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大國威儀

這一刻,孫謝心中恐懼萬分,他仍然挺立不倒,而沒有下跪求饒,已經是平日裡母親教導得極爲嚴格的結果了。

“諸位,這是大鴻臚寺,諸位,要眼睜睜看着不法之徒在大鴻臚寺中殺害無辜嗎?”孫謝連叫幾聲衛兵,都沒有召來守衛的軍卒,已然知道這裡的守衛靠不住了,當即縮回屋內,藉着狹窄的門遮掩,在門中大叫道。

他將求助的對象從士兵換爲同僚。

大鴻臚寺雖然不是一個大規模的衙門,但這裡上下,仍然有百餘名官吏,其中年富力強者不下六七十。這麼多人,以大秦武風之盛,只要他們中有七八人肯出手,就足以牽制陳殤,至少爲孫謝爭得一定的時間了。

周圍的大鴻臚寺官吏們,此時也不免兔死狐悲,有人當即拔劍:“住手,有什麼事情,可以去衙門裡訴告,豈可在此報私仇?”

但當這人舉步正要上前時,卻看到跟着陳殤來的趙和,懶洋洋地將腰間的劍取了下來。

“我是趙和,我在勤政殿中殺了一個大宗正,若是有人想要介入此事,須得問過我之劍。”他將劍一擺,斜斜指着那拔劍出來的官吏道。

那官吏確實不認識趙和,這時聽得他自報姓名,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不愣不行,這幾年,趙和名聲太大,哪怕這幾個月時間以來,趙和被大將軍與天子圈在咸陽城中,默默無聞,但他曾經做過的事情,還是給了朝廷中每一個官吏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

而且對上趙和……姑且不說是否能勝過他吧,就算勝了他或傷了他,又能有什麼好處,天子與大將軍會不會爲此發怒?

更往深處想,趙和出現在這裡,要殺孫謝之事,暗地裡是否是天子或大將軍示意?

這些大鴻臚寺的人,總是與外邦、藩屬打交道,心中想的事情不免就多了些。而想得越多,便越畏首畏尾,行事也就束手束腳起來。

“諸位就眼睜睜看我被這惡徒殺死麼?”屋內孫謝的聲音又響了起來,近乎哀求了。

陳殤猛攻之下,已經到了門前,將要把他從門框處逼開。他拖着傷腿,若是失去了門口這地利,怎麼可能是陳殤的對手?

大鴻臚寺中又有人嘆道:“事已至此,還請劍下留人,勿要傷他性命……”

趙和噗的一笑:“如今是一對一,公平得緊,若是孫謝能勝過陳殤,只管取陳殤性命就是。反之亦然,無關之人,不必多言!”

衆人面面相覷,在他們猶豫之間,陳殤終於突入進去,將孫謝逼到了屋子內部。屋子裡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響,還有孫謝聲嘶力竭的痛呼,呼了兩聲之後,這呼聲就變成了求饒:“饒命,饒命,我願再次上書,請天子否決和親之議,我願……啊!”

求饒聲嘎然而止,衆人心都是一沉,然後見陳殤一步步走了出來,隨手一甩,劍上血滴在地上。他又在靴子上擦了擦血跡,然後還劍入鞘。

收好劍之後,陳殤環視周圍,見大鴻臚寺諸人一個個面色沉鬱,幾個年輕的手按劍柄,躍躍欲試,不由哂然一笑。

“大鴻臚寺的諸位且聽着了。”他揚聲道:“大國之威儀,向來是劍下得來的,大國之利益,亦一直是劍下取來的,從未有聽過拿女子和親,可以爲大國爭榮耀者。”

他一邊說,一邊走回趙和身邊。兩人並肩而立,相視一笑,陳殤又道:“你們今後還要作爲大秦之使與萬邦往來,若再有人慾以大秦子女爲賄賂,向異族搖尾乞憐,那就想想今日之孫謝。”

說完之後,兩人並肩而出,顧盼之間,凜然生輝。而大鴻臚寺諸人,不知是被他們手段所懾,還是爲陳殤話語所動,竟然眼睜睜看着他們排衆而出,直接出了大門。

在他們二人的身影出了大門之後,他們才擁入那間廂房。

廂房之中,孫謝面壁而坐,正在那裡嗚嗚哭泣。雖然聲音有些異樣,但好歹還留着性命,這讓衆人稍稍鬆了口氣。

“孫謝,孫謝!”有與孫謝關係好的,上前去呼他。

孫謝猛然轉過頭來,衆人都是啊的一聲,身體微微一僵。

在孫謝的面上,原本是鼻子的部位,竟然已經沒有了突起,只留下兩個窟隆!

陳殤雖然未殺孫謝,可是卻毀了他的面容,對於極講究儀容的世家大族來說,這是與傷了性命沒有什麼兩樣的毀傷!

更何況,孫謝一直以爲陳殤會來殺他,方纔爲了活命,還向陳殤哀聲求饒。如今雖然性命留了下來,但其仕途必然斷絕,連帶着孫氏的聲望,也會大受影響。

“我要殺了他們,我要殺了他們,我要……殺了他們!”

滿臉是血的孫謝,口中連接嚎出三聲,然後放聲痛哭起來。

趙和與陳殤大步出了門,就見前方俞龍負劍騎馬,正匆匆趕來。

陳殤笑道:“接下來我就去向大將軍請罪去,外邊的事情,拜託你了。”

趙和點了點頭:“放心。”

俞龍來到二人面前,見他們模樣,臉色已經變了:“如何了,得手了麼?”

“削了孫謝鼻子,讓他從此不能做人了。”趙和道。

俞龍先是一愣,然後一喜:“好,好!”

“怎麼,你以爲我們真會闖進大鴻臚寺殺人?”陳殤取笑道:“若依我之意,倒確實會殺他,但阿和有更好的主意,我自然是要聽阿和的。”

俞龍看向趙和。

“斬草自當除根,不過不是現在。”趙和眼中寒光一閃:“今日只是給橫之先出口惡氣,等到來日……”

俞龍明白了他們的意思。

陳殤與趙和二人攜劍闖入大鴻臚寺,削去孫謝鼻子,並警告大鴻臚寺衆人勿以大秦子女向異族搖尾乞憐之事,很快就傳遍了咸陽城。

清河郡主自請和親之事,本來就是近來咸陽裡談論的焦點,許多人對此不快,但還有不少人是支持的。總以爲犧牲一女子,換取邊境和平,乃是一本萬利之事。但陳殤這一劍削去的不僅僅是孫謝的鼻子,也削去了持此觀點者的遮羞布。

“當真是……”

丞相府,上官鴻聽得身邊小吏報告這消息,不由得搖了搖頭,滿臉都是苦笑。

“丞相,此事沸沸揚揚,你看……”

“我能怎麼看,我一向都說,要鎮之以靜,但是趙和這廝一向是要惹是生非的。天子與大將軍把他留在咸陽城時,原本我就反對,早說了將他遠遠地打發了,比如蜀中、江南,甚至湖湘之地,哪兒遠弄哪兒去最好……”

上官鴻抱怨了兩聲,不過也只是抱怨。好一會兒之後,他才又一笑道:“如今要傷腦筋的,不是我,而是大將軍與李太尉。大將軍得想着怎麼處置陳殤,才能平大鴻臚寺上下的怒火,而李太尉那邊麼……他盯着趙和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那小吏微微躬了一下身:“大將軍只是傷神,而李太尉恐怕暴跳如雷,如此目無法紀,莫說出身法家的李太尉,就是下官也覺得不妥啊。”

上官鴻呵的一笑:“法紀……法家的法紀,向來是用來約束別人的。”

這就涉及到道家對法家的看法,百家爭鳴至今,各家之間矛盾不是輕易能夠化解的,哪怕上官鴻與李非共事多年,也形成了極強的默契,此時二人還隱隱聯手共同制衡大將軍,但是,上官鴻對於法家仍然沒有什麼好感。

“啓稟丞相,大將軍有請!”

他這邊正要吐槽,門外突然傳來了另一名小吏的聲音。

上官鴻皺了皺眉:“有沒有說是何事情?”

“還是陳殤與赤縣侯擅闖大鴻臚寺傷人之事。”外頭的小吏恭恭敬敬地道:“說是大鴻臚將狀子告到了大將軍面前。”

“大鴻臚……”上官鴻皺了一下眉。

新上任的大鴻臚夏琦,之所以能夠得到這個位置,是因爲前任大鴻臚常晏升爲御史大夫。夏琦的上任,得到了大將軍的支持,上官鴻明白大將軍的意思,就是要藉此人之手,在一定程度上牽制他這個丞相。

而夏琦也從來不掩飾自己對丞相之位的垂涎。

比上官鴻年輕十歲的夏琦,剛剛年過半百,在中樞之中算得上是年富力強者了。他兼學縱橫家與名家,背後除了大將軍的支持,還有此前九姓十一家的殘餘勢力推動。

這是一個聰明人,但正是太聰明瞭,所以上官鴻並不認爲他是合適的丞相人選。

他看了看在自己面前面不改色的小吏,慢吞吞地說道:“顏固,你說說看,大鴻臚這是什麼意思啊?”

“大鴻臚若是不出來告狀,從此在朝中就寸步難行了。”被稱爲顏固的小吏沉穩地說道。

“呵呵,只是如此麼?”上官鴻又問。

“另外……或許這是大鴻臚的一個機會。清河郡主和親之事,此前雖然幾近定論,但是大將軍一直猶豫不決,李太尉也傾向反對,現在哪怕只是爲了維持朝廷體面與法紀,此事只怕都要定下來。”顏固擡起臉:“此事定下來,大鴻臚或許可以憑和親之功,爭一爭御史大夫之位了。”

上官鴻呵的一笑:“御史大夫……爲何不是我這丞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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