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愛,稍縱即逝
雷文愣在原地,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您說什麼?”
“答應蒙特利爾,迎娶他的女兒。”克勞奇這一次說得更加清楚,語氣也更加沉重。
“爲什麼?”雷文皺起眉頭:“您還是不相信我對拉克絲的心意?”
克勞奇臉上浮現出一絲無奈:“正因爲相信,所以你們才更要分開。”
他指了指面前的桌子:“坐吧,其中緣由,我慢慢講給你聽。”
雷文坐到桌前,盯着克勞奇的眼睛。
這位年邁的神術師嘆了口氣:“一切還要從去年我收到那封信開始說起。”
去年,拉克絲給克勞奇寫了一封信,講述了她對雷文的崇拜、欣賞和喜愛,也講述了她內心的迷茫。
所以克勞奇才會來到雄鷹領。
這不僅僅是要考察雷文的品性、能力,更重要的是,他要保護自己的學生。
“可是您已經是七階大神術師。”雷文不解道:“誰還能在您面前威脅到拉克絲?”
克勞奇輕輕搖頭,問道:“你聽說過審判庭嗎?”
審判庭,教廷獨有的執法機構,負責糾察教廷內部的腐敗、不忠行爲,也會追緝隱匿於暗處的邪教。
在光明教廷勢力強大的國家,他們甚至會取代領主的執法權。
這本該是一個純粹的機構,可和整個教廷一樣,隨着時間推移日益腐化,對於教廷內部的貪腐行爲視而不見,甚至是同流合污,成爲教廷聚斂灰色財富的打手。
雷文當然也知道這些:“如果是他們的話,我手中還有一些金幣,應該能堵住他們的嘴。”
“沒有用的。”克勞奇道:“因爲這裡面的核心,不在於拉克絲,也不在於你。”
“那在於誰?”
“我!”
克勞奇看不慣如今教廷的荒唐做派。
凡是神官幾乎無人不貪,在什一稅的基礎上盤剝信徒、滿足自己的私慾,對信徒的生死毫不在乎!
外宅、情婦、兒女,貴族們有的他們都有,而且他們生活的奢靡和腐敗,比許多貴族有過之而無不及!
正是見過了太多這種醜惡,克勞奇才選擇隱退,成爲了一名苦修士。
誰都沒有想到,他47歲隱退,只不過用了16年,就在63歲時,從五階七星一路成長到了七階一星,成爲了僅有的5名七階強者之一。
而這些強者中,也只有他,選擇了放棄榮華富貴、一意苦修。
教廷如今雖然腐敗,但還是有一批人秉承着艱苦樸素的思想,看不慣如今教廷做派,自然就以克勞奇作爲精神領袖。
而如今,成長到了七階五星的克勞奇,只有71歲,成爲了下一任教皇的有力競爭者。
現任教皇聖烏班雖然有七階八星實力,但已經97歲,到了隨時會迴歸光明之主神國的年紀。
聖烏班不想看到克勞奇繼任,因爲依照克勞奇和他追隨者們秉承的理念,上位後,一定會對他的種種行爲進行清算。
到時,他的私生子、他的情婦、他給後代留下的財產都將會被清掃一空。
所以聖烏班始終在通過審判庭監視着克勞奇,並嚴格審查着他的每一份通信。
這些骯髒的隱秘,克勞奇沒有向拉克絲透露分毫,也就導致拉克絲毫無防備地寄出了那封信。
拉克絲是克勞奇唯一的弟子,也是他僅有的軟肋,對聖烏班來說,這是個絕好的機會。
如果能夠抓住拉克絲,將她和雷文明正典刑,對於克勞奇的聲望將會是一個巨大的打擊,更可以趁機懲戒克勞奇,讓他失去競爭下一任教皇的資格。
雷文道:“可是,我看您並不像是個貪戀權位的人。”
“教皇統領着教皇國,而你也是一位領主。”克勞奇看着雷文:“我有沒有野心,重要嗎?”
雷文爲之默然。
的確,克勞奇的存在本身對於教皇就是一種威脅。
“這段時間,我已經攔下了四批審判庭的人。”克勞奇面無表情地道。
“可我能攔一時,不能攔一世。”
“所以,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你和福克斯家族聯姻,這樣一來,你和拉克絲之間自然清清白白。”
“只有這樣,才能洗脫拉克絲身上的嫌疑,讓她脫離險境。”
“無論是對你還是對她,都是最好的選擇。”
沉默,良久的沉默。
克勞奇知道這對雷文並不公平,可這世界從來都不公平。
如果告訴拉克絲詳細緣由,那重擔會將她壓垮,而且以她的性子,寧死也不會和雷文分開。
雷文當然也知道這一點。
克勞奇沒有騙他的必要,可他實在是不甘心:“難道真的就沒有別的辦法?”
克勞奇拋出了一個問題:“菲頓諸城邦,夾在因薩帝國和你們凱恩斯帝國之間,存在了數百年,他們爲什麼沒有被吞併?”
雷文眼中流露出一絲恍然。
是了,無論是因薩帝國、還是凱恩斯帝國,都有開疆拓土的慾望,之所以小摩擦不斷、卻始終沒有大舉攻入菲頓諸城邦,就是因爲菲頓諸城邦夠強。
消滅他們的代價,遠遠超出了征服他們之後獲得的好處。
所以,雷文若是想要和拉克絲走到一起,就必須足夠強大,強大到光明教會啃他一口、也會崩掉牙齒的程度!
可那要等到什麼時候,什麼纔算強?
伯爵、侯爵、還是公爵?
五階、六階、七階!?
那要經過多少歲月,空耗多少時光!?
“該說的都已經說了,你自己慢慢考慮吧。”克勞奇起身走到門口:“只是記住,拖得越久,你和拉克絲的處境就越危險。”
雷文坐在原地,一言不發,一動不動,彷如石雕。
時間慢慢流逝,從黃昏到黑夜,又從黑夜到黎明。
當第一縷晨光點亮雷文的手指,他終於動了,喉嚨聳動吞下一口津液,只覺得滿嘴苦澀。
離開房間,沒理會佩蒂的詢問,雷文一路來到了雄鷹鎮教堂。
正是祈禱之時。
雷文從側門走入教堂,只見信徒們正匍匐在地上,讚美着光明之主。
而拉克絲就站在阿波羅的塑像之下,手捧聖典,引領着信徒。
陽光透過牆壁上的孔洞射入,正好將拉克絲籠罩在光明中,讓她成爲教堂中唯一的焦點。
她身上穿着淡棕色的神官袍,將身材完全籠罩,白皙雙手捧着厚重聖典,神情嚴肅而莊重。
秀髮梳得柔順整齊,輕輕披散在肩膀,讓陽光散射成金色光暈。
彷彿與教堂融爲一體。
這讓雷文想到了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她和那時一樣迷人,從未改變。
拉克絲眼角的餘光掃到雷文,藍寶石一樣的眸子移動,落在雷文身上,瞬間迸發出了驚喜的光彩,嘴角不自覺地勾起弧度,語氣中多了幾分別樣的輕快。
“讚美我們的主,祂賜予我們幸福。”
“讚美我們的主,祂賜予我們安寧。”
“讚美我們的主,祂賜予我們全部的全部。”
看着拉克絲那帶着溫柔笑意的面孔,雷文耳中已聽不到任何聲音,他只希望時間能在這一刻停止,讓這幅畫面恆久地持續下去。
可時間終究要流動。
信徒們逐漸散去,拉克絲小步奔跑到雷文面前,雙手背在身後,低着頭,又是歡喜又是羞怯:“你怎麼來了?”
雷文壓抑住嘴角的抽搐:“……我想你最近應該聽說了,福克斯家族有意與我聯姻。”
拉克絲笑了:“是啊,我聽到了,不過我已經和老師說過了,他答應會幫你解決的,你放心……”
雷文不忍心再聽下去,澀聲道:“我已經答應了。”
拉克絲慢慢擡起頭,雷文能清晰看到她的眼神從喜悅變爲茫然,又從茫然變爲了驚訝。
“什……麼?”拉克絲問道。
“我說。”雷文深吸口氣:“我已經答應了蒙特利爾,迎娶南茜。”
拉克絲的瞳孔開始顫抖,一抹無法掩藏的痛苦暈開:“你……是在騙我,對不對?”
雷文用盡了全部意志,才讓自己的眼神沒有偏移:“我是一位貴族,迎娶南茜,可以讓我抱上福克斯家族的大腿。”
“格里菲斯家族,也有可能成爲伯爵家族。”
拉克絲審視着雷文,就好像是第一天認識他一樣。
忽然,她轉過身去,不讓雷文看到她的臉,聲音卻已經變得扭曲:“我明白了,我這就走,過去的一切就當沒有發生過。”
“祝你,前程遠大。”
“雷文……男爵……”
拉克絲沒有去管雷文的動作,她僱來一輛馬車,卻並不用人幫忙,只是一趟趟從教堂搬着東西。
她的書,她的衣服,她的寵物。
陰雲不知何時籠罩了天空,雷聲陣陣,街道上很快空無一人。
當最後一箱東西搬完,拉克絲坐進車廂:“走吧。”
車伕遲疑道:“可是拉克絲神官,這天氣……”
一枚金幣飛出落在車板上,車伕拾起,輕咬一下,隨後揚鞭打馬。
拉克絲懷抱着小懶,呆呆坐在馬車裡,彷彿已經失去了靈魂。
車輛開始顛簸,這代表着馬車已經駛出了雄鷹領。
忽然,噹啷一聲,有什麼東西落在了地上。
循聲看去,拉克絲髮現了一枚小小的水晶瓶。
那是天使之吻的瓶子。
如今瓶子裡的溶液還剩下一大半,畢竟,只有和雷文見面時,她才捨得用一點。
拉克絲不知道它是怎麼來到自己行囊中的,將它拾起就要扔出窗外。
可就在握住瓶子的瞬間,嗅到那一絲淡淡的茉莉香氣,本來被壓制許久的往日種種齊齊襲上了拉克絲心頭。
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到兩人的每一次對話,再到每一次耳鬢廝磨,雷文的面孔、雷文的笑容、雷文的話語控制不住地浮現在她耳邊、眼前。
越是回憶這些,就越是讓她想起現實的冰冷。
淚水悄然崩落。
拉克絲縮在車廂一角,雙手環抱膝蓋,攥着天使之吻的指節開始發白。
哭泣聲響起,一開始只是微微抽噎,但當車簾顛簸掀開,冷風吹在她白皙的雙足上時,嗚咽終於轉爲嚎啕。
轟隆隆——
驚雷聲中,雨水磅礴落地,掩蓋住了無助的悲泣。
閃電照亮了大雨中的馬車,也照亮了雄鷹堡中的老戈登。
不止是他,菲奧娜、伏拉夫、瑪格麗特,甚至連埃裡克都一齊站在了雷文書房門外,每個人臉上都帶着擔憂。
男爵大人回來之後,已經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整整一天。
嘎吱一聲,房門打開,佩蒂從中走出。
衆人紛紛圍了上去:“怎麼樣了!?”
佩蒂揚了揚手中餐盤:“……只留下了酒,中午的飯都還沒動。”
又一道驚雷閃過,映出一張張緊張的臉。
“不然去找拉克絲神官吧?”埃裡克提議道:“她一定能讓男爵大人平靜下來。”
“拉克絲神官已經離開雄鷹鎮。”伏拉夫面帶澀然:“男爵大人囑咐,不要攔她。”
就在這時,瑪格麗特忽然臉色一白,感受到了雷文無法遏制的澎湃情緒,揪住了自己的心口,冷汗直流。
房間裡響起了雷文的笑聲。
空洞、乾澀,如同一臺破舊的留聲機。
屋子裡沒有開燈,雷文俯身坐在椅子上,三根手指捏着杯口,無意識地搖晃。
噼啪聲中,雨點在窗上撞得粉碎,彙集在一起成股流下,每當閃電亮起,紫色的光芒也隨之在其中流竄。
雷文定定看着窗戶,一雙眼睛亮得有些嚇人。
又一道閃電劃過,勾勒出桌上黑貓的輪廓,雷文擡手灌下一口酒:“咱們說到哪了……哦對,是在去年她生日的時候。”
雷文臉上帶着淡淡笑意:“那時你還沒來,看不到那漫天光彩——真的很漂亮的。”
“我把她抱在懷裡,聞着她的頭髮……”
雷文的聲音哽住,給自己倒了酒,在手中把玩片刻,又一飲而盡。
他深吸口氣,又長呼出聲,挺身靠在椅背上,盯着天花板,嘴角勾起笑容,聲音嘶啞,語調出奇得平靜:“我之前以爲,所謂心痛,都是騙人的。”
“現在我才知道,原來,心真的會痛!
就好像有一根針,毫無道理的狠狠刺入進去,
在裡面不停的翻攪,穿插!
然後把整顆心都拋入無底深淵中。”
轟隆
雷光閃爍,耀明一切。
西科瑞特慢慢搖曳着尾巴,舔了舔爪子,眼中閃爍着一抹清醒的殘忍:
“愛稍縱即逝”
“雷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