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法,人人會變,關鍵是看你如何去變。
就像事人人會說,有些人做事,外人永遠看不透,至於對於關內諸位總督來說,他們永遠都看不懂東北的唐子然在幹什麼。
過去的近四年間,無論是直隸也好,湖廣也罷,縱是地處偏遠的陝甘,無不是紛紛編練新軍,以圖將來,眼瞧着這“大清國”的新軍是一個個的多了起來,似乎這“大清國”的武功恢復過來了。可開啓這新軍之河的東北,卻像是沒瞧見自己被人趕上似的,依然只是保持着他那十萬新軍。
就在人們感嘆着唐子然盛名之下,實則不過只是個守成之士,天下英賢紛紛入天津、下武昌之時,東北海軍的成立,着實震得世人爲之一驚,在人們驚道,難道東北數年不進,其意在於北洋決於海上的時候,又一個通如其來的消息,卻在人們的心頭激盪着。
南洋共和國!
護僑!
諸如此類的字眼在過去的幾日間不斷的於人們心間激盪着,不斷的閃現在報紙上頭,幾乎每一個人看着新聞,都忍不住爲東北捏把汗來心道着,這東北的膽忒大了,居然敢從洋人嘴裡頭奪食吃。
可不是與洋人口裡奪食嘛!
這個勞什麼子南洋共和國,明眼人一眼便看了出來,這不過只是打着的旗號罷了,就像當初的夏維夷一般,那美國人打的不也是什麼“共和國”的旗號嘛,結果讓東北給硬生生的拔了旗,這一次他們卻是學起了美國人的伎倆來,依着葫蘆畫個瓢的仿着當初在夏威夷乾的事情,在南洋弄出了一個“南洋共和國”來。
好嘛!
這唐子然居然膽肥到在海外開疆拓土了!
在感嘆之餘,大傢伙也都爲他捏了把汗,這小子也太狂了,居然敢從虎口奪食吃?這洋人又豈是好輕與的?多少年來,大清國同洋人打交道,有那次不是以吃虧告終。
可轉念一想。衆人回憶着這些年,唐子然同洋人打交道的經歷,卻詫異發現,無論是在朝鮮也好。在東北也罷,似乎其同洋人打交道的時候,就從未吃過什麼虧,非但是沒吃過虧,甚至還屢戰便宜。似乎洋人就認準了他那一套似的。
但這次似乎和前幾次不一樣,前幾次都未傷着洋人的實質利益,即便是在夏維夷一事,在美國那也是反對多過贊同,可這一次卻與以往不同,這可是直接從荷蘭人身上挖肉吃,人家能輕予了他。
“不輕予又能如何?”
面對他人的質疑,李鴻章用一種似無奈的口吻說道。
“難道荷蘭人還能派兵艦打他不成?”
就荷蘭人的那點破銅爛鐵,別說同俱是新銳軍艦的東北海軍打,便是最不起眼的南洋水師。怕都能收拾得了他們,這也是東北海軍的底氣所在。
“玉山,你說,同洋人打了幾十年的交道,爲何,直到現在,每每同洋人打交道,我依然是如履薄冰,全不似子然一般,如魚得水?”
看着身邊入幕最早。相隨最久的周馥,李鴻章忍不住感嘆一聲,他所感嘆的倒不是其它,而是唐子然處理外事手段。
“說到底。還是他比咱們更瞭解西洋!”
周馥給出了一個最簡單的答案,在他看來,唐子然能辦好外交,是因爲他知洋識洋,自然知道如何同洋人打交道。
“可同洋人打交道的那個唐少川,可是當年咱們派出去的人。那些從美國回來的,也有留於府中的,可卻遠不及東北那邊,這又是爲何?”
話聲略沉,李鴻章凝視着遠方的天空,輕語道。
“昨日,赫德告訴我,英國政府同東北簽署了通商航海條約,那條約完全是把東北視若對等之國家,而非我大清國之衙門,甚至就連同治外法權領事裁判權,英國人也同意在派員考察後,再酌情協商……”
感嘆着東北在外事上的突破,李鴻章的心中卻乏起一陣陣苦澀之意,相比於他的保守,唐子然無疑更爲激進一些,在弄明白英國人想要什麼之後,其立即誘使其拿出相應的東西作爲交換,甚至甘願爲英人驅使。
相比之下,李鴻章卻沒有心思,甚至不願爲英人驅使,如此一來,在外交上自然落了下着,非但落了下着,現如今跳上英國那艘船的東北,已經不再是直隸眼下能直接制約的了,任何與東北的衝突,都有可能引起英國的不滿。
顧慮太多!
在這一瞬間,李鴻章似乎明白了自己爲何會落於下乘,在對待俄英兩國的問題上,明知道俄羅斯與英國水火不容,但於他來說,所希望的是借兩國互相平衡,以維持當前局面於不失,但卻忽視了一點——英國需要對抗俄國的盟友,而相比俄國,英國對中國並沒有領土野心,反觀俄羅斯,卻對中國虎視眈眈,面對這樣的鄰居,縱是與英國爲伍,又有何不可?
只可惜……
“荃帥爲此無需憂慮,這英人又豈不知將來之勢盡在直隸而非東北,荃帥只需於以往一般,與英國公使如常交道即可,再則……”
周馥的話聲微微一頓,看着李鴻章認真的說道。
“有些事,唐子然能做,咱們不能做,他可以不顧仕林之聲,可咱們卻要顧忌許多!”
親信幕僚的話讓李鴻章默默的點點頭,而後又是長嘆一聲說道。
“玉山,你錯了,老夫顧忌的又豈只是其結交英國?我顧忌的是,他唐子然,心不在此啊!”
心不在此?
周馥的眉頭猛跳,隱隱的似乎猜出什麼來,好一會纔開口說道。
“這……以唐子然的精明,其斷不會爲英國人火中取粟吧!”
都是聰明人,只需要李鴻章微微一點,周馥立即明白了中堂語的顧忌出於何處。
“若當真如此呢?”
反轉過身來,李鴻章一邊往前走着,一邊緩聲說道。
“其對經述所言,雖是半真半假,可這東北海軍常駐南洋,恐怕將成事實。只恐其志真在北鄰,若是如此……”
若是如此,那幾年後……眉頭緊鎖着,李鴻章輕語道。
“只恐到時候。縱是你我再般不願,亦恐只能卷於戰火之中,玉山,屆時,我北洋當如何自處啊!”
相比之下李鴻章並不擔心東北。甚至不擔心“兩北合流”,他更擔心的是,是東北將來把北洋拉入戰火之中,那卻不是他所願捲入的,畢竟他絕不能接受北洋數十年精華毀於一旦。更何況,這還是他的家當所在,若是沒了北洋陸海軍,誰會把李鴻章當成個事兒?
“這……”
可不就是這個理嘛!
他唐子然想挑起邊事沒事,可別把旁人拖下水啊!
細細思量一番,周馥卻只覺得渾身上下更是冒出了一陣冷汗來。直隸、山東、兩廣再加上浙江,這沿海的地界裡,可都是北洋的地盤,若是到時候俄國人打了過來,那可真就……
至於劉坤一的江蘇,有上海租界在那,到時候各國宣佈中立,俄國人自然不甚可能進襲江蘇,等到那個時候,無論勝也好。負也罷,這天下會是誰的天下!
還不是他張……
“荃帥,您是說,張南皮!”
提及張南皮。周馥的眉頭猛蹙,這纔是最讓人擔心的地方,到那時,遭受重創東北也好,或是實力大損的北洋也罷,相比於養精蓄銳的湖廣。如何自處?
“張香濤帶出了一個好的門人啊!”
感嘆一聲,李鴻章的語氣顯得有些沉重,但眉宇間卻又帶着些不定之色,似乎他還在懷疑着什麼。
“門人……”
在良久的沉默之後,周馥突然辯說道。
“哼哼,他張南皮何德何能,能用得起三省總督作其門人?荃帥,以卑職看來,唐子然絕不可能爲張南皮所用,當初其於湖北禁菸一事,已盡顯張氏之短視,以唐子然心境之高,其又焉能再爲南皮之用?豈能爲其火中取栗?”
正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周馥的話讓李鴻章禁不住挑了挑眉,可不就是這個道理嘛!
表面上,東北甘爲英人驅使,甚至爲英國充當馬前卒,但實際上,其之所以如此,除去俄人對東北的直接威脅之外,還有的恐怕就是唐浩然喜好利用西洋各國之間的矛盾原因。
最直接的原因是什麼 ?
就是東北與俄羅斯之間的戰爭完全不可避免,俄國人總是太過貪婪,對此,李鴻章可謂是瞭解極深,也正因如此,一直以來,同俄國人打交道時,他都是慎之又慎。而現在當東北自己面對着東顧之憂時,其勢必需要一個盟友加以支持,對俄國於東方擴張早就持以警惕態度的英國,自然是其再好不過的選擇。
“也許自己當真是想多了!”
心底這般想着,似乎許多想不通的事情都在這一瞬間想通了,可是李鴻章的心底卻仍然存在着些許不安,或是都說仍存在着些許隱憂。
如惹引火燒身的話……
這纔是李鴻章真正擔心的地方,他所擔心的不是將來東北與俄國人的衝突,那與他何干,真正讓人憂心不已的是什麼?是東北與俄國人之間爆發戰爭之中,俄國人會遷怒於內地,到那時,直隸、山東、浙江以及廣東,都有可能陷於戰火之中。
到那時無論他李鴻章想法如何,北洋都勢必將不可避免的捲入戰爭之中,待到北洋的實力受損之時,這關內……
沉吟良久之後,李鴻章突然回頭看着周馥說道。
“玉山,這陣子,如果沒有什麼事情的話,我想私下裡同俄羅斯公使見上一見!”
老大的話讓周馥先是微微一愣,隨即頓時明瞭老大人的意思。
“荃帥,您的意思是……”
這意思已經再明顯不過,顯然是準備同俄國人一同聯手。
“不是玉山你想的那樣,”
搖搖頭,李鴻章無奈的苦笑道。
“操持外交多年,西洋各國中最爲貪婪者莫過俄羅斯,同這樣的國家打交道,總是要小心一些,現在東北與英國交好,咱們不能因爲冷了英國而親近俄國,若是這樣的話,英國人肯定不願意,無論是英國也好,俄國也罷,都不是咱們能招惹得起的,我想……”
話聲微微一頓,李鴻章又接着說道。
“如若有可能的話,我想讓俄國人知道,咱們與東北不同,如果他們之間發生什麼不愉快的事情,關內……嗯,至少我北洋,希望能夠持以中立,而非處於其它立場,嗯,我想這一點,那怕就是英國人,也會理解的!”
中立!
在李鴻章看來沒有比這更好的選擇了,可是他顯然忽視了一點,無論東北也好、北洋也罷,都是中國的一部分,可出於私心而言。這卻是與北洋最好的選擇,只有中立,才能避免戰火燃燒至內地沿海,至於東北如何,那就與他李鴻章無關了!
再不濟,等將來,他李鴻章保他唐子然一家衣食無憂,便是盡以人情了!至於將來如何?嗯,也許有一天,當中國有那個實力的時候,再說將來吧,眼下,還是先顧眼前更爲實際一些!
“與俄國人來說,北洋如其一根心頭刺般,我估摸着,只要有可能,他們肯定樂見我們保持中立……”
確實,若是俄國人知道李鴻章會如此,恐怕第一個會笑出聲來,一直以來,在整個東北亞對其壓力最大的便是北洋艦隊,而非英國海軍,現在既然北洋艦隊表示“中立”,無疑是在向其表示——中國將阻擋俄國人南下!
相比之下,東北給予俄國人的牽制甚至是不值一提的,畢竟東北的海軍實力實在是太過薄弱了。
“大人……”
沉吟片刻,周馥卻提出了不同意見來。
“現在就讓俄國人摸着咱們的底牌,會不會早了點!”
周馥的擔心讓李鴻章搖搖頭,他頗是感慨的說道。
“現在就讓人摸着底,是不好,可問題是,誰也不知道唐子然那小子的底在什麼地方。若是……事到臨頭的時候,也就不一定來得急了,當然,咱們也不能一下完全把底都透出去,反正……先透一點,讓他們多少明白咱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