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22 慷慨淚沾纓 3
趙行德懷中有太學國子監生的告身,晁補之的書信,只是一旦拿了出來,不但暴露了身份,給奸黨構陷自己的理由不說,還可能連累座師晁補之。而宋安爲他準備那張禮部的通關文牒上沒有宋國的函谷關關防大印,形同作廢。趙行德行囊裡雖有萬貫交子,但依照夏國的律令卻要先給流民確定身份,若是他冒認商人,則還是需要行商的通關文牒。
見他臉現躊躇之色,傅知仁也不催促,反而提醒道:“趙先生,你可有一技之長麼?木匠,打鐵之類的都可以爭取匠師身份。”
趙行德一愣,看了看自己雙手,不由苦笑起來。他自己似乎天生的笨手笨腳,也許反射神經過長吧。
他試探性地問道:“我也曾讀過幾本詩書,能夠爭取到文士的身份麼?”
傅知仁皺眉,手敲着卷宗道:“若沒有通關文牒的話,晉身文士就有些麻煩。”夏國對關東人的甄別收容十分寬容,但承認爲文士大多要憑藉正式的通關文牒,至少要在宋國有舉人功名的。趙德從鐵索過來,顯然是沒有通關文牒的。
“傅巡吏,今天傳閱的邸報。”一名書辦過來,將一份卷宗交給傅知仁。
傅知仁拿起來快速的翻閱後,簽上自己的名字,交給書辦,他似乎有些出神,嘆道:“盧眉和兩河纔是英雄用武之地,難道我就這麼老死關中麼?”
見他感慨唏噓,趙行德等待片刻,纔開口問道:“傅巡吏,恕我唐突,若我要爭取軍士身份,你覺得如何?”
“什麼?”傅知仁一愣,以爲自己聽錯了。
趙行德低聲道:“在下打算爭取晉身軍士。”頓了一頓,見傅知仁的訝然神色,有些尷尬道,“不知合不合適?”
傅知仁上下打量着趙行德,關東人向來重文輕武,狄青的遭遇,關中都爲他不值。即便是關東流亡過來的農人,也極少打算投軍的,更何況夏國軍士的資格也極難獲得。他想起趙行德在渡河時候所顯示的驚人膂力,心中微微一動,知他不是信口開河,緩緩答道:“若是夠本事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趙行德上前一步,拱手道:“還請傅兄指點迷津。”
傅知仁沉吟道:“雖然律令沒有明言外國人不能晉身軍士,但除了少數禁衛軍外,各軍團都常駐一地,軍士也以當地人居多,比如安東諸軍,十之八九都是關中子弟。若是出身關東的去投軍,立足恐怕有些艱難。”傅知仁親身經歷,哪怕是夏國人,在異地投軍,都要付出比本地人多上一倍的努力,才能得到同袍的認可,更何況是新來的關東人。他自己因爲關中過於太平,他便特意去北疆投軍,先入度寒軍,五年後後來又入禁衛膘騎軍。因爲他古道熱腸,不愛計較得失,能與軍中袍澤坦誠相見,才以關中出身在安北軍司立足。足足在北疆服役了十年,經年累月討伐馬賊和蠻夷部落,後來也覺得厭倦了,才自請退役,校尉推薦他應募丞相府西河巡吏,回到了關中老家。
“只有禁衛軍招募軍士纔不侷限於一地,不過禁衛軍通常只要在普通軍團服役五年以上的精兵。”傅知仁見趙行德臉色微有些黯然,又道,“不過有一支倒是招新軍士的,禁衛虎翼軍。”傅知仁臉上顯出嘲諷的神情,“而且打仗少,是保命全身的好去處。”
趙行德大喜,也不管傅知仁臉色有異,詳細請教起來。原來這禁衛虎翼軍乃是專門容納世襲貴族子弟的軍隊,也經常招募外國人。虎翼軍五千軍士皆是人披重鎧,馬掛具裝,大營常駐在西都敦煌,負責五府高官的護衛,很少出戰。夏國的禁衛八軍,膘騎軍、白羽軍、花帽軍分別在北、東、西面震懾一方。馳獵軍壓制着吐蕃全境。教戎軍、練銳軍太平時拱衛東西兩都,有事時則馳援東西兩線作戰。龍牙軍乃是從禁衛軍中揀選精銳而成的皇帝親軍,歷代皇帝皆親自兼任軍指揮使。承影軍神龍見首不見尾,但據稱是整個夏國作戰最爲頻繁的軍隊。唯有虎翼軍,除了鎧甲夠厚重外,已經幾十年沒有打過打大仗了,被稱爲禁衛軍中的擺設。
“趙德你是讀過書的,文字無礙,曉暢軍令當無問題,”傅知仁雖然與趙德交情不深,也耐心爲他劃策,問道,“你能夠挽兩石強弓,帶重甲射百步外箭垛,十箭八中嗎?”
適才一路同行,傅知仁見趙行德頗通馬性,便知他不似普通宋人那樣一輩子連馬都沒騎過,只要問他弓弩。虎翼軍雖然也是騎軍,但要求軍士能夠像步軍軍士一樣步射格鬥。以傅知仁所瞭解的情況,大宋禁軍唯有在弓箭上還能與夏軍相抗,仗着人多結成厚實的大陣,來抵消與軍士個人武勇的差距。故而關中能以區區五萬軍士,壓制得宋國西京大營十五萬禁軍如臨大敵。
趙行德點頭道:“應該沒有大礙。”
傅知仁沉聲道:“軍無戲言,在箭靶場中一試便知,若無問題,便給你一張路引,去敦煌投軍吧。”他站起身來,與負責甄別的巡吏潘少微耳語數句,潘少微亦向趙行德頭來詫異的目光,微微點頭,招手讓一個書辦負責維持着關東流民的秩序,和傅知仁一起帶趙行德來到來到公堂後的箭靶場。夏國以武立國,這樣的箭靶場在關中隨處可見,中小型騎馬場也不少。
“這是潘巡吏,倘若你果真有弓弩之長,他會給你開具路引,讓你得以到敦煌投軍。”傅知仁介紹道,遞過一張硬弓,一壺箭,又低聲囑咐道:“平心靜氣,手要穩妥點。”
“潘巡吏,幸會。”趙行德拱手道,潘少微堆笑着拱手回禮,嘴角微撇了一下,暗暗想到:“本官在這西河巡吏衙署辦公也有數年裡,能達到這百步外着重甲開兩石弓十中八箭的標準,全都原本便是宋國禁軍中的精銳弓手,這趙德臉上沒有黥印,恐怕是大言不慚的居多。”
趙行德穿上夏國弓弩手的三十斤重甲,輕輕哈了一口氣,左手托起硬弓,感覺很是趁手,右手拿起一支箭,搭上弦,挽弓如滿月一般,對準箭靶,右手一放,那箭矢嗖的一聲飛出去,不但正中箭靶,還穩穩地插在紅心上。
“好弓!”趙行德不禁沉聲讚道,他原以爲要試上一箭,稍微糾正一下偏差才能中靶,卻沒想到這弓的弦子如此之正。
他這一箭射得舉重若輕般的感覺,令旁邊的傅知仁和潘少微都有震撼之感,還未來得及思索,趙行德又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開滿弓射了出去,啪的一聲,插在剛纔那箭之旁。
這一張弓確是精品,箭也是好箭,射出去時飛得極穩,趙行德不禁有些愛不釋手的感覺,輕輕呼了口氣,順勢又從箭壺中抽出一支箭,幾乎在左手舉起的同時右手拉了滿弓,剛剛對準箭靶,呼吸與手臂穩定下來的一瞬,一箭便射了出去,又中靶心。
就這麼如行雲流水一般連射了十箭,箭矢皆密密麻麻地插在箭靶的紅心處,如同本身便從那裡長出來一樣。
他伸手往箭壺裡一摸,卻摸了個空,不能盡興,微微有些遺憾,將弓雙手交還給傅知仁,笑道:“幸不辱命,還要多謝傅兄借我良弓。”
潘少微咂舌不已,暗道:“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夏國人最重武勇,趙行德有此箭術,安身立命已無問題,潘少微對他的態度,也略微變得客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