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老爺子心裡非常的失望,但是他沒有流露出來。家裡的幾個子女,一個不如一個。唯一能挑大樑的,也就是周雲英這個大兒媳了。讓旁支或者外室的子女進沈家這種事情是絕對不被允許的。沈家的直系不會答應,周家也不會答應。一旦周家的關係搞僵了,意味着周家的生絲來源可能就斷了。
周雲英爲啥能挑大樑,不就是在生絲的問題上,一直站在沈家人的利益角度,去跟自己的老爹和兄弟作對麼?老爺子最看重的也就是這點了。無奈的是,大兒媳一直沒再生,長房就一個兒子。其他幾個庶出的子女,要不是年幼,要不就不是這個材料。老頭子都快六十了,四十好幾才生的長房兒子,一直讓他去讀書,不知道這個決定是對還是錯。
媳婦乾的那些事情,他都知道。但是他堅定的支持了,在這個問題上沒有什麼對錯之分,只有家族的整體利益纔是第一位的。現在看來,必須在有生之年,尋找一個更妥當的法子來應對將來。否則,就今天發生的事情今後再來幾次,沈家傾覆也不遠了。
周雲英看似很乖巧的站在面前,等着老爺子的最後決斷。這個家,老東西一天不死,就能左右一切。下午的陽光換了角度,屋子裡有點暗,沈老爺子坐在一個陰影處,看出請他臉上的表情。但聞起一貫無任何感情的聲音道:“雲英,今天開始,美洲貨那一塊,讓高林全權打理吧。你就不要過問了。”
周雲英身子晃了幾下。伸手扶了一下茶几才站穩。她也知道今天自己魯莽了,但是之前怎麼都沒想到,處置的結果會如此的嚴厲。奇怪的是,周雲英不恨老爺子,反倒恨起陳燮來了。尤其是那傢伙目空一切的嘴臉。恨的讓人壓根癢癢。要不是顧忌身份,都能咬他一口肉下來,嚼碎了吞肚子裡才解恨。
“媳婦知道了,這就去移交賬目。”周雲英的態度沒有絲毫的不滿,甚至意外的沒有怨氣。沈老爺子多少有點意外,怎麼一點怨氣都沒有麼?這樣的話。要仔細觀察,然後才能決定要不要走下一步了。
沒一會,沈高林出現在門口,老爺子虛無縹緲的聲音在裡面傳出:“陳思華這個人,你怎麼看?我指的是生意上的事情。”
“回老爺。就生意而言,他這個人把什麼都會擺在桌面上,然後大家來談。你看到了,去爭了,他會做適當的讓步。你沒看見,沒去爭,那是你的損失,他不會客氣。”
“哦?還有這等事情?你仔細說說。”老傢伙的聲音變的高了些。真實了許多。
“比如美洲貨的運費問題,一開始的時候,大家都沒在意。都覺得運費自己出是理所應當的,沒人去計較這個。一直到今年二月,杭州的一個商家在面見劉大掌櫃的時候,無意的提了一句。結果人家劉慶跟他說,這事情要等下一次招商的時候再談了,之前的都寫在代理協議內了。大傢伙這才曉得。這事情其實是可以談的。可是去年就把今年的合約都簽訂了,吃的虧你也只能乾瞪眼。這個事情。給我一個啓發,應該重新仔細的研究一下代理合約了。也許裡面有很多被我們忽略掉的利益。這麼說吧。我們習慣的人情優先的那一套,在他身上能找到很重的痕跡,但是他這個人更重視的是契約。”
“原來還有這樣的事情,那麼你都發現了什麼?”
“回老爺,經過一段時間的研究,我發現一個以前忽略的問題。就是代理價格,之前都是聯合商號說多少就是多少,一點折扣都不打。仔細研究後在合約上我發現了一個很靈活的地方,代理折扣酌情而定,以前我的理解爲根據美洲貨到岸後的損失來決定折扣。但實際上在操作的過程中,這一條從來就沒發生過變化。我就納悶了,哭死不得其解至於,家裡那位整天斤斤計較的婆娘見我發愁,就問一句。我告訴她,結果她說了一句,這不是給咱討價還價的餘地麼?我聽了覺得有道理,試着給登州那邊去了一封信,談到蘇州這邊的折扣事宜,提了一些苦難,比如水路運輸,船小需要的人多,不如走海路可以跑大船。就在陳思華抵達蘇州前幾天,我接到了劉掌櫃的回信,他表示可以讓半個點的折扣。原先的代理折扣是五個點,下半年,改成五點五個點。”
沈老爺子陷入了久久的沉默,過了近十分鐘,才長嘆一聲道:“誤大事了。”
沈高林狠狠的吃一驚,驚道:“老爺,有挽回的餘地麼?”
陰影中,沈老爺子慢慢的走出來,花白鬍子的臉上,面部表情極爲難受。
“不必了,這個人善用陽謀,什麼都擺在桌面上,你自己看不到,怪不得人家。”一番話,勾起了沈高林的危機意識,連忙問:“老爺,難道他要對沈家不利?”
“難的是這個人做的事情,就算擺着給你看,你都看不懂。就算他明着謀算沈家,你都未必能看明白他的意思。非得吃了虧,你才發現,你發現了也沒脾氣,因爲他很守規矩。爲今之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我總覺得,問題不會出在美洲貨上頭。”
住進宅子才發現,後院還有一個花園,怎麼也有三畝地那麼大,中間有個葡萄架子,下面擺了一張竹牀,正值下午三點多,正是熱的時候。
邊上還有條溝渠,彎彎曲曲的繞着葡萄架子一圈,最後流進一個人工小湖裡。湖邊有暗渠,漫出來的水經過暗渠流出去。
“江南什麼都好,就是耗蚊香。”陳燮轉了一圈,來了這麼一句。
顧喜笑道:“老爺是趕上了好年景,今年的雨水少,不然梅雨季節就能讓您生黴。”
這句話把陳燮給帶回現實來了,是啊,今年的雨水少。今明兩年,在官兵的不斷打擊下,西北流寇屢敗屢戰,屢戰屢敗。但是兵沒有被滅絕的原因,不就是乾旱麼?沒飯吃的百姓到處都是,有個人出來帶頭,就是遍地的野火。一次一次的失敗後,大大小小數百戰之後,流寇也磨練出了一批成熟的首領和百戰餘生的老兵。至六年冬天,高迎祥過了黃河,從此中原遍地烽火。大明朝的腹地,因爲流寇的“就食”,而變成了戰亂之地。
掰着指頭算時間,也就是一年半了。還有就是明年的七月,清軍攻克旅順的事情。這個時空,陳燮要對“我大清”說一句“no”。咱先練一練,教教你怎麼做人再說別的。
陳燮這麼一走神,顧喜就察覺到了,立刻對身邊的丫鬟努嘴。小丫鬟很是機靈,悄悄的退出去,顧喜不疾不徐的給陳燮打扇子,躺在竹牀上發呆的陳燮,感覺到一陣疲倦,閉上眼睛沒一會就睡着了。
一覺起來,已經是黃昏,中午隨便對付一頓的陳燮,腹中飢餓,渾身汗津津的,先去井邊打一桶水,摸了摸透心涼,放棄了衝井水涼的打算。別鬧出病來。
只好張嘴叫人,顧喜和丫鬟拿着梳洗的用具過來,陳燮梳洗的時候,很自覺的在一邊彙報:“下午找了牙行的人,僱了一個手藝不錯的廚娘,還有兩個洗衣服的婆子。奴家尋思,今後這裡用船的地方多,便讓人去請阿月嫂來了,問她是不是願意長期把船包給下來。她倒是很樂意,具體價錢,奴家沒法做主,得問問您。這不,她在院子門口候着呢,您要不要見一見?”陳燮的腦子裡閃過那天夜裡在船上喝酒的一幕,可恥的有了點上火的動靜。
“算了,你拿主意吧。問問她,往年能掙多少,我們這裡給她加三成。月初按月給銀子。”
顧喜沒立刻走,而是笑道:“老爺,這樣怕是不妥,不如您去說。畢竟一條船上都是女人,您在的時候還好一點,您這一走,將來怕是要叫人欺負。”
這可不是顧喜良心發現,船孃一家的死活,跟顧喜不相干。這不過是她發現陳燮的心似乎很善良,對那小女孩很喜歡,所以才投其所好,並且做的仔細一點。
果然不出顧喜所料,陳燮聽了當一回事,點點頭道:“說的有道理,今後她們一家人,來回跑水路,可保不住蘇州這邊不出一兩個混蛋。真要是你情我願的,那也就算了。”
顧喜暗暗得意,趕緊伺候陳燮穿戴完畢出來,阿月嫂牽着女兒在外面等着,看見陳燮出來,上前磕頭。這才兩天的時間,陳老爺就在蘇州買了宅子,顧姨娘還要包船,去哪找這麼好的買賣。
陳燮坦然受禮,這裡是明朝,給官老爺磕頭是禮數。等她們起來,這才笑道:“喜兒都跟我說了,這事情我看可以。這樣,平時你們住在宅子裡做點雜事,包吃包住一個月一個銀圓的工錢。需要用船,你們再辛苦出船。根據具體的路程,按照市價決定費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