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96 迫脅上樓船-10
?“王統制逃了!”“歐陽大哥,咱們怎麼辦?”?
時值夏季,“知了,知了”的蟬鳴不住,陰雲壓得很低,天氣悶熱的厲害。城樓裡面更是酷熱難當。火銃營指揮歐陽善只穿着條單褲,一柄刀掛在腰間,脊背上“精忠報國”四個刺字格外惹眼。當初刺的時候還頗爲端正,日子久了,刺青扭曲,看上去頗爲猙獰。他看着碼頭上,各部人馬亂糟糟爭奪船隻,他又看了看周圍的兄弟,一張張熟悉的臉龐,促使他下了決心。?
“還能怎麼辦?”歐陽善吩咐道:“老吳,到門口守着,別讓閒雜人等靠近來。”?
“好嘞!”吳堅爽快地答應道。他和歐陽善乃弓馬子地所同年,在河北從軍算起來,十幾年過命交情了,歐陽善要謀劃什麼事情,也從來不瞞着吳堅。吳堅帶着兩個人去了門口,其他火銃營軍官相互看了眼,疑惑中帶着忐忑和興奮。?
歐陽善再度環視了一遍屋內的幾十個軍官,他走到窗口前,望着江對面鄂州城垣,沉吟了片刻,歐陽善回過身道:“既然王統制棄城而去,我打算迴歸趙統制麾下,將漢陽城獻給趙將軍,你們有什麼話說?”雖是詢問的口氣,卻同時“噌啷”一聲,拔出腰間的佩刀。?
衆火銃營軍官頓時呆了,屋內安靜了片刻,只聞長短不一的呼吸聲。相熟的軍官互相交換着眼神,但誰也不敢先出聲。歐陽善所稱“趙統制”,乃舊時稱呼,就是現在主持鄂州城防的趙行德。東南行營的火銃營乃當年王彥統兵南下平亂時建立的,這十年來雖然幾經擴充,歷經分分合合,後來王彥又調蘇文鬱等心腹軍官回了河北,但留下來的軍官和骨幹許多都還有當年的那些人。趙行德的聲名也一直在火銃營中暗暗流傳。?
“還說什麼,歐陽大哥,我們跟着你幹!”張準抽出佩刀,大聲吼道,“當初在河間,童公公跑了,若沒有王節帥,咱們早做了契丹人刀下冤鬼。多活着了這十來年,就當時賺的,現在,官家跑了,曹相公跑了,劉相公跑了,王統制跑了,咱們投趙統制去!”這一嗓子,彷彿火星掉進了油裡,衆軍官似猛然醒悟了過來,有的拍着胸脯,有的抽出佩刀,吼道:“幹了!投趙統制去!”“趙統制必定不能不收下咱們!”?
“好!”歐陽善點點頭,“趙統制爲人,大家都清楚的。我即刻派人過河向趙統制稟報獻城的事情,你們自回去管束部屬,等待趙統制過江來安撫衆人。對了,把部屬清點好了,趙統制最狠剋扣軍餉,吃空額的,你們莫要忘了。”衆軍官答應着出去。漢陽城外,十萬大軍正你追我趕敵朝着江東撤退,沒有人來管留守江北的人,就算有人告密,恐怕一時也找不着上官。鄂州就在一江之隔,因此,歐陽善也不怕走漏了風聲。?
“趙將軍當真會渡江過來安撫漢陽?”吳堅問道。?
“一定會的。”歐陽善肯定道。碼頭上,王世忠的親兵已經搶到了一條大船,正忙不迭往船上涌去,歐陽善嘲諷地笑了笑,“漢陽形勝之地,貪生怕死之徒棄如鄙履,正和我等爲趙將軍獻上一份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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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州城內東圃院內,鄧素向趙行德說明了來意。?
“要我接掌東南行營?”趙行德吃了一驚,他看着陳東、曹良史二人,疑道,“爲何不用岳飛?韓世忠?這兩位乃世之名將,正可大用......”他話音剛落,鄧素搶道:“這也是陛下和曹相公的意思,就算劉彥慶肯相讓,接掌東南行營也不容易,元直勿要推脫,國難當頭之際,要的便是當仁不讓!”?
“可是......”趙行德看着陳東。他的身份,陳東是一清二楚的。當今之世,夏、宋、遼鼎立,天下人心各有所歸。趙行德身爲夏國將軍,執掌保義軍,麾下有上萬將士,已是特例。現在要接掌東南行營,等若委以方面軍司之任,職權都遠超過了趙行德在夏國的官爵,這將令護國府平生疑慮,也會令趙行德在宋夏兩國之間非常尷尬。?
陳東和曹良史交換了個無奈的眼神。?
趙杞那邊不知爲何,一力主張由趙行德接掌東南行營,否則寧可擁兵退往廣南路。若非趙行德乃在是夏國之將,而西京行營又阻當夏軍東進。陳東幾乎要懷疑他們之間有什麼不爲人知的聯繫。現在看來,還是鄧素的解釋還要合理些,因爲趙行德十年來流落在外,實際上與理社諸人聯繫極少,也沒有參與到兩皇子爭奪大位中去,更沒受趙柯半點恩惠,趙杞覺得趙行德比陳東等人要可能拉攏。所以,當陳東把接掌東南行營作爲議和的前提條件時,趙杞便堅持用趙行德爲行營都部署,而不願啓用武將或理社中堅人物。?
“接掌東南行營之事,”趙行德看着陳東,猶豫道,“還是另委他人爲好。”?
陳兄咳嗽了一聲,搖了搖頭,嘆道:“元直,你有不得以的苦衷,我是知道的。”曹良史也嘆息一聲,心頭有些唏噓,卻聽陳東的話鋒一轉道,“只是,現下形勢格禁,元直便先把這事情擔當起來,待到局勢平穩後,咱們再慢慢另找他人接手。你可如何?”?
他這樣商量的口氣頗爲怪異,鄧素奇怪地看了趙行德和陳東二人,不知何故,只道是鄂州內部的事情,也不好多問。曹良史也勸道:“國事維艱,好容易纔有了個轉機,元直常言大義,難道忍看半壁江山再遭塗炭。若是鄂州不保,遼賊順勢席捲東南,五胡亂華之事再現於今時,就算夏國最後出兵相助,中原殘存的一點氣運也盡了。”?
曹良史的言語和目光如針一般刺人,趙行德覺得有些不自在,長嘆了一聲,站起身來,面朝着窗外。和幾天前相比,鄂州城內城外安靜了許多,聽不見時不時響起的炮聲。這片刻的寂靜,卻是暴風雨的前兆。?
“既如此,”趙行德的聲音寫低沉,“行德朝奉命,夕就職,無二話可說。”?
“好!”鄧素面帶喜色道,“乾坤挽回有望矣!”?
“好!”陳東亦站起來來道,“那我等便靜候鄧兄的佳音。”?
鄧素微微一笑,拱手告辭。他完全能理解陳東的心情。蔡京、李邦彥等丟下杭州、江寧,不戰而逃,聲望大減。理社在東南的州縣的勢力則是此消彼長。現在鎮國、橫海、保義三軍實力相加,擁兵已近五萬,能戰精銳也不少。打敗遼軍東路人馬後,鄂州更是聲望大漲。此時,若再由理社中人掌握了東南行營,便足以在兵力上與曹迪、楊彥卿等人分庭抗禮。陳東又牢牢地抓着大義名分。在形勢逼迫下,這和議,說起來,還是曹迪付出的多些。只不過,鄧素本人對以文御武並無異議,樂見其成而已。?
這趟鄧素隱行跡前來,只帶了一個從人。談妥事情後,陳東和曹良史只送到院子門外。自有軍官帶鄧素出城。雖然襄陽大軍已無暇攻城,鄂州城門仍然緊閉,縱然有丞相府的手令,也只能將鄧素放在竹籃中慢慢縋下城去。竹籃搖搖晃晃,戰場上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襄陽大軍匆匆退走,來不及收拾的攻城器械七零八落地散落在曠野中,城牆下的血跡有些發黑。更遠處的江面上,諸軍還是爭先恐後地搶渡大江,一副即將天塌地陷,大難臨頭的恐慌氣氛。各種各樣的喝罵和呼喊聲,順着江風飄來,在鄂州城下也依稀可聞。?
鄧素不覺有些恍惚,在奉命跟隨景王出使,汴梁便是如此這般情景。仔細想來,“官家”當時便存了借刀殺人之意,自己隨從出使,也是一顆棄子。“二十年苦讀經書,習忠孝之道,十餘年報效君恩,不過是如此一個下場。嘿,尊天子而不奉亂命,陳少陽倒是個明白人。”每當想及此處,鄧素眼中閃過一絲冷意:“終此一生,素當不再爲人之棄子。”鄧素的額頭浮現數股青筋,每當此時,都是不能自已。?
“砰”的一聲,卻是竹籃觸着實地,鄧素站起身爬了出來,拍拍身上塵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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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西京行營各部因爲先到且攻打鄂州城的原因,大部分早已集中到了鄂州城東,而原東南行營各部則因爲匆匆退到鄂州,大部分都在江北修整,倉皇渡過大江,數萬人馬在江岸邊亂成一團。各部將領中間,有些人還想繼續往南躲避,但軍中沒有多餘的糧草,若就這麼往南逃,只怕不出五百里,隊伍就得散夥了。?
“劉相公,好地方都被西京的人馬給佔了!”大將田世珍抱怨道。?
劉延慶不禁皺起了眉頭,他轉頭看了看亂糟糟的部屬,已經和流寇沒什麼區別。東南行營原佔據襄樊等形勝膏腴之地,不知何等逍遙,和如今的情形相比,實有天壤之別。“唉——怎麼落到了這步田地!”田世珍嘟囔着又抱怨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