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德意志第二帝國常駐聯合國大使奧爾岑多夫,心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奧爾岑多夫是德意志第二帝國的第三位常駐聯合國大使,卻是幹得最出色的一位,其才能遠在兩位前任之上。
在他身上,能看到所有外交官的優點,卻很難發現缺點。
在擔任常駐聯合國大使之前,奧爾岑多夫在數個國家擔任過大使,有近三十年的外交工作經驗。更重要的是,早在大戰爆發前,他就已經是一名出色的外交官了,曾經在中國與紅俄擔任過駐外使節。在大戰爆發的時候,他在紅俄的帝國使館擔任秘書,參加了德俄開戰前的外交活動。大戰期間,奧爾岑多夫多次以外交特使的身份來到中國,非常熟悉中國的外交官員。
當然,周潤康也在其中。
豐富的外交經驗,讓奧爾岑多夫成了一名非常難以應付的外交官。
新聞事件之後,周潤康與奧爾岑多夫單獨會見了四次,前三次都很不順利,至少周潤康覺得,奧爾岑多夫非但沒有透露任何有價值的信息,反而從他這裡獲得了大量有用信息,掌握着主動權。
周潤康決定改變策略,如果不改變,他就不能奪回主動權。
“大使先生,這也許是我們最後一次單獨會面了。”周潤康的態度冷淡了許多,甚至沒讓秘書給奧爾岑多夫備茶。
當然,這也在暗示奧爾岑多夫,這次會晤不會持續太久。
“是嗎?”奧爾岑多夫不爲所動,顯得很平靜。這隻能證明他善於掩飾情緒,因爲周潤康的言行,已經傳達了很重要的信息。
“這次,我請你來,主要是爲了通報一件事情。”周潤康雙手合十。鄭重的說道,“我已經收到總統發來的指示,國民議會主要黨派領袖已經達成妥協,將在數日之後就出兵危地馬拉的議案進行表決,而通過的可能性幾乎爲百分之百。雖然總統很想動用否決權,但是對解決問題並無實質性幫助。”
“你是說……”
“大使先生應該知道,我國的現任總統並非軍旅出身。威望本就不足,如果動用總統否決權。很有可能導致局勢失去控制,從而產生更加惡劣的結果。可想而知,如果總統遭到彈劾,不管繼任者是誰,主張戰爭的勢力都會得到增強。發展到這一步,我們這些外交官也將無能爲力。”
“你是在威脅我嗎?”
“當然不是,我們都是外交官。我們的使命都是傳遞信息。”
奧爾岑多夫沉默了,因爲周潤康並沒說錯,在重大外交事件中,外交官並不是主宰,只是傳話筒。
“那麼,外長希望我傳遞什麼信息呢?”奧爾岑多夫不得不主動提問。
“一個危險的信息。”周潤康分開合十的雙手,右手在空中揮舞了一下,似乎想驅散某種看不見的東西。“我們都是外交家,都非常清楚,在我們不得不離開舞臺的時候。接下來登場的就是軍人。任何事情,只要輪到軍人做主,結果都不會好到哪裡去,肯定會造成生靈塗炭,甚至會導致國家滅亡。身爲外交官,我們有義務讓軍人永遠呆在幕後,不給軍人任何機會。”
奧爾岑多夫沒有開口,他是外交官。自然明白這番話的含義。
“現在的情況是,如果我們不做出努力,那麼我們就什麼都不是。”周潤康敲了敲辦公桌。“這不是你我的個人職責,而是身爲對國家、對人民負責的外交官的職責。是我們宣誓所要爲之效忠一生的職責。”
“外長閣下,既然我們都是明白人,不妨直說。”
“直說的話,那就是,如果我們依然在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上糾纏不清,那麼我們面對的將不是一場局部戰爭。”
奧爾岑多夫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表示明白周潤康的意思。
“更重要的是,如果讓軍人來主導一切,肯定會天翻地覆,現在的世界格局肯定會發生重大轉變。”周潤康嘆了口氣,說道,“設想一下,如果出兵議案落實,我國將不可避免的繞過安理會採取軍事行動。開了這個先例,意味着今後任何時候,有實力的國家都可以不把安理會放在眼裡,隨時可以爲了本國的利益把安理會置之度外。顯然,這同樣不符合貴國的利益。”
“這麼說,已成定局?”
周潤康點了點頭,說道:“這不是我們能夠決定的。你應該明白,我國國內的局勢非常複雜,主張戰爭的實力極爲強大,還得到了衆多利益集團的支持與協助,即便我們這些外交官做任何努力,都無法扭轉大局。”
“我明白你的意思,更清楚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關鍵是,我們是否已經盡到全力。”周潤康嘆了口氣,說道,“當務之急,我們必須維護安理會的權威。如果安理會形同虛設,那麼外交官就將成爲擺設,甚至會在重大事務中失去話語權。我們必須確保安理會依然有足夠的影響力,因此我們得首先達成一致,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外長閣下的意思是……”
“我不抱太大的希望,我只是覺得,貴國保持沉默對我們雙方都有益。”
奧爾岑多夫沒有開口,不過神色相當嚴肅。
“這是我唯一的要求。”
“外長閣下,我不能給你任何正式答覆,但是會盡最大的努力。”奧爾岑多夫知道,他必須表明立場。
“有大使先生的表態就足夠了。”
“當然,我也希望外長閣下能夠儘量拖延。正如你所說,如果外交家失去了在舞臺上表演的機會,那麼我們將面對更大的災難。”
“這麼會所,我們達成共識了?”
奧爾岑多夫點了點頭,他是外交家,而且知道戰爭的危害有多大,更清楚中德開戰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等奧爾岑多夫離開,周潤康才長出了口氣。
事實上,周潤康說的不是實話。
當然,這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外交本來就是爾虞我詐、相互欺騙,關鍵就看誰編織的謊言更具有矇騙性。
國民議會的部分議員確實在推動出兵危地馬拉的議案,只是兩個主要政黨的領袖並沒有在這件事情上達成一致,也沒有向席存瑞逼宮,因此暫時還不存在繞過安理會,單方面發起軍事行動的可能。
關鍵是,周潤康把這一切都當真了。
雖然奧爾岑多夫是一位經驗豐富的外交官,他也沒有察覺出這是個謊言。
除了周潤康的演技出衆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因素,即拖到最後,中國肯定會繞過安理會單獨發起軍事行動。主要就是,推動戰爭的並非中國當局,而是中國的利益集團,特別是軍工利益集團。
對於中國的軍火企業來說,這場戰爭的意義太爲重大了。
說得嚴重一點,如果戰爭不在年內打響,到年終結算的時候,至少有半數的軍火企業會因爲業績不佳而倒閉。
這意味着,將有數十萬工人失業。
從這個角度來看,這也意味着席存瑞的政府將遭到嚴重質疑。
要知道,在大戰結束後的十多年裡,中國的經濟建設一直沒有遇到大麻煩,民衆對前幾屆政府都較爲滿意。增加數十萬失業工人,意味着有數倍於此的民衆失去生活來源,更意味着將會有更多的人希望席存瑞下臺。
顯然,做爲政治家的席存瑞,絕不會拿民意開玩笑。
到這個地步,不管席存瑞是否在儘量避免戰爭,他都將在雙重壓力下,批准由國民議會通過的戰爭決議。
顯然,奧爾岑多夫也明白這一點。
兩位外交家都知道,他們必須跟時間賽跑。既然戰爭無法避免,就必須儘可能的降低戰爭所造成的負面影響。
身爲外交官,自然以保護外交爲主要目的。
說白了,就是維護安理會的權威。
要知道,安理會是外交家的舞臺,而不是軍人的舞臺。如果這個舞臺變得黯淡,那麼外交家必然不再受到關注。
外交家失去了舞臺,必將由軍人主宰一切。
從某種意義上講,外交家是軍人的天敵,因爲外交家的使命就是用非戰的方式去解決矛盾與紛爭,把戰爭關在牢籠裡面,讓軍人永遠無法獲得建功立業的機會,也就讓軍人失去了存在的主要價值。
更重要的是,只要局勢失控,受到戰爭威脅的不僅僅是危地馬拉。
也許,在危地馬拉,中德會有一方做出妥協,而且很有可能是德意志第二帝國,可是這並不意味着中德矛盾得到了化解,而是變得更加嚴重。那麼,在下一次類似事件中,中德還會妥協嗎?
總有一天,中德矛盾會全面爆發。
這就意味着,即便是軍人,也不可能控制住戰爭的走向。
到時候,戰火將吞噬一切,沒有任何一個國家、任何一個民族能夠在中德全面戰爭中成爲勝利者。
顯然,任何一名外交家都不想看到這樣的結局。
所幸的是,優秀的外交家都有足夠長遠的目光,也知道從根本做起,在威脅出現的時候就加以遏制比事後補救更加重要。
顯然,奧爾岑多夫是一名優秀的外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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