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74 長戟三十萬 4
“遼軍前鋒尚未過河,只是荼毒河北。”趙行德在自己描畫的一張宋國北部地圖上標註着,象徵遼軍的黑色箭頭直抵黃河北岸,澶州和大名府附近都發現大隊的遼軍騎兵,不知耶律大石是打算先攻大名府還是直接渡河。
“元直,你看戰局如何?”李蕤沉聲問道,“大河天險,遼軍歷次入寇都到此而止,這次也該過不來吧?”他的家鄉陳留離汴梁不遠,自從趙行德到達敦煌後,他每天都到趙行德這兒來詢問最新的情況,見關東的局勢沒有惡化,才放心離去。與李蕤一同來的還有丞相府貿易曹書吏章子顯,賑濟署從事陳與義,章子顯是徐州人,陳與義是洛陽人,對遼宋間戰局也格外關心。
趙行德搖了搖頭,嘆道:“可是大河防線太長了,大河不比高山峭壁,只要有船處處都可以渡河。六七百里的河防,縱有十萬大軍,每十里不到兩千人。這條防線就與河北州縣寨堡一樣,處處設防就是處處被動。遼軍多爲騎兵,宋軍多爲步卒。遼軍主力只需來回佯動幾次,宋軍就要疲於奔命。大河防線只需要突破一點,渡河之後,往汴梁便是通途了。”
“那可怎麼辦纔好?”章子顯面帶憂色道,“難道沒有辦法阻止遼軍嗎?”
“往常遼軍入寇,往往劫掠一個月左右便會撤軍,各州縣守住了便上上大吉。可這回不一樣,耶律大石甚至在河北任用土豪爲地方官吏,這是要做長久打算的。”趙行德沉吟道,“只不過,遼軍兵力有限,大隊一旦渡河,河北便空虛下來,河北行營去了壓制,就可以抄他糧道,斷他退路。除非耶律大石瘋了,孤注一擲,遼軍要攻打汴梁,定要先解決後顧之憂。所以,只要河北行營的主力尚在,汴梁就還算安穩。只是東京附近的富戶豪紳都如驚弓之鳥,紛紛攜家帶口向南逃避。”
這些天來,趙行德一直在爲夾擊遼國的事情奔走,卻是處處碰壁。耶律大石在河北任免官吏觸動了一些校尉,但隨之而來的羅斯故地叛亂,羅姆突厥人騷擾河中吸引了更大的注意,安西軍司正在集結大軍準備遠征。兩線作戰是大忌,出兵援宋的提議也被壓了下來。更多的校尉寧願相信遼國不會這麼輕易地滅掉宋國,等夏國解決完西方的戰事,再回過頭來,正好是這兩頭老虎相互咬得遍體鱗傷的時候。
趙行德繼續在地圖做着標記,另外三人也沒打擾,就在旁邊看。按照宋國的邸報,朝廷已經下旨讓西京行營、東南行營派援軍赴汴梁禦敵,就連遠在廣州的橫海廂軍也奉命北上,廣州到汴梁足有三千里之距,可見遼國大軍壓境,朝廷是多麼驚慌失措。
廣州橫海廂軍大營,張憲、王貴、楊再興等將圍站在山河地理圖面前。廣州知府陳東也在中軍帳內,他面露憂色,看着地圖上遼軍長驅直入,彷彿一把尖刀直插進大宋腹地,。他在朝中耳目衆多,對切實情形知道得更真切些。因爲河北一馬平川,利於遼軍騎兵馳騁,當朝丞相趙質夫主張而是依靠大河天險,力保京師穩固,靜候遼軍退軍。而樞密使邵武則與之相左,不但力主收復失地,還希望諸軍能打一個大勝仗,讓遼軍不敢再這麼肆無忌憚的南下劫掠。平心而論,陳東也不希望讓遼軍劫掠過後,就這大搖大擺的離去。
出征在即,指揮使岳飛召集衆將佈置行軍事宜。諸將的臉色都很凝重,楊再興憤憤罵道:“他孃的,河北打得什麼鳥仗。”王貴搖頭嘆道:“河北州縣衆多,縱有大軍二十萬,大邑守軍也不過萬人,小寨堡只得數百。處處設防,處處被動。遼軍騎兵行動迅捷,每每批亢搗虛,集中大軍攻我一處,豈能有打不下來的道理。”
聽了諸將的議論,陳東嘆道:“我朝少馬固然是實,難道就眼睜睜看着胡騎肆虐?”他轉頭對岳飛道:“嶽將軍,橫海廂軍也多是步軍,不知有沒有剋制遼軍的法子,救河北百姓於水火之中?”橫海廂軍也是步軍,諸將多是北方出身,平常將指揮使奉若神明,聞言都一起看向岳飛。
岳飛目光微凜,沉聲道:“胡人騎兵迅捷,兵勢飄忽不定。若是分兵防守,正中敵軍下懷。如此一來,敵聚而我散,敵爲主而我爲客,戰與不戰,在何處交戰都操於敵手。所以,若要以步制騎,就不能專守不攻,不但要以攻代守,還要攻其必救,迫使遼軍與我正面交戰。比如漢伐匈奴一般,直取王庭,匈奴也不得不捨長就短,與漢軍正面一戰。”他的話說得斬釘截鐵,沒有絲毫怯意。諸將都大受鼓舞,楊再興更笑道:“大帥說的是,咱們發兵北上,打下上京。”王貴眼露笑意,張憲暗暗搖頭,同時瞪了他一眼。北上的八千橫海廂軍兵,尚不及遼國南下大軍的一個零頭。
陳東眼前一亮,大讚道:“嶽將軍好氣魄!”此時河東楊彥卿在守雲州,河北王彥專守大名府,北邊諸將竟無人敢攖遼軍之鋒,想到此處,陳東又搖了搖頭。
“大軍沿途支應糧草,還請陳大人多費心了。”岳飛拱手道。
“將軍放心,”陳東慨然道,“一切都由陳某來安排。”因冬季季風和海流都自北向南,所以橫海廂軍不能乘坐海船北上,而是走陸路。從廣州到汴梁三千里路程,爲了加快行軍,北上大軍幾乎不攜帶任何糧草,除了要沿途州縣供應外,陳東還派牙角行的掌櫃提前在市面上購買糧草,囤積在路上等候橫海廂軍取用。因爲隨軍的牲畜太少,陳東特意從牢城營中徵發了萬餘民夫,這些民夫在簿冊上也算廂軍,但既未經行列訓練,也沒有鎧甲兵器,專門挑擔推車。軍兵只需攜帶火銃槍和必備彈藥,行軍的速度也相應增快。
“縱使一天行軍六十里,趕到汴梁也要到兩個月後了,不知那時候遼軍退兵沒有?”陳東看着士氣高昂的橫海軍諸將,暗暗想道,“就算遼軍退兵,河北的王彥廉頗老矣,我定要向官家、向朝廷大力舉薦嶽鵬舉。”
汴梁城門內,五百殿前司控鶴軍護衛着御史中丞秦檜前往大名府宣旨,卻被堵在城北封丘門。雖然禁軍上前驅趕疏通,但上百輛滿載大車橫七豎八地擠在路上,一時間也讓不開道路。李若虛騎了一匹馬,在使者的屬官中間倒也顯得器宇軒昂,見此情景,不禁皺起眉頭,低聲問道:“前面的不知是哪家府上?”
“是蔡相公府的家人。”軍校答道。蔡京雖然告老還鄉,但在普通百姓眼中,仍是權勢通天的三朝老臣,他雖然隱居在杭州,但在汴梁還有衆多產業和家人。遼軍入寇河北,還未過河,汴梁城中權貴家眷和富商便紛紛離開避禍,市面也冷清了不少,蔡京的家人也南遷避禍,一副大難臨頭的景象。
李若虛暗想道:“這些杞人憂天之輩,我朝在河北尚有兵馬十餘萬,京師有禁軍二十餘萬,西京行營、東南行營,乃至天下兵馬都日夜不停地赴援過來。遼軍不過河便罷,一旦過河,便叫他來得去不得。爲我大宋百姓償命!”這時禁軍已經把城門疏通,隊伍緩緩前行,李若虛長長吸了口氣,輕提馬繮,跟着使者車駕出了封丘門。
陽光透過竹簾的縫隙照進車廂,秦檜臉色陰晴不定。“大難臨頭鼠先逃麼?”他嘴角浮起一絲嘲諷的笑意,心中卻籠罩一絲陰霾。本朝雖然有更戍之制,但隨着各邊鎮行營越來越自成體系,京師禁軍出鎮戍邊的機會也越來越少,就算更戍,也都視戍邊爲苦差,想法設法讓樞密院安排去人煙繁盛的州府駐守,順便做些長途販運買賣。只看遼軍鐵騎在河北勢如破竹,萬一渡河兵臨城下,平常只知操練,不習戰鬥的京師禁軍如何抵擋?
使者的車馬一路向北,望見了黃河後折向東行,便準備從黎陽津浮橋過河。沿途在河堤上沒見幾名禁軍身影,李若虛覺得奇怪,朝廷已經派了京師禁軍十萬駐屯在大河南岸,不使遼軍渡河。汴梁北面這段河堤,更是重兵防守。他向軍校打聽,才知巡視河堤乃是苦差,只有極少數禁軍在河堤上值哨,軍紀好的都在營中呆着,軍紀差的遊蕩到附近州縣村子耍錢尋樂,只有發現遼軍時纔會出營列陣。
黎陽津乃是汴梁北面的門戶,此處得天獨厚,有大伾、鳳凰、紫金三座小山在寬廣的河面上一字排開,朝廷以這三座山爲橋墩,搭設了浮橋,乃是此時大河南北交通的最重要的通道,也是汴梁北面門戶。河南馬步軍總管張叔夜的大營便設在黎陽津,張叔夜親率兩萬兵馬在河北橋頭紮寨,防範金兵奪橋,一萬兵馬帶着輜重糧草在河南橋頭安營。
“如此防範周密,何不將浮橋毀去?”李若虛問道,控鶴軍的軍校們面面相覷,誰也不能回答。這時,另一位隨同宣旨的文臣,工部監造官孟元咳嗽了一聲,尷尬道:“賢弟,此橋乃南北通衢,乃我曾祖父當初奉旨督造,徵發了兩岸民夫十五萬七千八百,歷時半載方纔築成。只怕毀之容易,再建起來就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