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95 空名適自誤 2
“好,太好了!難得,難得!”趙杞手舞足蹈,“趙,嶽、韓三將,竟然生生將遼賊打退了。”他將手中握着的軍前奏摺交予鄧素,滿臉都是驚喜,“鄂州已無後顧之憂,曹樞密發兵便在在即刻,不能給他們有回援的時候。”
“臣遵旨。”鄧素躬身秉道,他飛快地掃了一眼奏報,吃了一驚,“今日發兵?”
“對!”趙杞伸手從桌案旁拿起天子劍,把劍鞘掛在腰帶上,攬鏡自照頗爲英武,趙杞滿意地點了點頭。“鄂州空虛,指日可下,愛卿亦隨我一同前往,”他拍了拍鄧素的肩膀,彷彿鄂州城已臣服腳下,“趙行德是個將才,若有可能,愛卿可勸他歸順,朕必不吝爵賞。”趙杞說完,不待鄧素答應,便打開殿門走了出去。
外間已經有一隊御前班值等候着,個個早已頂盔貫甲,將趙杞護送在中間,一路走上御輦。鄧素一直垂首跟隨在御輦後,天光大盛,他不禁微微眯起了眼睛。若鄂州歸附御前,則中原一統指日可待。陳東和趙行德的力量萬萬要儘量保全,才能牽制曹迪和劉延慶,還有,岳飛和韓世忠這等武夫。陛下或當有容人之量吧,鄧素擡起頭,看了看那個御輦上的背影。
五萬大軍枕戈待旦已久,御輦一至軍中便開拔出發。
水上樓船鬥艦相接,岸上車轔轔馬蕭蕭,各軍人馬一支連着一支,向南望不見頭,向北望不見尾。襄陽大軍多是朝廷積蓄已久的精兵,軍卒的衣甲鮮明,手持弓弩刀槍列隊而行,在行軍隊伍兩側,民夫驅趕大車隨軍而行,車上載着步人甲、成捆箭矢等,更多的糧草等軍需則由水師戰船載着順流而下,旌旗蔽日,戰馬嘶鳴,鑼鼓喧天。塵土飛揚,十數騎護送着宣旨的使者,勸說鄂州逆臣不要負隅頑抗,早早降了真龍天子。
“曹某護送御駕親征,襄陽重任便拜託劉相公了。”
曹迪一身戎裝,容光煥發地拱了拱手。想不到鄂州那幾個小輩還算爭氣,硬生生打退了遼賊東路軍,這一下兵發鄂州,順勢直取江南,中興功勞第一,跑也跑不了。在曹迪身邊簇擁着西京行營的部將,這些日子來,曹迪將西京精銳調到襄陽,在實力上壓倒了東南行營,他又身爲國丈,劉延慶雖然身爲節度使,但爲人好利,寡於決斷,在此情形下,竟是完全與其爭鋒。
“哪裡哪裡,”劉延慶和曹迪相比少了精悍之氣,但坐在馬上也看不出來大腹便便。他一臉肅容,看不出有任何不滿,反而鄭重地拱手道,“遼賊勢大,又生性狡詐,曹相公攻下鄂州後,萬萬早日班師,同心抵禦遼賊纔是。”他這話透着示弱,但實則卻大安了曹迪的心。
“劉相公放心,”曹迪笑道:“鄂州無抵擋之力,大石這賊子又狡詐多疑,待他回過神來,大軍已然得勝班師了。”這場戰役的保密功夫做得極好,事先真正知悉內情的,包括趙杞、劉延慶在內,不過七八個人而已。曹迪自從接任樞密使,護送聖駕到襄陽來,一直以北伐中原、收復汴梁爲號召,訓練士卒,準備糧草軍需,同時,以疏通糧道爲名,打通了從襄陽到鄂州的各處關卡,水師以押運糧草爲名,多次試航試水。如今大軍忽然掉頭向南,趁着鄂州兵力空虛,以泰山壓頂之勢而一舉討平鄂州逆臣,確實有極大把握。
“劉相公只需與曹某協力,”曹迪以馬鞭指着大軍,大聲笑道,“統此十萬虎賁之士,南平亂黨,北逐契丹,中興大功,指日可待!”
兩位帥臣駐馬在高坡之上,俯視着數萬大軍從腳下逶迤而行,甚至黃羅傘御輦也在其中,意氣不禁昂揚至極,劉延慶望着那黃羅傘,不禁有些可憐那個青年天子,曹迪如今手掌五萬虎賁,更憑藉國丈身份排斥衆將,難道他不想更進一步麼?劉延慶心中不禁打了一個突。
曹迪治軍有個名目,必愚其耳目,使之如赤子嬰兒,方纔能俯首聽命,赴湯蹈火而不顧。南下的大軍中,不少軍卒都懵懵懂懂,只知聽從號令,但忽然從北伐變爲南下,還是令不少人心中奇怪。
“老哥,不是說打回汴梁麼?”施可愁眉苦臉道,“怎麼又往南行了?”
“噤聲,”芮老七小聲道,“小心讓人聽了去,治你個動搖軍心之罪。”
這兩人是河南同鄉,當年王彥平方臘時應募從軍,但家小都還在河南。曹迪到襄陽後,從東南行營中揀選精銳成了一支飛虎軍,兩人又被選入了。想起家人還生死未卜,施可和芮老七嘆了一聲,一路耷拉着腦袋,心內茫茫然,只跟着大軍向南而行。漫漫長途,不知何時是個頭,不知道哪一天才能回到家鄉,不必做個異鄉的孤魂野鬼。
襄陽到鄂州八百里水路,看似比江州到鄂州還遠一些,但東南用兵,水師助力不可缺少。從襄陽出師順漢水而下,而江州回援鄂州則是逆流而上,行船速度相差極大。因此,就算江州的鎮國軍、保義軍在戰後立刻回援,也無法及時趕到鄂州。按細作探知,陳東那般書生爲了擊退遼國東路軍已經傾盡全力,如今留守鄂州的,不過是些毫無作戰能力的州縣營伍而已。曹迪以五萬大軍出師,一則是獅子搏兔亦用全力,二則也是想把鄂州好生經營起來,作爲皇帝行在,他亦坐鎮於此調兵遣將。
襄陽大軍順着漢水南下,水陸並進,聲勢極爲浩大,一路上所經州縣,大多望風歸降,極少硬着頭皮閉門不納的,曹迪也只留下少量兵馬看着,統領大軍全速撲向鄂州。十餘日後,前鋒抵達了鄂州城北,然而,旗牌官沒帶來勝利的消息,而是恰恰相反。
“什麼?水師炮船攔着江面?”曹迪騎在馬上,厲聲喝道,“不過四五條船,難道便能阻止我數萬大軍?”他盯着旗牌官,若非先鋒將孟偉乃心腹愛將,幾乎要以爲這是敷衍塞責。他久掌大軍,身上威懾不凡,這旗牌官吃受不起,不能辯解,只伏在地上一味請罪。
“好了,起來吧。”曹迪強自冷靜下來,哼道,“說說看,是怎麼回事?”
“啓稟大帥,相助逆賊的炮船與尋常水師戰船不同,鐵桶炮都佈置在側方船舷下面,有兩三層炮眼,一艘船光鐵桶炮就安置有幾十門之多,兩側船舷輪番開炮,船堅炮利,威力極大。前鋒水師戰船雖多,也不能與之匹敵,孟將軍只能先佔了漢陽,可就連駐兵漢陽城中,也遭敵船日夜不斷開炮轟擊,孟將軍不得以又退出了漢陽。”
“什麼?”曹迪喝道,“敵軍有多少?居然連漢陽都不能奪取麼?”
“不是,不是”旗牌官口舌打結,仍然解釋道,“漢陽還在我軍手中,但敵船不住地開炮轟打,士卒屯在城裡損傷頗多,所以孟將軍留下一部兵馬守城,大部人都撤出了漢陽,在敵船火炮射程之外宿營。”
“什麼炮火,居然如此厲害”曹迪倒抽了口涼氣,眉頭前所未有地緊皺起來。
漢陽與鄂州間的江面上,三艘“古怪”的炮船一字排開,鄂州水師的其它艨衝鬥艦護衛在炮船周圍,以防範襄陽水師的戰船不顧一切地衝撞縱火。炮船的桅杆上掛着旗幟,赫然畫的竟是白山黑水之間的青色麒麟。
“敵軍還沒有露頭麼?”
甲板上響起“達”“噠”“噠”的聲音,水手和炮手不自禁緊張起來,一條假腿穩穩地踩在甲板上。原先水師的人就對他拖着殘腿上船有些言語,但是這腿上的殘疾,並妨礙他抗住海上的風浪,也沒有妨礙他掌管漢軍第一條炮船,現在,童雲傑已是南下漢人水師的都統制了。
“這幫灰孫子,把自家性命看得金貴得很,恨不得鑽到洞裡,跑到天邊卻。難怪遼狗南下,幾十萬人都不夠人家塞牙縫兒,連皇帝老子都丟給遼狗了。”炮長大聲道,周圍爆發出一陣粗俗的笑聲。襄陽水師前鋒的大小船隻也有一百多條,若是不顧一切地以衝撞火攻之術應戰,也真難對付。但他們到現在爲止還沒有如此,這也是漢軍水師得以氣定神閒的原因。
聽手下的言語粗鄙,童雲傑眉頭一皺,斥道:“小心,不可大意。這是趙先生吩咐下來的差事,要是辦砸了,老子沒臉見人,你們一個個都跳到海里去餵魚吧。”他說是餵魚可不是戲言,漢軍水師懲罰叛賊,冬天丟進冰窟籠,夏天便是綁住手腳丟進海水餵魚。軍卒們聽了,心頭一凜,忙不迭地答應下來。
童雲傑點了點頭,巡視完這一層甲板,又朝桅杆上的刁斗望了望,這是整條船上,他唯一不方便去的地方,刁斗上的斥候打了個手勢,示意對岸的援軍還沒到。童雲傑心下稍寬,拖着那條木腿,“噠”“噠”“噠”去巡視第二層甲板。童雲傑的身上有種陰沉之氣,他這一去,上層甲板的水手才鬆了口氣,身上的壓力頓時鬆了一些,誰也不想觸怒這個獨腿的都統制,被罰到終年暗無天日的底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