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53 徵樂昌樂館 5
“這個算作添頭,”李四海吐掉咂乾的石榴子,若無其事道,“試探下高麗人而已。”他俯過身子對趙行德低聲笑道,“看來,高麗國君臣確實很害怕我們趁勝攻打。趙校尉,我前日經略高麗的提議,你再考慮考慮,這幫軟骨頭,說不定只要陳兵城下,就會屈膝乞降了。”說完又剝了一把石榴子放進嘴裡。
趙行德皺着眉毛,沒有搭理他岔開話題,繼續問道:“李校尉打算拿這五十對教坊歌姬做什麼?”
李四海將石榴籽吐掉。“還能做什麼呢?”他剝了一把遞給趙行德,才笑道,“正所謂‘眉黛奪將萱草色,紅裙妒殺石榴花。’高麗教坊歌姬名聞天下,不但腰細身長,肌膚白膩,而且自小教習歌舞,個個都色藝俱佳。莫說在遼東這等邊鄙之地,就算是金陵和長安這樣繁華的地方,也是身價不菲的。趙老弟,上回我問你有沒有娼戶的名冊,你說沒有,這下好了,五十對真正的高麗歌姬先送給你打個底子,將來再把新落籍的娼戶添加進去。”
“李兄好意,趙某敬謝不敏。這五十對歌姬,還是送到你月洋島上去吧。”
“那可不行。”李四海搖頭道,“月洋島上地方小,到處都是軍機重地,沒有安置樂館的地方。”
“難道來遠城就有?”趙行德沒好氣道。
“正是啊,這來遠城扼守在鴨綠江口,南來北往的商賈衆多,招來這些教坊女子,方纔像個通都大邑的樣子。地方百業昌盛,若是連個青樓教坊都沒有,未免叫人笑話。兄弟們常年漂在外面,也有個地方泄泄火氣。我可提醒你,這男歡女愛的事情,可不歸校尉職權管轄的。”李四海笑起來,白牙上染着紅色的石榴汁。
“逼良爲娼的勾當,請恕趙某不能從命。”一想到自己的地盤未來“繁榮娼盛”的場面,趙行德臉色就拉了下來。
“趙兄怎麼會想到逼良爲娼上去了,李某又怎會行此焚琴煮鶴之舉,”李四海嘖嘖嘆了兩句,“趙兄恐怕少有踏足青樓吧,這些歌姬身在樂館,她賣不賣身,皆出於己意。若是彈琴論詩,斟酒賣笑,跳跳舞,唱個小曲兒就能謀生,那也不錯,若是湊足了贖身的銀錢,自己給自己贖身也可。能不能折到美人兒,各憑本事,只不能用強。一切規矩,都按‘自守市易律’行事,趙兄,你看如何?”他斜着眼睛看着趙行德,笑道,“趙兄是個正人君子,但總不能讓別人都跟着你一樣的道行。趙兄,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就算你能強行把青樓樂館全都禁止。正所謂飽暖生銀欲,憋出一幫僞君子來,人前跟你滿口仁義道德,人後就專幹那偷雞摸狗的事情。”
無論趙行德如何嚴詞反對,李四海總能振振有詞,最後兩人達成了協議,位於鴨綠江畔的水寨碼頭暫時歸承影第四營管轄,樂館娼樓都建在此處,其它地方則租給商人經營,當然,目前唯一而且最大的商行就是承影第八營袍澤合股成立的“東木行”。而離碼頭尚有裡許距離的山上炮臺則歸承影第八營管轄,趙行德計劃將這裡修成堅固的軍事堡壘,再裝上大口徑的火炮,以封鎖鴨綠江面。
事情談完後,李四海開玩笑道:“這些教坊歌姬除了歌舞娛人,耕織什麼的都不行,若是餓肚子餓得狠了,恐怕一兩個饅頭就能要了身子。也不算違反‘自守市易’的規矩。”趙行德臉色微寒,沉聲道:“多謝李兄提醒,第八營發給她們每天口糧一升五合,算是每逢初一十五演歌舞犒軍的酬勞。”李四海笑了笑,拱手嘆道:“既然趙兄如此憐香惜玉,李某就代這些姑娘們謝過趙兄了。”他臉色忽然有些奇怪,“只不過若是傳揚出去,流言蜚語的,說趙兄一人蓄養了五十對歌姬,恐怕於趙兄令名有損。”
趙行德冷冷道:“清者自清,不勞李兄費心。”說完便端起茶杯來送客。
李四海微微一笑,起身告辭。他心下篤定,雖然號稱“自願”,此例一開,自然會有賣身的娼戶。更令他滿意的是,君子可欺之以方,以這樂館青樓爲引子,承影第四營虎口奪食,從第八營手裡拿到了水寨碼頭的管轄權。不過,趙行德甘願聲名受污,也憑本心直道而行,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看來,趙老弟倒是個真君子。”他啞然笑了笑,施施然離去。“兩國交兵,不就是你搶我,我搶你。錢財,錢糧,女人,土地。趙校尉去學士府教書尚可,這種心腸,從軍打仗可算是有趣之極了。”
一片陰影籠罩在頭頂,李四海擡起頭來,只見一道凹字形的土牆聳起。這土牆高一丈,長百二十丈,將開州城的東南角半包在裡面。土山距離開州城牆大約六十步左右,雖然土牆比不上城牆堅固,而且比城牆要矮兩丈。然而,漢軍的弓箭手站在土牆後面的階梯上放箭,不但不容易被城頭箭矢射中,還能憑藉人數上的優勢,向城頭放箭的契丹兵還擊。而夏國營的火炮則架在離城池裡許的炮壘上,擺明了集中轟擊開州城東南這一角。自從攻城進入僵持拉鋸以來,僅僅在這開州城池東南一角,死傷的契丹軍兵已經超過千人。開州東南這一角的垛堞和戰棚早被火炮摧毀得不成樣子。城池只要被擊破了一點,便是震動全線的的局面。所以,契丹守將雖然心疼部屬的損失,卻不能放棄這不斷吞噬着守軍性命的東南城角。
開州城下的漢軍雖號稱有三萬精兵,但真正的老卒不過四千多人而已。漢軍一開始用蟻附攻城的法子死傷慘重,愛惜士卒的各寨寨主就開始互相推諉起來。而自從爲漢軍設計蘇州關城以來,趙行德漸漸對築城之道產生了極大興趣。他見數萬漢軍在開州城外也無所事事,便大力建議以構築工事的法子來減少士卒的傷亡。作爲懲罰措施,每天完成的土方跟不上進度要求的漢軍營伍則編成攻城的陷陣營。這個辦法再公道不過,於是乎,怕死的漢軍頂着炎炎烈日,開始爭分奪秒的在城外構築各種土木工事。
沒有輪到攻城的丁壯每天主要的軍務就是挖壕溝和築胸牆。如今開州城外這片平原,不但被挖得溝壑縱橫,還間以各種各樣的矮牆,堡壘。漢軍士卒尚且可以在他們親手營造的這些無聊工事中間鑽來跳去,對慣於馳騁奔突的契丹騎兵而言,這簡直就是一場噩夢。四通八達的壕溝在城外縱橫交錯,使得契丹騎兵難以出城反擊。矮矮的胸牆遮蔽着壕溝裡面貓着腰行動的漢軍士卒,再加上些枯枝樹葉的遮掩,城頭契丹瞭望城外漢軍的動向再不是一目瞭然。這座凹字形的土牆最是費工,但建成以後成效也最大。守禦開州城池這一角契丹兵只能躲在各種臨時加固的垛堞和城洞裡面。每當漢軍擂鼓攻城之際,才硬着頭皮從藏身處鑽出來。每一次攻城,守城的遼兵反而被攻城的一方炮轟箭射得死傷慘重。若不是漢軍各部不願自身損傷過重,王亨直攻城的決心也不夠堅決,這開州城恐怕早就攻下來了。
就在離李四海不遠處,千餘漢軍士卒正扛着雲梯,向開州城的東南角靠攏。最開始距離遙遠,城頭的契丹軍也懶得搭理他們。當漢軍士卒靠近了城牆百步以內,準備架起雲梯攻城的時候,契丹軍兵才萬分不情願地從垛堞後面探出身來朝城下射箭,投放檑木,滾石,金汁一類東西。攻城的漢軍人數既不多,又貪生怕死得緊,一個個慢吞吞地朝着城牆靠攏過去,沒有被傷着多少便把雲梯一丟,一鬨而散。後面的軍官趕忙又是擂鼓,又是派親兵隊揮舞着腰刀不准他們退下來。這些漢軍才又不得不重新一步一挪地朝着城牆靠過去。然而,就是他們這種不即不離的攻城行動,連累得城頭防守的契丹軍兵也無法撤下城牆,只能咬牙瞪眼地縮在城牆垛堞後面。
只聽“轟——轟轟——”數聲火炮鳴響,這是炮手百夫長用千里鏡發現契丹軍兵齊集登城防禦,指揮夏軍炮組集中朝着城池的東南角開火。這時,土山上頭的漢軍弓箭手也開弓射箭,三萬漢軍中頂用的弓箭手不過兩千餘人而已,王亨直根本捨不得用他們攻城。這些弓箭手也極其惜命,每放一箭,都要小心地蹲在土牆後面觀察良久,待契丹人箭雨稀疏下來,這才猛地探身而出,朝着城頭射去。不少弓箭手就是在這樣的對射中丟了性命。然而,開州城外各種工事的構築幾乎從來沒有停止過,漢軍弓箭手腳下的土牆高度每天都在增加。丁壯們在城外取土,夯成長一尺,寬度半尺,厚度爲三寸的泥磚,用來加厚這道土牆的根基,堆砌它的高度。只要遼國朝廷一直忍着不來解開州之圍,終有一日,這道土牆的高度會超過城牆,漢軍反過來居高臨下,城頭上的契丹軍兵更無處藏身了。
“簡直是勞民傷財嘛,用這種笨辦法攻城,到底是聰明呢,還是個傻子。”李四海望着那座越來越顯得宏偉的土牆,若有所思地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