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158 旌旆夾兩山 3
“河中火銃團練,摻上一些能戰的軍官老兵,還是可堪一用的。”
張善夫頓了一下,有些尷尬地補充道:“陳昂他們,就是這麼幹的。”
趙行德這才恍然大悟,沒說什麼。一開始,行軍司也沒有料到亂軍居然能戰,匆匆調集了一批留守河中的軍隊去平叛,結果不但頓兵堅城之下,連野戰都無法獲勝,致使軍士傷亡慘重。如果不是張善夫及時調整了戰略,勒令各營留守軍士不得出擊死保倉城,又將主力集中在烏滸水以南的護聞城,陳昂等人又在全力圍攻大宛城,只怕忠於護國府的軍隊現在河中連一個支撐點都保不住了。
“那至少要帶五百人去護聞。裡面有許多宋人,”趙行德看着窗外,沉聲道,“此乃東西兩朝協議之外的軍務。還有留在此地的兩萬水師將士,商船水手,對他們的想法,還有對他們的安排,將軍府和護國府可有考慮過嗎?”窗外,已經紮營的火銃手放鬆地在岸邊遊蕩,有的還大聲地夏國騎兵打着招呼。對火銃手來說,這趟海上之行雖然艱苦,與河北戰場比起來,卻稱得上是享福了。炮船的火力幾乎可以橫掃一切敵人,火銃營只擔負警戒和打掃戰場的軍務。既靠了岸,到了夏軍的地頭,更讓他們一下子放鬆下來。正所謂士氣可鼓不可泄,士兵在執行軍務時憋着一口氣,能夠克服許多常人想象不到的困難,可當完成任務之後,突然又冒出來一項更艱苦的軍務,無疑會招人抱怨,有損士氣,甚至可能引起譁變。此外,趙行德對宋國朝廷,特別是已經有思想的軍官們,也需要有一個交代。
“五百人裡面四百多都是宋人,全是軍官和老兵,眷屬都在宋國。”張善夫沉吟未決,趙行德便又補充了一句。
“這麼多?”張善夫皺眉道,“火器司不是在關東訓練了一大批軍官和老兵嗎?”
“那些大部分都在洛陽團練使和吳玠上將軍麾下。”
“這樣,”張善夫垂下眼瞼,拍額道,“真是人老糊塗了,”他沉吟了片刻,緩緩道,“趙將軍爲大夏出生入死,位居上柱國,也不怕你知道,陳昂這一夥人謀亂,先後結好了契丹、突厥,許下休兵之約,真正的目的,便是集中力量併吞關東。關東諸人若有疑慮,趙將軍大可對他們直言相告,爲大夏平叛,也就是爲了關東。除此之外,這一仗之後,大將軍府將論功進爵,頒發賞賜,平叛兵將有功者,若願歸化我大夏,可以晉身軍士,除了領取田地,蔭庇民戶之外,丞相府也會與關東交涉,安排家眷來河中團聚。平叛軍若果真忠勇可嘉,我還願意向護國府建言,這些關東壯士可以和團練精銳共同新立一軍,自行推舉百夫長,校尉。不過,”他的目光轉向窗外,壓低聲音道,“這次河中叛亂,護國府校尉們震怒異常,已經有人指責因爲大將軍府抽空了河中兵力,才讓亂黨有機可能,甚至懷疑老夫是亂黨的共謀。”
“真是荒唐,”趙行德心下也有疑惑,口中卻斥道,“老大人若是參與其事,就絕不是如今這個局面。”
“你這是誇我還是貶我?”張善夫苦笑了一聲,不與他計較,接着道,“趙將軍還不知道,痛定思痛,西征軍中的校尉們正在動議,將來如果不能得到三分之二以上護國校尉的同意,不得徵調普通軍團的軍士離開本州,如果要討伐異國的話,護國府和大將軍府會優先考慮調動禁衛軍和招募團練出征。這可謂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了。老夫估計,只待叛亂平息,護國府就會通過這個動議。此外,另立新軍,增加護國府校尉人數也會越來越難。”張善夫不知是真是假地嘆了口氣,搖頭道,“我大夏也算是如日方升的強國,校尉們也多三四十歲的壯年,正是建功立業之時,沒想到湊在一起,這暮氣沉沉的,竟比我這等老頭子還要重。”他看着趙行德,意味深長道,“不過,元直麾下的關東俊傑應當看得出來,對關東來說,這倒是喜非憂。”
趙行德一愣,隨即笑道:“當年開國帝定下一擊二虎之策,恐怕也是考慮,關東若無失德之處,就不必流血漂杵了。”
“你對關東朝廷,倒是有信心的很哪。”張善夫含笑道。
“趙將軍對個人名位也看的不重,放心不下的,恐怕還是關東的故人。”話已經說透到這一層,他便索性更大方一點。
“只要老夫還能在五府說話,若韓氏能在遼東站穩腳跟,滅了高麗,有一國之地,韓氏便可以封王,若契丹一再倒行逆施,自取滅亡,韓氏取而代之也未嘗不可。趙將軍在關東的舊部,元直也可以和將士商議去留,軍府不會相強,如果陸羅鄧諸將更願意自守於三朝之間,老夫也可以助其一臂之力。至於西南海水師,趙將軍且去佈置,只需要做到,當前,從海路確保西征大軍的糧草不缺,往後的事情,往後再說。如何?”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趙行德,這條件不可謂不厚,從夏國的利益來說,支持韓氏牽制契丹是理所當然,但若是說遼國覆滅之後,韓氏取而代之,則是未必樂見。而放任河南三鎮的去留,等於放棄關東戰場的主動權。哪怕護國府歷經動亂,不願再興師動衆,大將軍府也未必願意。張善夫的一諾千金,不過,能不能相信,卻要看趙行德自己了。若不是當下形勢急需趙行德統兵解圍,哪怕五府已經決定休養生息,張善夫也不會做出什麼承諾,這種謹慎,也是對身爲上將軍,上柱國的趙行德的一種尊重。
“如此甚好,”趙行德含笑道:“老大人美意,在下是恭敬不如從命了。”他提起黑陶壺,恭恭敬敬地給張善夫添上茶。
“既然如此,”張善夫大喇喇地端起茶杯一飲而盡,站起身道:“兵貴神速,你這就安排,兩日之內動身趕赴護聞。”
趙行德斬釘截鐵道:“遵命!”他起身送張善夫除了船艙。
這一回,馬援等水師軍官吸取了上次的教訓,沒有聚集圍觀,而是集合了五火銃手在甲板上列隊向夏國上將軍致敬,張善夫站在船樓上望出去,只見五百人如一人,整齊如規矩量過一樣,一見張善夫和趙行德出來,禮賓官大聲喝令:“敬禮!”“譁——”的一聲,衆水手同時舉起銃槍,目光張善夫走下船樓,同聲高呼:“張上將軍萬勝!萬勝!萬勝!”雖然只有區區五百之衆,喊出來的聲勢猶如千軍萬馬,更遠處,水師外圍炮船開始依次鳴響禮炮,“轟轟轟——”的炮聲震耳欲聾。棲在桅杆上的海鳥被驚得一羣羣撲棱棱飛起。
張善夫目光微凜道:“素聞趙將軍練得好兵,名不虛傳。”他回首看着趙行德,“將護聞行營交到將軍手中,老夫也就放心了。”
“趙某盡力而爲。”趙行德微有些尷尬,經過馬援、許孝蘊時,瞪了二人一眼。
他送別張善夫回來,也無暇計較二人自作主張,立刻召集水師衆軍官,向他們說明了張善夫來意。
果不其然,這一下頓時激起軒然大波,在很多書生出身的水師軍官看來,對大宋而言,夏國是遠比突厥大食更直接的威脅。
水師恪守東西兩朝的協議,維持夏軍的糧草補給已經仁至義盡了,要衆人深入內陸,流血流汗爲夏國打仗,不但危險,而且也不符合宋國的利益。衆人義憤填膺,若不是趙行德的威望壓着,只怕當場就要譁變起錨回航。趙行德不得不向他們反覆解釋,陳昂等夏國亂黨視吞併宋國爲當務之急,只要他們得勢,首先要便是進攻大宋,爲此不惜與契丹、突厥媾和,甚至可能和遼國達成瓜分宋國的協議。因爲陳昂等人深信,關東的人口之衆完全被宋國朝廷浪費了,如果夏國併吞了關東,哪怕只是大部分的人口,便可雄視宇內,橫掃契丹、突厥都不在話下,所以,對蠻夷一時的妥協算不了什麼。所以,哪怕是爲了關東的百姓,水師中的宋國軍官也應該參與平叛。
參與遠征河中的官兵,軍官要熟悉火銃營的操典,炮手不但要炮術精準,還要騎術嫺熟方可。各種條件粗粗一框,抵達巴士拉港口的水師萬餘官兵當中,只有千餘人合格,當真稱得上是精銳中精銳。隨後,趙行德將參與夏國平叛的決定權交給了水師官兵自己,令他欣慰的是,絕大部分被挑選進來官兵,包括馬援和馮糜,都選擇了加入。夏軍中熟悉水戰的軍官本來就是鳳毛麟角,雖然河中平叛要緊,趙行德也將近半的夏國軍官留在了水師裡。五百名隨同前往護聞的軍官和炮手中,關西人只有五十三名,其餘四百四十其名全是出身關東的。根據行軍司送過來的資料,河中團練招募的火銃手裡面,也有大量關東出身的工徒,軍官和士卒之間倒是可以敘敘鄉情。此外,王童登也率領五百騎加入遠征營,救兵如救火,輜重司爲遠征營都配備了一人三馬,並保證沿途供給草料糧秣。
最後,趙行德將西南海水師的指揮權交給了周和,讓兩個關西出身的軍官擔任書記官,專門負責水師與夏國西征大軍之間的聯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