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
一聲汽笛長鳴,輪船緩緩朝着仁川港駛去,在輪船緩緩入港時,船舷處幾名穿着長袍的中國人,則用略顯顯複雜的眼神望着仁川——一座如上海一般由各國租界組成的城市,而相比於上海,這裡論其繁華以及城市的大小卻僅只相當於上海的一角。↗,
“一個屬於中國的租界!”
曹吉福的心底默唸着這句話,望着華租界港口遠處的那座正在施工中的港口時,神情顯得有些複雜。
爲什麼要來這裡?
直到現在他還不明白來這裡的原因,或許只是因爲老同學的一封信——“兄當於特區一展所學”,簡單的一句話,卻讓他心思浮動起來,以至於辭去於律師事務所的職務,同十幾名同學一同來到了仁川。來到了這片屬於中國的租界,而統監府於此興辦的特區同樣有租界之實無租界之名。
“吉昌,你說那唐大人,真的如少川在信中所說,會放權於你我,盡效西洋行之以新政嗎?”
望着仁川港內的各色洋輪,詹天佑同曹吉福說話時,語氣中略帶着絲許疑慮
“不單少川寫了信過來,述堂、如浩也都寫了信過來……”
曹吉福提到述堂、如浩同他們一樣也曾留美,只不過他們早在數年前便來到了朝鮮,他們無一例外的在信中對唐浩然倍加推崇。
“我想,無論如何,他總比其它的朝中大員們強些吧!”
鄺榮光滿是期待的看了眼仁川。
“你我自回國後。且不說被人防範如賊。便是所學雖有所用。可於其眼中,你我卻皆是另類,我想至少在這,咱們和唐大人倒也有幾分相似,再則觀唐大人建幕至今,未曾主動邀及一員,其幕員不過數人,而現在他一待朝鮮局勢穩定。既邀請你我來此,想來定是想借你我於美國之所學,於此一展所學吧!”
滿是期待的望着仁川,鄺榮光又接着說道。
“修鐵路、辦煤鐵礦,建工廠、興工商,若是國中的大員皆如唐大人一般,銳意洋務這國朝的面貌怕早就煥然一新了!”
“可,若僅只是如此,唐大人所辦之新政又與國朝的洋務有什麼不同?”
相比於他人,與曹吉福一樣被提前招回的曾篤恭。此時卻對此行顯得有些疑惑,他所疑惑者並非只是其它。而是他看不到新政與洋務的區別,至少現在他看不到,這次之所以隨十幾名同學來到仁川,與其說是投奔,倒不如說是作爲《字林西報》的編輯來此採訪,除非讓他看到新政與洋務的不同,否則……
“好了,大家還是準備一下吧,船進港了,是留是走,我想到了這之後,咱們的心中都會有答案!”
當商輪破浪進港時,在仁川華租界的“仁川地方事務廳”內,唐浩然卻正在同蔡紹基,這位府內法務院院長在那裡品茶而談。
說來曾爲袁世凱幕僚的蔡紹基之所以會留於朝鮮,倒與“迎恩門事變”有關,雖說後來通過談判各國公使同意撤出漢城,但其中涉及到一些與國際公法有關的問題,而因身邊無通曉西法之人,所以唐浩然才把蔡紹基留了下來,在府中審閱新約文本,避免爲外人尤其是日本所乘,原本只是“借員”,可現在蔡紹基卻被唐浩然留了下來。
也許是因爲仁川特區大興土木的關係,也許是因諸如火柴廠、絲廠之類的小型工廠,正在逐步建成,目睹特區的勃勃生機勾起了唐浩然的無限的遐想,未來之門似乎正像自己敞開,幾年之後這個國家、民族的命運將會發生根本性的變化……
“咳……”
坐在唐浩然面前的蔡紹基看着方纔在談正事的唐大人,這會卻眯眯地喝着茶水神情曖昧卻一言不發,於是便咳了一下道。
“大人,不知大人對仁川有何規劃?”
噢!被人打攪美夢的感覺總歸是掃興的,可看着蔡紹基,唐浩然還是換了有親和力的語氣笑說道。
“不好意思,剛纔走神了!”
蔡紹基心裡有些好笑,這位唐大人啊,倒是心寬,上百萬兩銀子眼瞧着要投進仁川,可卻全像沒事一般?想到這裡他微笑着回話道。
“大人,不知大人對仁川有何規劃?”
規劃?
唐浩然微微一愣,先是沉思片刻,然後才說道。
“述堂,有一地方,我卻是有些好奇,爲何如你一樣留美幼童者,無論是於上海亦或是天津,若是說到住,皆願住於租界,而不住於華界?”
笑看着蔡紹基,唐浩然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道出了他的問題,蔡紹基卻一時啞然,
爲什麼住在租界?
“司法清明、治安良好……”
不需要更多的理由了,在道出這兩個理由時,蔡紹基的聲音越來越低,以至於最後根本就如蚊吶一般,這話怎麼聽起來像是假洋鬼子說的。
“哦,原來如此,那華界又是什麼樣子呢?”
唐浩然的反問讓蔡紹基一啞?
華界什麼樣子?
儘管內心有了答案,但蔡紹基卻說不出來,至少當着唐浩然的話說不出來。
“我聽說咸豐年間小刀會暴動,上海人民不顧一切、涌進租界躲避戰火,使租界人口暴漲了幾十倍,租界房價騰漲數十倍,再到後來許多士紳爲躲避戰亂紛紛涌入租界,而後來發亂平定之後,許多士紳又遷回原籍,租界房價大跌,可沒過半年,遷出的人又遷了回去,吉昌,你住在租界,能不能告訴我這是爲什麼?爲什麼老百姓寧願住在租界,也不願意回到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蔡紹基沉默着,他便是屬於那種寧可住在租界中的人。即便是現在他於天津置辦的家業。亦是天津租界。而非華界,爲什麼更願意住於租界?除去華界貪官污吏橫行,匪禍時而發生外,更重要的原因是什麼?突然,他的腦海中浮現出曾於幾年前於《申報》上看到的一篇文章。
“上海各租界內,街道整齊,廊檐潔淨。一切穢物褻衣,無許暴露。塵土拉雜。無許堆積。偶有遺棄穢雜等物,責成長夫巡視收拾。……街面偶有缺陷、泥濘之處,即登時督石工爲之修理;炎天常有燥土飛塵之患,則當時設水車爲澆灑;慮積水之淹沒也,則遍處有水溝以流其惡;慮積穢之燻蒸也,則清晨縱糞擔以出其垢。”
或許對於許多人來說,正是因爲租界內良好的環境吸引着他們,他至今仍然記得初回國時的於國內的百般不適,而首推者即是其中衛生不盡人意。
擡頭朝着門外看了一眼,突然唐浩然凝重的沉聲道。
“說實話。租界對於我們而言,無疑是一種恥辱。國家的、民族的恥辱,但是,在另一方面每一個人都向往着更好的生活,司法的清明、治安良好、環境的整潔,你問我對仁川特區有什麼規劃,我想,這就是我對未來特區的規劃……”
想到四年後的那場戰爭,唐浩然的心頭微微一沉,看着曹吉福繼續說道。
“當然,更準確的來說,我希望把仁川華租界以及特區打造成爲一個“模範殖民地”,與英國在中國的殖民地香港以及上海租界一決高低!”
唐浩然的話讓蔡紹基抽了口冷氣,詫異的看着唐浩然。
“殖民地!”
“沒錯!”
唐浩然鄭重其事的說道。
“或許,朝鮮是中國之宗藩,但對於我來說,統監府直管的特區以及華租界在某種程度上,就是屬於我們的殖民地,我們可以在這裡規劃一個屬於我們中國人自己的現代城市,用最新科技規劃建設華租界,”
蔡紹基聽着,神情越發凝重,面無更無一絲笑容,有的只是滿面的震驚,他之所以選擇留在朝鮮,而不是去臺灣,正是因爲唐浩然給他的感覺與袁世凱截然不同,只不過在今天之前,他只是感覺唐浩然的新政與洋務定然不同,可究竟是什麼地方不同?這個問題一直埋於他的心間,不過從其吩咐下來的工作中,雖可窺見一二,但依有些不解,而現在,隨着他的這句“殖民地”,卻使得他瞬間明白了新政與洋務的不同。
“朝鮮這地方遠離中國,雖是中國之藩,但卻絕非殖民地,這意味着這裡既遠離中國法律,不受中國律法影響,又因其之“特殊”亦不受朝鮮律法所轄,所以在這裡,我們可以仿效歐美,建立現代化的城市管理模式,甚至建立現代司法體系,商人來此經商既不受貪官污吏勒索,亦將受清明司法的保護,他們可以在這裡建立公司、工廠,可以在這裡安居樂業,抄家的縣令,滅門的知府,至少在特區以及朝鮮的華租界是絕不會出現在的!”
即便是仍受中國傳統影響的仁川華租界,亦倍受華商推崇,而一個建立在商人自治基礎上的特區呢?
“在特區內,或許特區公署會行使部分權力,但是,我認爲特區事務應由區內租地人議決規定……”
“唐大人,您是準備仿效的上海租界的租地人會制度?”
蔡紹基對上海租界內的租地人會議並不陌生,他甚至還曾特意研究過租地人會議決議市政爲市政建設帶來的諸多益處。
“至少在一定程度上來說,上海租界是一個成功的典範,至少是租界管理的典範,即便於我國於仁川設立華租界亦效之各國租界,而仁川特區雖無租界的之名,但卻有租界之實,所以租界的運營、管理以及建設上向他們學習,自然再適當不過,當然,特區與上海租界亦有所不同,畢竟,這裡地處相對偏遠,不過,我想,通過我們適當的宣傳,國人會意識到這裡的不同,在這裡,我們將爲他們建設了一個天堂!一個宜居宜業的天堂,”
是的,至少對於這個時代的國人來說,無論是現在的朝鮮華租界,亦或是未來的特區,都將是一個天堂,他們不需要再去面對橫行霸道的貪官污吏以及高高在上的西洋列強,他們在這裡將如同上海租界的那些外國冒險家一樣享受同他們相同的特權!
“商人可以在這裡得到充分的保護,我們亦可以在特區內推行諸多新政,當然在表面上特區實施的是“自治”,而這種“自治”未嘗不是我們對未來的一種嘗試,也許當時機成熟的時候,我們於此推行的“自治”即可推行於全國,謂之爲“新政”,這需要我們首先考慮制定出合適的規則——而法律則是其中的重中之重……述堂,這件事上,我可要全仰丈你們了!”
唐浩然笑着丟出了自己的想法,租界與華界的不同,又豈只是衛生?最重要的以法律爲基礎的規則,一個至少能保證司法公平的規則,而反觀這個時代中國……
“大人!”
蔡紹基謹慎地看着唐浩然,反覆端看着他,好一會才說道。
“你相信那一天會到來嗎?這裡真的會成功嗎?”
“會的,只要我們努力去做。”
唐浩然肯定地說道,然後似開無笑般的笑道。
“我說,述堂,你不會是懷疑,我在這任上呆不了多長時間吧!你放心,若是我在朝鮮推行這種新政,估計我這位子是呆不了多長時間,可別忘了,將來特區可是要自治的!”
這與其說是玩笑,倒不是說是道出了一個事實——特區的自治正是唐浩然迴避“彈劾”的一個盾牌,至少在某種程度上而言,特區裡的百姓以及各國商人不過只是效仿租界罷了,與自己這個統監無關。
“這……”
面對突如其來的問題,蔡紹基先是一愣,然後尷尬地笑了笑,好一會才說道。
“大人,您說笑了,大人有所吩咐,在下焉敢不從,只是在下一人力薄,恐怕還需要他人的幫助,這不,算算時間他們也要進港,大人既然到了仁川,不如……”
不待蔡紹基把話說完,唐浩然便笑道。
“今日之所以來仁川,不就是爲了迎接他們嘛!走,述堂,你我一同前去碼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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