一心,既勇猛用又紀律嚴明,軍官在最激烈的戰鬥中也保持着冷靜,用最小的代價給突厥騎兵造成了極大的殺傷。
“可惜,像這樣的軍隊太少了。”阿列克賽的眼中閃過一絲遺憾,“戰死沒有什麼,帝國不能再出現被俘虜的皇帝了。”皇帝已經很老了,老得即使在如此激烈的戰場上,他也只能身披着厚厚的紫袍,坐在御座上俯瞰着戰場。精銳的禁衛軍正在被排山倒海一樣的突厥騎兵消耗着,彷彿被放置在磨盤上,即將慢慢的被磨得粉碎。
阿列克賽皇帝站起身來,拔出了腰間佩劍。皇帝戰死或者被俘,意味着戰役的失敗,蘆眉帝國最精銳的軍隊也將和它的皇帝一起葬身此處。“完了。”這個念頭浮現在越來越多的蘆眉軍兵的心上。
這場決定帝國命運的戰役,已經越來越滑向令人絕望的深淵。正在無盡的恐懼越來越緊地攫住人心之時,不遠處的一聲號角好似黎明的光芒劃破了無盡黑暗。這是蘆眉隊的軍號,這是重騎兵的號角,衝鋒的號角。
一大羣騎兵高舉着鷹旗出現在交戰雙方的視野中,正是及時趕到戰場的後軍縱隊的前鋒。面對着突厥騎兵完全失去了隊形,和蘆眉軍主力糾纏在一起的局面,趙行德立刻建議蘆眉皇太子,絕不能給突厥人重整隊形的時間。
“我們已經在突厥人的阻攔下走了十幾裡,來到這裡,現在,再也沒有任何東西能夠阻止我們,取得最偉大的勝利。最困難的戰鬥已經完成,剩下的已經輪到我們來幹。突厥人已經不堪一擊了,皇太子殿下命令你們,立刻衝鋒,打敗他們,追逐他們,毀滅他們!”
趙行德舉起馬槊,戰馬人立而起。在約翰科穆寧嫉恨的眼光下,他竭盡全力高聲喊道:“衝鋒!!”
騎兵們顧不得懷疑爲何皇太子殿下將足以名垂千古的陣前演說也交給了傳令官。他們爲唾手可得的輝煌勝利而激動萬分,紛紛催馬開始了衝鋒。
地面劇烈的顫抖起來,重騎兵以營隊爲單位的列隊衝鋒,是已經亂成一團,被戰場各處的蘆眉軍兵牽制着的突厥騎兵完全不能抵擋的。蘆眉軍隊和突厥軍隊實際上是兩旁的山脈之間的一條東西向的狹長地帶上交戰,被重騎兵所擊潰的突厥騎兵根本沒有停頓和在重整的時間,只能沿着狹窄的道路不斷退卻,而被解救出來的蘆眉軍隊,不管是騎兵還是步兵,都立刻匯入了衝鋒和追擊的行列。
自西向東,整個戰場彷彿一副不斷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潰逃的突厥人和追擊的蘆眉軍隊彷彿滾雪球一般越來越大,最終將戰場上所有的雙方軍隊都捲入了進去,羅姆蘇丹聽聞前方潰敗的消息後,毫不猶豫地在禁衛軍的保護下撤離了戰場,其它的突厥將軍也拼命地率領本部軍隊和蘆眉軍隊脫離接觸。戰局很快演變成了真正的潰逃和追擊,凡是有馬匹的突厥人都儘可能快的離開了戰場,剩下不能逃跑的那些,則成爲俘虜和死人。
“橫掃千軍如卷席。”金昌泰伸手抹了一下頭上的汗水,他臉色煞白,喘着大氣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