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血色葬禮(下)
嘩啦一聲,被火焰烤得酥脆的天花板落下一塊碎石,砸在了馬克身邊。
馬克嚇得後退一步,嚥了口唾沫放聲大喊:“雷文,裘德拉!”
“你們聯合在一起,陰謀殺害我的父親,篡奪本該屬於我的爵位。”
“我一定會把這罪行公之於衆,斯萊特家族、福克斯家族,都不會容忍你們的惡行!!”
“你們就等着上火刑架吧!”
他一邊說着話,一邊慢慢向後挪蹭,最後一句話說完,已經倒退着走出了大門。
馬克狠狠握緊了拳頭,右手尾指戒指上黑色的寶石閃亮、破碎,頓時便有一團濃稠如同墨汁的黑暗涌出,將整個大廳都籠罩其中。
這是儲存在戒指中的一次性二階魔法“黑暗天幕”,只有施法者才能夠在環境中如常視物。
幾分鐘後,當黑暗散去,而馬克已經不見蹤影。
裘德拉狠狠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
隨着馬克逃跑,鐵爐軍團的內戰也得以平息,無論此前忠於哪一方,現在他們都只能是裘德拉的士兵,紛紛放下了武器,向他們的新任男爵行禮。
但裘德拉並沒有迴應這些人的忠誠,他呆呆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巴尼,嘴角在無意識地抽動。
巴尼還那麼年輕,還只有十一歲,他本可以擁有光明的未來,現如今卻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雙眼驚恐地圓睜,嘴角掛着還未乾涸的血沫。
看到巴尼的樣子,裘德拉真正感受到了什麼叫錐心之痛——他的心臟,真的在疼!
這是他唯一的兒子。
邁着略有些搖晃的步伐,穿過那些肅靜行禮的士兵,裘德拉走到大廳角落,這裡正有許多僕人縮在一起。
踢翻一個擋路的奴僕,裘德拉彎下腰去,抓住一個侍女的頭髮,將她從人羣中拖了出來。
她的小腹高高隆起,顯然懷胎已久——她名叫芬莉,馬克的情人。
“啊——”
芬莉雙手抓着裘德拉的手,哀嚎着想要讓他鬆開,卻沒有絲毫效果,雙腿被拖在地上,被散落的玻璃碎片割得鮮血淋漓。
將芬莉拖到巴尼的屍體前,裘德拉從地上撿起了一把長劍。
在看到面前屍體的一刻,芬莉就意識到了自己即將面對的命運,強烈的恐懼刺激着她的神經,讓她感覺小腹一陣抽動,雙手不自覺地摁在了上面:
“裘德拉大人,我的孩子要出生了,您怎樣對我我都心甘情願,請您放過我的孩子,孩子是無辜的啊!”
但裘德拉對此充耳不聞,他拽起芬莉的頭髮,長劍抹開了這位母親的咽喉。
鮮血噴涌開來。
芬莉倒在地上,雙腳還在抽搐,雙手護着自己的肚子,眼中帶着驚恐和痛疼——她還沒有死。
但裘德拉並不準備這樣結束,他一腳踢開芬莉的手臂,橫跨一步踩住她的雙手,雙手倒提長劍,高高舉起,對準芬莉的小腹猛然刺下!
絕望的光芒在芬莉眼中定格。
就連圍觀的鐵爐堡士兵們都移開了目光。
隨手將長劍丟在地上,裘德拉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心頭卻沒有半點輕鬆。
雷文走到裘德拉身邊,手中已經多了一份契約:“簽了它。”
看到雷文的面孔,裘德拉恨不得一巴掌將他的手扇飛,可一想到此前雷文那雷霆一擊,裘德拉只能把所有情緒全都嚥進肚子,伸手將契約接過。
上面的內容很簡單,裘德拉要交還本就屬於雄鷹領的鷹嘴山和千針叢林,同時還要將灰山礦場永久割讓給格里菲斯家族。
契約的格式非常正式,只要遞交到貴族理事會備案就會立即生效,違背契約者,將受到王室的嚴懲,最輕也是削去貴族頭銜、剝奪封地。
真要是簽了這個契約,裘德拉的名字一定會在家族歷史上留下清晰的一筆,被所有沃頓家族後來的成員唾罵。
可他沒有拒絕的資格。
在契約上籤下自己的名字,以鮮血爲墨摁上手印,裘德拉將它交還給了雷文。
雷文看過契約的內容,點頭離開。
看着雷文的背影遠去直到消失,裘德拉猛一腳踹開了地上芬莉的屍體,高聲道:“所有人,搜索整個鐵爐堡,凡是馬克的餘黨,殺!”
“是,男爵大人!”鐵爐軍團領命退去,侍從和侍女們也都倉惶離開。
整個大廳,就只剩下裘德拉一個人。
他抱起巴尼的屍體,靜靜坐在臺階上,目光呆滯。
整個大廳一片狼藉,一多半都籠罩在烈火之中,牆壁被薰成黑色,傾倒的桌椅上插滿了羽箭,各色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鮮血混在一起,無分彼此。
他們都是鐵爐領的精銳,卻白白死在了這裡,死在了鐵爐領前任男爵的葬禮上。
裘德拉的目光移動,先是落在塞伯隆身上,然後是薩里、拜勒姆和亞登,這四人都是鐵爐領的受封騎士,如今全都變成了屍體。
這一場葬禮,鐵爐軍團損失近半,四位受封騎士全數戰歿,整個鐵爐領上上下下,就只剩裘德拉一個超凡!
而這場血色葬禮,註定會傳遍整個諾德行省。
無論是武力還是聲望,此刻的沃頓家族,都已經衰弱到了極點。
而受益者就只有一人——雷文!
“該死的馬克……”裘德拉恨恨地捶着地面:“……該死的雷文!!”
同一時刻,在鐵爐領外的叢林內,他的兄弟進行着相同的咒罵:
“該死的裘德拉,該死的雷文!!!”
雖然暫時失去了繼承權,但他還有機會!
在葬禮上進行突襲,馬克進行了精密的籌備,自然也包括失敗之後的逃跑路線。
此前說要向斯萊特或者福克斯家族求助,純粹是爲了麻痹雷文和裘德拉,引開他們可能的追擊人手,隱藏自己真正的目的。
接下來馬克會前往鐵爐領東北邊境處,那裡有準備好的衣服、戰馬和金幣。
之後他將改頭換面,通過凱特男爵的領地,前往薩弗裡郡,然後橫穿希波克、維爾特、霍吉斯、碧梨郡,進入鄰接的莫利尼爾行省。
到時候,他會再想辦法一路前往王都,將裘德拉和雷文的罪行公諸天下!
王都裡會有許多爵位高貴、卻還沒有封地的貴族,馬克本來還覺得單憑鐵爐領難以讓這些大人物們動心。
但現在不同,事情牽扯到了雷文,一個子爵領足以讓大多數貴族眼饞!
這樣一來,馬克不僅僅能夠拿回鐵爐領,還有可能獲取更多的領地!
就在暢想未來、爲自己打氣的時候,馬克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就好像身後有什麼人在跟着自己一樣!
“誰!?”
馬克立即抽出長劍,猛然回頭。
然而面前只有被風吹動的灌木、雜草和樹枝。
“呼——”長出口氣,馬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喘勻了呼吸,馬克回身就要繼續逃離,然而剛剛轉過身來,他就呆愣在了原地。
填滿了他視野的,赫然是一對碩大的鼻孔!
“啊……!!!”
馬克的心跳頓時漏了一拍,他噗通一聲坐倒在上,手腳並用向後爬去,慢慢看清了眼前巨物的輪廓。
那是一頭碩大無朋的魔獸,光是頭顱就足有房屋大小,形如蜥蜴,覆蓋着墨綠色的鱗片,血盆大口微微張着,每一根牙齒都銳利得像是長劍,粗壯的前肢立在地上,支撐着那堪稱肥碩的圓潤身軀,這使得它看上去不再那麼兇猛,反而有幾分……可愛。
讓馬克心中稍定的是,這頭魔獸並沒有吃掉他的意思,至少現在還沒有,它只是站……或者說是坐在原地。
來不及思考爲什麼這種龐然大物會出現在這裡,馬克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跑!!!
他掙扎着站起身來,選擇了另一個方向開始奔跑,可沒等他跑出兩步,眼前的景象又發生了變化。
原本晴朗的天空烏雲密佈,閃電如同蟒蛇般在其中流竄,狂風驟起,草木橫飛!
就在他前方十幾米的地方,一條條耀藍色的光芒憑空出現,在半空中匯聚、凝實、變化,化作一枚枚深奧而繁複的魔法符文,呼吸般閃爍着。
咔——
伴隨清脆的響動,一條深藍色的裂痕在藍色符文間出現,裂紋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隨後砰然破碎,再也看不到任何景色,只有一團幽深無比的虛空!
這一刻,馬克的靈魂都在顫抖,他不確定這虛空中會出現什麼。
是另一頭魔獸、還會是他從未見過的惡魔?
首先出現的,是一把通體亮銀色的權杖。
隨後,一道身影從中緩緩飄飛而出。
馬克的表情僵住,因爲他沒有想到從中出現的人竟然會如此年輕,如此——美麗!
栗色的頭髮隨風飄飛,又緩緩落在肩上,就像沒有任何重量。
光潔的額頭上,戴着心形的水晶頭鏈,一雙細長的眉毛顯出幾分凌厲。
皮膚細膩,就連風都不能在上面停留,粉潤的嘴脣鮮豔欲滴。
她披着流蘇般的白色長裙,香肩半露,顯出凹凸有致的鎖骨,腳上踩着一雙彷彿銀線勾勒出的高跟鞋。
馬克狠狠嚥了口唾沫,心跳驟然加快,恨不得立即撲上去,但隨着那年輕女人的眼睛緩緩睜開,馬克心頭的躁動頓時冰消雪融。
那是一雙琥珀色的眸子,深邃之中流動着彷彿時光長河般厚重的光彩,優雅、莊重、威嚴,給人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印象。
正是曾經出現在血腥高地上的神血女巫——
安諾。
嗖。
風聲從馬克頭頂響起,那如同小山般肥碩的蜥蜴輕飄飄地落在了安諾身邊,討好似的用頭頂輕輕蹭着安諾的手臂,神態甚至有幾分親暱!
這魔獸,竟然是她的魔寵!
“這位尊敬的女士!”馬克斟酌着自己的用詞,明明對方看起來比他還要年輕,他卻不自覺地用上了敬語,甚至有些慌不擇言:
“請問,您是迷路了嗎?”
安諾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你叫馬克?”
這種時候馬克本該隱藏自己的身份,但不知爲何,面對這個女人,他根本不敢說謊:“是。”
“很好。”安諾點了點頭,手指一擡,便有絲絲縷縷炫紫色的光芒從手指間流溢而出,向馬克涌去。
馬克瞳孔驟然緊縮,本能地察覺到了危險。
即便意識到雙方實力差距懸殊,馬克還是沒有放棄,他周身涌起棕黃色的大地鬥氣,轉身開始發足狂奔!
炫紫色的光芒與他擦肩而過,消失在了空氣中。
馬克臉上露出了愕然之色,下一刻,愕然就變成了驚恐。
密集如同玻璃破碎的聲音炸響,馬克眼前的畫面忽然崩碎,化作一片片參差不齊、閃爍着紫色光芒的刀鋒,將馬克團團包圍其中!
刀鋒如同鏡子,每一片都反射他因恐懼而扭曲的面孔。
他顫抖着四處張望,目之所及,除了黑暗,就是無窮無盡的刀鋒,就好像整個世界都化作了刀海!
啪嗒。
豆大的冷汗從額頭上滑下,落在一片鋒刃上,頓時被切成均勻的兩半。
“我、我跟您走!”馬克的聲音已經凌亂得沒有了調子。
漫天鋒刃悄然消失,就好像是從沒有出現過一樣,馬克雙膝發軟,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一片陰影出現在他身邊,那肥碩的蜥蜴背上,安諾正斜坐着。
馬克鬆了口氣,心頭甚至有點慶幸。
既然是要抓我,那總要帶我走,這樣一來,我還能和她共乘一次。
他開始暢想自己趴在安諾身邊時候的樣子了。
“小莫!”安諾忽然開口。
小莫?可我叫馬克啊?
就這一愣神的功夫,那肥碩的蜥蜴眼睛忽然亮了,彈出舌頭,攔腰捲住了馬克收進了口中!
“不許吃。”安諾又說。
小莫的神色暗淡下來(好餓!)。
“走吧,一會兒肯定能夠讓你吃飽。”安諾拍了拍蜥蜴的後腦。
小莫點了點頭,將口中的馬克甩得七暈八素,隨後調轉了身體,四肢用力,呼一聲跳了起來,張開前爪,拉出兩條船帆般的翅膜在空中滑翔,不久後又會落下,然後再度跳起。
幾個起落間,那身影便消失在了天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