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99 辭官不受賞 15
夏軍攻下西城門後,沒有停止攻打,但鎮國軍捷足先登,先搶佔了襄陽其它幾座城門,鐵骨軍只來得及搶到水門和碼頭,然後就直奔向城內各處糧倉和武庫。襄陽城大,街道又複雜,因爲要搶地方太多,鐵骨軍忙不過來,便拉上臨時露宿城牆的火銃營一起行動。
“集合,列隊,”包七丈大聲吆喝道,“列隊啦。”
“怎麼?”郭宏站在身旁,緊張地問道,“包大哥,又要打仗了?”其他幾十夫長也圍攏過來。營裡軍士們正在商量各隊如何分配軍務,營指揮王器之便讓包七丈來通知集合待命。包七丈因爲頭腦靈活,服從軍令,很得王器之看重。
“不好說啊,”包七丈遲疑道,“應該不會吧?”
“咱們剛剛纔埋鍋造飯,做炊餅,上好的面還沒發下來呢。”底下有火銃手抱怨道,“駐在蜀中,天天吃米,好容易吳上將軍開恩,不會就這麼沒了吧。”這時代種糧食大約是南稻北麥。火銃營裡大多是北方人,先吃慣了麥子面。因爲運糧的費用極高,進入蜀中後,輜重司給軍糧都是稻米,天天倒是能吃飽,但不少軍卒都饞麪食,但花錢也買不到。好容易等到打下襄陽,吳上將軍纔開恩發給麪粉令軍卒做面。這份特殊獎賞,可比發錢發米更得軍士擁戴。大傢伙正興高采烈地憋着勁兒想是烤餅子,做炊餅還是湯麪呢,突然又要出軍務,不情不願的人就多了。
火銃手們正嘟嘟囔囔的時候,王器之,李子翁等軍官走了過來,衆人頓時收聲,站齊了隊列。火銃營裡的軍士和募兵界限十分明顯,百夫長以上的軍官都是軍士,十夫長以下則都是招募的火銃手。而火銃手們迫切地希望能夠躋身軍士行列,更不希望因違反軍紀而受軍法。
王器之走到隊伍前面,臉帶笑意,大聲道:“去城東小糧倉,趕快的!”他揮了揮手,示意各百夫長趕快整隊出發。與此同時,王器之沒忘記向包七丈點了點頭,算是嘉許他通知各隊集合。包七丈忙將腰桿挺直。
這趟軍務還算是輕鬆,二十四座軍庫和大糧倉都由鐵骨軍親自去搶,上面的意思,這些小糧倉搶得到就算了,搶不到也無傷大雅。現在是聯宋抗遼,宋國軍隊若不先動手的話,不和宋軍起衝突就是。
中軍過來一個嚮導,似是襄陽本地人,他領着火銃第八營一路向東,不到小半時辰,順着一條石板小街,便趕到了一座土牆圍起來的小糧倉。來到門口,王器之的臉不禁一沉,糧倉大門敞開,地上還散落着很多米粒,遼兵退走得匆忙,連二十四座武庫和大倉儲都沒來得及放火,更不用提這些小倉。這糧倉偏僻,看樣子,遼兵走了以後,膽子大的百姓就乘亂打開倉門,將裡面的糧食搶了不少出去。
李子翁揮手令大隊人馬停下來,吩咐道:“進去看看。”
包七丈答應一聲,剛剛邁進去一步又趕緊退了出來,結結巴巴道,“有,有人在裡面。”
“什麼?”
這些火銃手從軍不久,不像軍士那樣嫺熟軍令,不過王器之也習慣了。看包七丈的神態,應該是宋軍捷足先登。“結陣,上槍刺!”這一聲令下,火銃手們一邊散開行進隊列,一邊將腰間的槍刺.插上銃口,紛亂片刻後,結成了五排十列的軍陣將糧倉的門口團團圍住。這時,裡面也衝出來十幾個鎮國軍的軍卒,腰間掛着大小口袋,見門口被人家堵住,頓時慌了,回頭大聲道:“有人搶糧啦,搶糧啦!”緊接着又是一陣腳步聲響,更多的鎮國軍士卒從來裡面跑了出來,這些人神色緊張,手中火銃槍上插上了槍刺,明晃晃地對着門外。
王器之皺了皺眉,聽說打襄陽宋軍人數不多,有那麼多重要的倉庫要槍,沒想到他們連這座小糧倉也不放過。不過,襄陽終究是宋國的地方,這裡又是東城。流年不利,想起避免和宋軍直接衝突的交代,王器之暗生了打道回府的意思。正在這時,一個剛剛從倉庫裡跑出來的宋軍口袋掉在地上,“譁——”的一聲,黃澄澄的的顆粒散落滿地。
“穀子!”火銃營中爆發出一聲驚喜的喊聲。
“是穀子,穀子!”郭宏耳邊有人竊竊私語,“咱們中原的穀子!”他貪婪地望着那黃金一地穀子,嚥了口唾沫,想起小米粥的味道。因爲運輸不便,造成不同地域的人口味大不相同。不知宋國朝廷在何種情形下,居然將數百石北方的小米運到襄陽。在北方諸路,貧寒人家將麥子交租以後,尚有小米飽腹。諸火銃手當兵吃糧,遠離家鄉,雖然能吃飽飯,頓頓有肉了,卻開始懷念小米粥的味道。所謂淮南之橘淮北爲枳,北方的穀子可以蒸食、炒食、熬粥、碾穀子面,但南方的穀子卻極難吃,只能喂牲口,所以當遼軍退走,襄陽百姓將這座糧倉內的大米哄搶一空,唯獨留下這沒人吃的穀子,然而,在鎮國軍、夏國火銃營等北方士卒眼裡,這沒人要的穀子,卻是奇貨可居。
石板街兩旁,家家戶戶都關門閉戶,在門窗後面,卻又有無數雙眼睛緊張地盯着外面。百姓怕死了兵災,人人都在暗中祈禱莫要亂起來。王尤氏剛剛把丈夫搬回來的兩大口袋稻穀藏好,又擔憂又疑惑道:“穀子是牲口吃的東西,這些軍爺都搶。待他們醒過神來,該不會來搶咱家的糧食吧。”
“烏鴉嘴,去去!”王甫朝身後擺了擺手,又滿臉愁容道,“真是那樣,逃不過了,這些凶神惡煞的,只能要什麼給什麼了,家裡人沒事就好。”王尤氏低低地嘆了口氣。
街面上,火銃營和鎮國軍正在對峙着,不遠處又傳來響動,片刻後,數百步騎宋軍趕着大車轉過街角出現在視野裡。領頭的宋將滿臉鬍鬚,身形魁梧,上身裹着些繃帶,似是攻城時受的傷。見到大隊陌生軍隊堵在糧倉門口,宋軍火銃手紛紛散開,嫺熟利落地結陣上槍刺,一看就是久經戰陣的精銳。十餘騎兵也抽出馬刀,胯下戰馬噴着響鼻,躍躍欲試。狹窄街道上,空氣頓時緊張起來。
王器之的眉頭不由得皺起。
“王指揮,這是穀子。”
身後有人小聲提醒道,生怕王器之下退讓的軍令。這可是小米啊,在蜀中、房州,偶爾還能吃上麥面,但穀子就連見也沒見到了。在不少火銃手,甚至軍士眼裡,那一地的穀子,已經列入“必須搶”的軍需之列。
李子翁將臉轉向一邊,沒有出言阻止衝突。穀子這種東西,在蜀中雖然少見,但只要肯花大價錢,李子翁在上等酒樓裡還是能喝到一碗粥的。他雖生在侯門,但同樣理解這些軍卒的想法。“出兵打仗,糧草比性命,甚至比疆土還重要。”這是韓國公常掛在口頭上的。夏國的軍士分佈極廣,口味也各不相同。然而,輜重司配給軍糧,永遠都是風乾鹹肉和豬油塊,然後就是各地的稻麥等主食。
“我知道,”王器之點了點頭,他沉吟片刻,朝着門裡大聲喊道,“對面的兄弟,咱們也是北方來的,這裡面有多少穀子,一家一半,不傷和氣,你們看怎麼樣?”
李子翁暗暗點頭,心道能推舉上來的,果然都不是等閒之輩。這王指揮原來不過是個百夫長,看似老實木訥,卻既能照顧部下的情緒,又能顧全大局。
“少將軍,怎麼辦?”
岳雲舉起右手,示意手下不必多說。他因攻城時負了小傷,正在東城樓休息,聽說這裡有穀子,立刻就領兵前來搬取,誰料卻與夏國軍隊狹路相逢。岳雲的官職只是一個都頭,但畢竟是大帥之子。不僅有岳飛指點將略,黃縱、朱夢說等幕中謀士,也時常跟他解說天下大勢。遼國侵凌,夏國的態度便至關重要。
岳雲沉默了片刻,衝着對面道:“一家一半,不過,取完這些穀子,你們退回西城樓!”
王器之不假思索地大聲答應。李子翁皺起眉頭,也沒說什麼。糧倉內的稻穀已被附近的百姓搬空,還剩下六百多石穀子,夏國火銃營和鎮國軍各分取一半。宋軍有備而來,當即將穀子往大車上搬,夏軍卻要暫且等候,岳雲倒也守信,取走一半穀子以後便令軍卒不再搬。穀子裝車後,岳雲也沒立刻運走,而是數百宋軍逗留在倉庫周圍。
對宋軍的舉動,李子翁初時並不在意,後來,當夏軍大車趕到,裝運完畢要走時,宋軍也準備開拔,李子翁忽然想通,這宋將是要等着夏軍退走後再行離去。
“這是主人慾禮送我等麼?”李子翁怒從心起,他轉過身,視線掃過正準備結隊離開的鎮國軍隊伍,找到岳雲的身影,大聲道:“我等皆是北人,老弟你有本事,就去收復中原啊,要多少都可以。你們若是一直縮在襄陽,吃完這幾大車陳糧,可就再也吃不上了啊!”喊完這一嗓子,李子翁心下快意,轉頭而去。
“年輕人啊,”王器之暗歎:“血氣方剛,忍不住氣。”
不遠處,鎮國軍的隊列前頭,岳雲的眼中迸出一絲怒火。他勒住馬,目送夏國軍隊離開。
“收復中原,”他身上裹傷的布帶也滲出絲絲血跡,“我們會的。不勞你多慮。”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他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