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88 誠節冠終古 3
這些日子來,宋軍方面雖然士氣大振,但遼軍並沒有太大的損失。汴梁與襄陽之間處處可見遼兵。襄陽東南不遠的鹿門山下,遍佈着遼軍的營帳,契丹騎兵穿行在營帳之間,在營帳外圍,彷彿螞蟻樣的籤軍民夫在遼軍監視下挖掘壕溝,修築堡壘。似乎遼軍已經放棄了迅速攻克襄陽的打算,易之以長圍久困之策。在遼營中央立着數丈長的白色日月旗,旗下赫然是契丹皇帝的御賬。
“短短半個月之間,兩次大敗,洛陽宋軍和襄陽宋軍更聯成了一氣。”耶律大石目光多了幾分寒意,冷冷道:“難道南朝的水土腐蝕了契丹人的血性,我的勇士都變成了懦夫嗎?”帳下諸將不敢擡頭,連大氣也不敢出。陛下的斥責,讓不少人心生愧意。
帳中沉默了片刻,耶律鐵哥躬身道:“陛下,連番戰敗,並非將士不勇,實在是我軍不習水戰,才讓宋軍得了便宜。”他身爲北院樞密使,又是南征統帥,自然要爲部屬分辨。果然,南征諸將聽他出頭擔當,心下都鬆了半口氣。
耶律大石“哼”了一聲,厲聲道:“南征之前,不是准許你徵發南朝籤軍,建立水軍嗎?北院稟報上來,水軍員額有七萬之衆,難道就如此不堪一擊?”環視營中諸將,目光落在耶律保義身上,又轉回耶律鐵哥。
耶律鐵哥毫不猶豫道:“南朝人柔弱,又心懷異心,不願用命,所以屢戰屢敗。”其他的契丹將領則紛紛點頭,以示贊同北院樞密使,有人大聲道:“籤軍根本不能打仗,宋國大軍還沒打過來,恨不得就丟盔卸甲。”“更有許多奸細居心叵測,向宋軍暗通消息!”“水上交戰不久,宋豬籤軍反而幫着敵軍來打咱們了。”“南朝人根本靠不住!”耶律保義神色不變,似乎耶律鐵哥貶低南人和他並沒有關係。
契丹朝廷禮儀本來不嚴,耶律大石即位後,又以恢復舊日風俗爲由,去除了許多傳自南朝的君臣之禮。一時間,御賬中諸將抱怨聲吵嚷聲嘈雜成一片,齊聲將兵敗的責任推到南朝籤軍的身上。耶律大石冷冷打量着衆將七嘴八舌,臉色漸漸鐵青,暗道:“驕兵必敗,襄陽城下尚可說是籤軍不力。那房州之戰呢?”
“陛下!”一片推搪塞責聲中,忽然有人沉聲道,“臣有一策,可制南朝水軍。”
耶律大石微微有些詫異,轉頭看去,說話的是晉王耶律況,也就是遼東韓大先生。擊破金國後,爲了剷除女真餘孽,韓況又獻了蹂躪稼穡之策,就是在夏季派出騎兵,專門毀壞野女真部落的莊稼。只靠漁獵爲生的話,山林水澤之中能養活的人口極少。長此以往,野女真部落人口必定大減,對契丹再也形不成威脅。耶律大石雖深以爲然,命留守黃龍府的大將蕭斡裡剌照計行事,但暗暗也對足智多謀,切兼通胡漢風俗的耶律況暗暗提防。此番南征,也將他帶在了身邊。耶律況似有察覺,平常在遼營中議事,他只聽不說,今日獻策倒顯得頗爲突兀。
“晉王有什麼計策?”耶律大石笑道,“說出來大家聽聽?”
“南朝籤軍不堪用命,陛下可用女真人訓練水軍。”耶律況微微笑道,“女真乃漁獵之族,號稱上山如猿猴,下河如水獺。再者此地與遼東相隔千里,女真與南朝人言語不通,風俗迥異,女真水軍唯有死心踏地爲陛下效力一途。”
耶律大石看了看立在帳中,臉色異樣的契丹衆將。女真人與契丹人的仇怨非淺。因此,自從平定金國後,遼軍招募女真軍卒組建營頭,沒有超過千人以上,而且全部都拆散了來,分在各個契丹將領下面使用。但女真人比契丹人更會水也是事實,耶律大石在翰林院時還見過東瀛國遣使抱怨女真海盜浮海過去劫掠漁村的國書。
沉吟了片刻,耶律大石點頭道:“如此,便揀選女真兵充入白河水師大營,操練女真水師營之事由晉王去辦。”他深深地看了耶律況以一眼,微微一笑。此人還是不甘寂寞啊。
耶律況按捺住喜悅,沉聲道:“請陛下放心。臣必定不辱聖命。”他雖然被封爲晉王,但自從歸遼以來,一直沒掌過兵權。耶律大石的旨意有些模糊,只讓他選兵練兵,沒說將來由誰來統領。耶律況心下揣摩,是觀其後效的意思。
“趙杞下了僞旨,將襄陽立爲行在。”耶律鐵哥又秉道,“襄陽本身又易守難攻,以我之見,不如另遣大軍繞過襄陽,奔襲襄陽之南的鄂州,切斷襄陽的糧餉。如此一來,則襄陽可不攻自破。”“外人”耶律況驟得了一個重要差事,如耶律鐵哥等心腹宿領都有些異樣。耶律大石掃視帳中一週,都看在了眼裡,他要的便是這種效果,用耶律況這個外人來刺激一下漸漸有些自滿的驕兵悍將。
耶律大石思索了片刻,搖頭道:“鄂州也是堅城,守將得人,軍力不弱,若繞過襄陽去攻鄂州,容易腹背受敵。”他的臉色有些複雜。房州彈丸之地,本來無足輕重。耶律鐵哥派兵去攻房州,也是以懲戒宋人爲主,誰知竟然吃了個大虧。足足五千鐵騎,再加上一萬籤軍,被南朝數千籤軍吃得一點渣子都不剩下。”五千個真正的契丹人啊,想起此節,耶律大石就覺得心頭抽搐不已。如果孤軍深入,再中了什麼奸計的話,損失就更加嚴重了。耶律大石現在的打算是,以重兵將宋軍主力吸引在荊襄一帶,這樣宋軍東南數路都空虛,耶律畢節和鐵木哥可以從容吞併東南財賦之地,這樣一來,荊襄宋軍斷了糧餉,就不戰自潰了。
耶律況見狀,心下微動,再度獻計道:“倘若陛下顧忌岳飛、趙行德二將,我倒有一策,可令宋人自斷臂膀。”
“哦?”耶律大石擡起頭來,微笑道,“晉王足智多謀,真乃我契丹人中的智者,要令宋人自斷臂膀,莫非是反間計麼?”
“正是如此,”耶律況見陛下目光似笑非笑,更一口道破了自己的計策,心中一凜,不敢賣關子,躬身稟道,“俗話說,天不可無日。鄂州號稱尊天子,但這趙柯在我朝手中,實際上大事皆由陳東嶽飛二人決斷。臣以爲,南朝人最愛勾心鬥角,一山不容二虎。嶽陳二人遲早要齟齬的。偏偏岳飛性情沉鶩,據說這次打通襄陽.水路,便是他一意孤行所爲。雖然沒有受趙杞的官職和賞賜,但遙遙拱手,也算是暗通款曲。臣不信陳東心裡對他就沒有一點猜測,若我們派細作潛入鄂州,散步一些謠言,推波助瀾的話......”
耶律大石眉頭微微皺了皺,問道:“那趙行德呢?”南朝的趙行德屢屢有驚人之舉,在嶽陳之間,隱隱有平衡緩衝的作用,因此,若能除去趙行德,再離間陳嶽二人便更有把握了。
耶律況微微一笑,看了周圍一眼,契丹將領們竊竊私語,他們多不讀書,不但想不出這種計謀來,連聽起來都覺得匪夷所思。
“據臣所知,趙行德文能附衆,武能威敵,爲人又深自謙抑,若非有些縱容部屬騷擾地方,按南朝士子所言,確實是個無懈可擊的完人。”耶律況微微一笑,“可是,他不該姓趙。”
“哦?”耶律大石眼現神彩,身體微微前傾,“此言何解?”
“十年前揭帖之案時,南朝朝廷給趙行德治的罪名,曾有一條‘冒認宗室’之罪。我們可由此下手。”耶律況今日就是下了決心,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叫耶律大石即使心中顧忌,也不得不用他。
“冒認宗室?”耶律大石微微一愣,沉吟道,“可這人出身清白,天下人皆知,冒認宗室不過是‘奸黨’,”他瞥了一眼站在旁邊的童貫,“栽給他的罪名罷了,陳東這些人是絕不會相信的。”
“臣以爲,只需順勢而爲,我們不是要宣揚趙行德冒認宗室,而是讓細作散佈消息,趙行德就是宗室。”耶律況微笑道,“此人能文能武,又是宗室。如今宋朝宗室只有趙杞一人,理社陳東他們僞稱‘尊天子不奉亂命’,以臣之見,若趙行德突然變成了宗室,只怕陳東不對他提防也不成了。”
這一計分外.陰毒,耶律大石考慮了片刻,點頭讓北院樞密使耶律鐵哥和耶律況二人一起辦理。反正不過是散佈些謠言而已,就算不成功,對遼朝也並無損失。
諸將告退後,耶律大石叫住童貫,問道:“鄭王,你覺得晉王的計策,有幾分可行?”
自從汴梁陷落,趙柯被俘後。耶律大石便依約封童貫爲鄭王,不過,這個王卻是專門封賞異族的,不入宗譜,就和渤海人、女真人中的“某某王”稱號差不多,和契丹王爵截然不同,契丹諸將自然也不會嫉妒與他,頂多覺得陛下身邊多了個南朝的弄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