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深臉色陰晴變化不定,拿出物證?這純粹是不可能的,當時他親眼看到錢不離一腳踩在孫御史的腳後跟上,然後孫御史就從臺階上滾了下去,在冷兵器時代,可沒有辦法把這情景定格下來,除非嚴刑拷打、逼錢不離說出真相……天知道被嚴刑拷打的人會是誰!
“陶大人怎麼不說話呢?”錢不離在旁又擠兌了一句。
“天理昭昭,錢不離,你別太得意忘形了,此事早晚會大白天下的,就算你再能狡辯,也掩不了萬人之口!”陶深乾脆豁出去了。
“你還知道天理?真是稀奇啊……”錢不離朗笑道:“當初陶大人說陛下是不忠不孝的亂臣賊子,上表要求軍部馬上進攻福州、剿滅叛逆的時候,你心裡在想什麼?現在搖身一變,又說姬勝烈是弒父篡位的叛逆……看來天下人皆是叛逆,只有你陶大人是忠臣啊!”錢不離這番話說的真是異常惡毒,稍微有些自尊心的人聽了這話,肯定連死的心都有了。
“錢將軍,陶大人當初不過是受人矇蔽而已,再說陛下屢次重申,往事一概既往不咎,今天錢將軍把舊帳提出來……有些刻薄了吧?”沈濤淡淡接道,他再不露面不行了,普通的大臣根本無法壓制錢不離,只有他出面,才能讓錢不離有幾分顧忌。
“我知道、我知道。”錢不離笑着擺擺手:“陛下說既往不咎,那是陛下的仁慈,可做臣子的總該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吧?就算不回家閉門思過,也得謙遜些是不是?陶大人卻成天找麻煩,擺出一副忠貞不二的樣子,做給誰看?陶大人,誰……不知道你的底細啊?”
咳咳……陶深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一條繃起老高的青筋從脖頸直竄上前額,在劇烈的咳嗽聲中,鮮血從他的嘴裡流了出來。染紅了下巴和前胸。說起以前的事。陶深確是感到羞愧難當,但那時不是他一個人在罵姬勝情,現在站在朝堂上地大臣們,其中有不少人比他罵得還要厲害,錢不離不找別人地毛病,卻偏偏抓住他不放,真是讓人憤恨啊!陶深明白,他以前擁有的一切都在今天失去了。縱使姬勝情能繼續用他,但他哪裡還有臉面站在朝堂之上!可這又怪得了誰呢?誰讓他出頭爲難錢不離了?
衆朝臣看到眼前的情景,心裡想什麼的都有,如果換成昨天,會有一撥接一撥的大臣站出來爲陶深說話,現在卻沒有人敢出來了,捫心自問。當初能有一半以上的大臣都或多或少說過姬勝情的壞話,如果錢不離把矛頭指向他們,他們就是第二個陶深,在這種關鍵時刻誰都不想當靶子。
“不要把陛下的仁慈當成軟弱!你們太過分了!”錢不離地神色轉冷。而且用了‘你們’二字泛指,其語中不乏警告的意思。
“錢將軍,以前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姬勝情緩緩說道。
“遵命,陛下。”錢不離退了回去。
姬勝情的目光轉到了那幾個御史身上:“你們可有物證證明錢將軍故意殺害朝廷大臣?”
那幾個御史面如死灰。陶深身爲內閣大臣之一,都落得如此下場,他們的將來可想而知,其中一個御史鼓足了勇氣道:“陛下,小臣親眼所見,是錢將軍踩上了孫大人的腳,所以孫大人才從臺階上跌下去的!小臣發誓……”
“夠了!”姬勝情一聲厲喝:“你怎麼知道錢將軍是故意還是不故意?難道你能讀懂人心麼?你又憑什麼說錢將軍踩上了孫大人地腳?有何證據?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們是控告錢將軍當衆殺害大臣。這就是你們口中的‘殺害’?”
那御史顫抖着俯下身去,不敢再說話了。
“陛下,臣還有話要說。”錢不離又‘搭茬’了。
“準!”姬勝情對錢不離可是無比大方的。
“臣絕對沒有碰到孫大人!當時上朝地時候,臣依照左文右武的順序站在右邊,他一個御史中丞應該居中而行,把文武分開,以示御史臺身負監察百官之職,誰知他卻突然衝到了臣的前面,幸好臣反應及時,纔沒有撞到孫大人,可惜孫大人衝得太急了,竟然自己從臺階上滾了下去,與臣可是一點關係也沒有的。”
“黃門侍衛何在?”姬勝情地臉愈發陰沉了,她現在不是一個普通的公主,而是國王,不可能隨便嫁人,所以姬勝情刻意讓錢不離成爲武將中的第一人,然後再冊封錢不離爲公爵,等到將來與錢不離談婚論嫁的時候,也就沒有了阻力。姬勝情聽明白了,這是那個孫姓的御史中丞故意向錢不離挑釁,不管錢不離是寸步不讓,還是隱忍一時,都是一件丟面子的事,當然,錢不離的面子就是她姬勝情的面子。
聽到姬勝情地喝令,廷外衝進來十數個黃門侍衛,內廷中的黃門侍衛全都是月色公爵的人,用沈濤和段戈的人來說錢不離會不放心,連姬勝情也會感到不舒服。
“孫中丞是從右側跌下來的還是從中間跌下來的?”
“陛下,是右側。”爲首的黃門侍衛毫不猶豫的說道。
“好一個孫中丞,人說老不以筋骨爲能,這孫中丞倒是老當益壯啊!”姬勝情冷笑道:“你們還有何話說?”
說到這個地步,誰還能有話說?孫姓御史中丞想故意給錢不離難堪,卻一不小心從臺階上跌下去成了一個最好的解釋,錢不離故意殺害朝廷大臣?先找出證據吧!
“把這幾個誣告錢將軍的罪臣帶下去,交由皇城巡捕總都監武鍾寒處置,我不想再看到他們了!”姬勝情這句話等於是判了他們死刑,衆臣都知道武鍾寒是錢不離的心腹,交給武鍾寒和交給錢不離根本沒有任何區別。
陛下。。陛下饒命啊……幾個御史剛叫了兩聲,就被撲上來的黃門侍衛按得動彈不得,隨後一個個被掐住喉嚨拖了出去。
姬勝情掃視了一圈:“各位都是姬周國的棟樑,很多事情你們心裡有數。今天朕敝開心說幾句話。姬周國大亂方定,在內,民心思安,在外,割讓雲州的恥辱還等着我們去洗清,現在是大家齊心協力、中興姬周國的關鍵時候,朕不想再看到今天這種事情了。”
姬勝情這番話擺明了是在偏袒錢不離,今天的事情既可以說是被孫姓的御史中丞挑起來地。也可以說是由錢不離挑起來地,但那個御史中丞已經死掉了,如果姬勝情能一碗水端平的話,錢不離也要受到懲罰。不過姬勝情有自己的想法,爲什麼要責罰錢不離?在她惶恐不定、遠走他鄉的時候這些大臣哪一個幫她了?她是靠着誰坐上王位的?別說只是死了一個挑釁的御史中丞,就算錢不離無法繼續忍耐,帶着天威軍殺到這裡。來個血染王宮,她也會堅定的支持錢不離!
能在大殿中的人都是人尖子,自然明白姬勝情地意思,不管心中服不服。衆人還是唯唯諾諾的低下頭去。
“還有一件事,一直壓在朕的心底,今天朕把事情告訴你們,讓你們有個準備。當日朕在通州府時。曾當衆說過,誰攻下了皇城朕就要冊封誰爲公爵!錢將軍不負朕的厚望,攻下了皇城、趕走了逆賊姬勝烈,所以……近日我將冊封錢將軍爲帝國公爵。”朝臣的氣勢已折,遂把這件事情推了出來,準備乘勝追擊,把錢不離的封爵變成鐵板定釘的事實。
衆朝臣都被驚呆了,倒是有人聽說過姬勝情地承諾。但以爲姬勝情只是一時激動做出的承諾,誰也沒往心裡去,而且這些時日來一直沒什麼動靜,封爵的傳聞也就逐漸淡了下來,此刻聽到姬勝情的話才知道,原來姬勝情不是忘記了自己地承諾,而是在找一個合適的機會。
可惜現在廷中瀰漫着一種奇怪的氣氛,姬勝情今天的表現太過驚人了,專權擅斷、氣勢凜冽,與往日完完全全是兩個人,瞬息之間,一口氣決定了五、六個大臣地悲慘命運,在衆朝臣們心中引發了懼意。他們以爲姬勝情只是一個柔弱的女人,不論是誰看到一隻溫順的小貓突然變成了咆哮的猛虎,都會感到害怕。
雖然沒有人提出反對,但是衆朝臣們也不想說出違心的話,所以也沒有人贊成,錢不離自不可能爲了姬勝情要冊封自己而出言贊成,一時間,大殿中鴉鵲無聲。
“陛下,開國聖主曾說過,姬周國最多隻能……”沈濤話沒說完,就自己把自己說愣了,開國聖主說過,姬周國只能有四個公爵,這是爲了防止後代有不孝子孫,不知道輕重胡亂分封貴族,結果必會削弱王權。但四個公爵中的賀氏已經被剝奪爵位了,想用這個藉口讓姬勝情打消念頭,是沒有用處的。
段戈連忙接道:“陛下,當年月、段、沈、賀四家都立下了不世大功,才能被開國聖主冊封爲公爵,錢將軍雖然南征北戰,爲陛下立下汗馬功勞,但是……”
“但是什麼?功勞不夠大?”姬勝情截道:“力挽狂瀾於極危、匡扶社稷於將傾,如果連這也不是大功勞的話,朕倒真想問一問你,什麼樣地功勞纔是大功勞?”
段戈被問得一滯,眼睛不由轉向了姬勝情身後那還在晃動的珠簾,打死他他也不信,這種針鋒相對的話能是姬勝情問出來的,想想姬勝情剛纔的氣勢,再想想姬勝情昨天的表現,段戈起了疑心。
“想當初,朕被逼無奈遠走雪原城,誰知我那心地狠毒的弟弟卻還是不放過朕,竟然與扎木合勾結,妄想用借刀殺人之計至朕於死地!當朕得知扎木合的近衛輕騎出現在雪原城外的時候,朕非常絕望,甚至……有了自盡的念頭!幸好在這時候,朕遇到了錢將軍,真是死裡逃生啊!不過朕當時萬萬沒有想到,錢將軍能帶給朕的。不是一次死裡逃生。而是朕的輝煌!從雪原城,到福州,最後到這裡……”說到這姬勝情驀然站了起來,如蔥白的手指筆直的指向了下面的王座,臉色無比肅穆:“這就是朕地輝煌!這就是朕地奇蹟!而且朕堅信,錢將軍能帶給朕的,絕不止現在這些!你們認爲錢不離做得還很不夠?好!誰認爲比錢將軍做得更好的,站出來。挺胸擡頭站出來!以後你就是帝國的公爵!”
姬勝情確實是受到了天雨的點撥,此刻天雨正悄悄躲在珠簾後,生怕姬勝情被衆朝臣難倒,但姬勝情這番話都是她自己說出來的。完全放開了顧慮,沉浸在應該扮演的角色氣氛中,姬勝情這個往日裡柔弱的女孩子,頭一次舉起了手中地權力之劍。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今天是姬勝情初露崢嶸的日子!
錢不離瞪大了眼睛,姬勝情鳳目含威、臉色凜然,嬌小的身體卻散發着驚人的氣勢,想想以前姬勝情和自己玩猜手指遊戲時的樣子。再看看面前傲立的女王陛下……這丫頭今天是怎麼了?難道被外星人洗腦了不成?這麼強悍……
位列武將末座的梁山鷹心中大急,公爵是什麼?那是富貴地終極啊!如果錢不離被封爲公爵,他還怎麼和錢不離鬥下去?梁山鷹剛想站出來,卻聽到文臣中有人嬌咳一聲。隨後看到月色公爵越衆而出。
“陛下說的好!錢將軍血戰沙場、力撐危局,立下的功勞縱使與我月氏先祖相比也不遑多讓,理當冊封爲公爵!再說陛下是金口玉言,難道還要讓陛下失信於天下麼?”月色公爵微笑着掃視一圈,和梁山鷹對視時快速使了個眼色。
梁山鷹對月色公爵可是又敬又怕的,月色公爵心機警敏,有些事情梁山鷹心中起了什麼念頭,還沒等說出口。月色公爵就知道了,此刻梁山鷹雖然不懂月色公爵爲什麼要幫錢不離說好話,當他認爲月色公爵絕不會坑他,遂大步走出了臣列:“不錯!陛下,如果象大將軍這樣立下諾大功勞地人也不得冊封,會冷了將士的心啊!”
有月色公爵和梁山鷹做榜樣,一些原本與錢不離不冷不熱的朝臣也站了出來,開始歌功頌德,很明顯,錢不離現在是‘聖眷正隆’的大紅人,見風使舵是應該地,這也是他們的本能。
“還是有人能明白朕啊……”姬勝情的神色有些鬆動,旋即揮了揮袖子:“今天的事情就這麼定了,退朝!”
姬勝情退朝的命令有些突兀,但衆朝臣、包括錢不離本人都有些迷茫,誰也沒注意,道安之後衆人紛紛退出了大殿。
等到姬勝情回到自己的寢宮之後,一頭軟倒在牀上,胸口上下激烈的起伏着,把柯麗嚇得差點尖叫起來,看到姬勝情用手勢阻止她叫人,她的心纔回落了些,知道姬勝情沒有大事。
其實姬勝情這一番爭鬥下來,已經把自己地體力都耗空了,大腦也用過了度,如果不是感到眼前發花的話,她也不會那麼突兀就宣佈退朝,而且還沒有理會天雨,徑直回到了自己的寢宮,她擔心在外多呆一刻,她就會出醜。
正在柯麗爲姬勝情按摩的時候,天雨在柯藍的攙扶下,也回到了後宮,天雨雖貴爲王宮的總管,但女王的寢宮對他來說也是一個不可誤入的禁區,不過姬勝情沒有那麼多顧忌,生母早亡,她是在奶媽和天雨總管的照顧下長大的,遂命柯藍把天雨攙扶進來。
“天雨伯伯,今天我沒做錯什麼事吧?”姬勝情趴在牀上問道,現在她實在不想起來,也顧不上什麼禮貌不禮貌了,而且這心情一鬆下來,她的自稱也變成了‘我’字。
“非常好!陛下,您沒有注意錢將軍用什麼目光看您麼?”天雨微笑起來。
“哼!”姬勝情得意的皺了皺鼻子。
“柯麗,你沒看到真是可惜了,陛下今天威風得很呢!”柯藍笑嘻嘻得說道。
“這可不是真正的威風。”天雨笑着搖搖頭:“陛下,您以前注意到錢將軍是怎麼約束部下的麼?”
姬勝情得意的神色逐漸退去,沉吟半晌,說道:“有時候……他只需一聲輕咳、一個眼神,原本亂哄哄的一團人就突然沒動靜了,不像……不像我,大喊大叫了半天,才把他們嚇住。”
“陛下,您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很多,平時注意觀察錢將軍吧,據老奴看,錢將軍絕非常人!”
“那當然!”姬勝情接道,她最得意的事情,就是在危難關頭結識錢不離了。
“那當然!”柯藍和柯麗不約而同的在心裡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