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選是晝夜兼程先期趕到敦煌的,他來此還有另一個目的,就是催促清河公主繼續前進。
既然已經確定,金策單于挑起參狼羌反叛只是一招閒棋,並沒有更多的後續動作,而且天色漸熱,金策單于的主力已經隨水草北遷,那麼清河公主必須乘着這個有利時機西行至於闐。
和親之事,關係到大秦顏面,不可能說終止就終止。
在將有關封賞的消息說完之後,張先期期艾艾地又把大將軍與丞相的意思說了一遍,他說得很婉轉,趙和聽了卻是直撇嘴。
此時已經回到了玉門關中,清河公主也在旁邊。趙和側臉對清河笑道:“朝廷也不知道爲什麼,急不可待要將你推到西域去,莫非你真掌握了什麼關係到朝廷根本的大秘密?”
清河揚起下巴,冷冷瞥了他一眼:“趙和,你要點臉吧!”
趙和愣了愣:“怎麼了,我哪裡不要臉了?”
“朝廷爲何急不可待,你心裡沒有點數嗎?你所到之處,雞飛狗跳,朝廷不過是擔心你在涼州之地又生出什麼事端來,也擔心你在這裡讓馬越不好施展,所以才驅你走人。本公主是受你所累,哪裡是因爲我掌握了什麼秘密?”
趙和聽到這,不由苦笑着揉着自己的臉:“這麼說來,倒也確實如此……”
“我昨日聽得有人在談論,說你所到之處,寸草不生。”清河哼了一聲:“去齊郡是如此,回咸陽是如此,來到涼州,還是如此!”
“犬戎人入寇,參狼羌反叛,這可都與我無關,我是立功之人,不是惹禍之人!”趙和叫屈道:“公主,你這樣說,可當真傷了我的心!”
“算計韓綺與葛慶,總是你的謀劃!”清河白了他一眼:“別說廢話了,既然朝廷催促,我們早日動身,我也煩了這邊的情形。”
趙和哈哈一笑,當即對張選道:“既是如此,我們明日便出發,繼續西行!”
這下張選反而愣了:“呃……不用如此匆忙吧?”
“不如此不能安某些人之心啊。”趙和道。
張選臉皮不薄,卻也不禁微微紅了一下,然後才繼續道:“多呆幾天,準備更充分一些再走也不遲啊。”
“張掾吏,實不相瞞,準備早就做好了。”趙和眯着眼睛,徐徐說道:“我在這裡前後呆了一個月,還有什麼事情沒準備好的!”
張選乾笑了兩聲,然後肅然道:“既然如此,那麼還有一件事情,請趙侯爲我安排一下,我要見於闐人的使臣。”
“啊?”趙和愣了一下。
張選道:“來時大將軍特別交待,讓我訓斥于闐使臣,令其不得再多生是非,還有……若是清河公主在於闐稍受怠慢,我大秦必遣強將將精銳之士,掃平于闐,爲清河公主出氣!”
趙和聽到這裡,不由呆了一呆,再看張選:“大將軍當真如此說的?”
張選點頭道:“是,大將軍特別叫住下官,下官依大將軍之言轉述,一字不差!”
趙和沉默了一會兒,回頭又看向陳殤,陳殤臉色已經有些發白了。
趙和啞然一笑:“行,那就這樣,我遣人帶你去……橫之兄,你隨我去爲出行做準備吧!”
張選與清河都有些狐疑地看着他們二人,趙和倒還罷了,陳殤的神情分明是在聽到張選帶來的話後有些異樣!
“這二人藏着什麼事情?”清河心裡納悶地想。
趙和與陳殤出了清河會客之處,到了外邊,左右沒有閒雜人等,陳殤苦笑道:“大將軍猜到了吧?”
趙和點了點頭:“他讓張選轉述的話,可不是說與于闐使者聽的,是說給我聽的啊。”
陳殤嘴脣動了動,卻見趙和一擺手:“沒必要擔心,他就算猜到了又能如何,如今我在數千裡之外,他便是想要管也管不到我。”
“只是……以後呢?”陳殤喃喃道:“我爲自己心意,此生可以不再入玉門,但阿和你呢,你用不着如此……”
趙和停住腳步,轉頭向着他,神情肅然:“你既然這樣說了,那我也把心底話說與你聽……這話就連俞子云與戚王佐那邊,都不能說。”
陳殤點頭表示自己不會多嘴,趙和才又道:“我懷疑大將軍其實很清楚我的真實身世,他知道我的父母是誰,知道我究竟是誰,但他一直不說與我聽,無非有兩種情形,一種我父母身份特殊,他不好說明,另一種則是因爲他就是我父母的仇敵。”
陳殤點了一下頭,這個猜測,並不意外。
“但不管怎麼說,我是作爲太子遺孤在銅宮裡長大的,我還有那麼多老師……我留在中原,萬一有哪位頭腦不好使的抓住了我,堅稱我纔是太子遺孤,而天子嬴吉是大將軍與丞相勾結推出來的冒牌貨……你說,大將軍與丞相會不會很狼狽?”
陳殤面色頓時陰沉下來。
哪怕他不喜歡朝堂之爭,可這些年經過的看過的還有在咸陽聽過的,都讓他明白,這樣懷着野心之輩,在朝堂之上從來不缺。
他們會一步步將趙和推到那種境地,哪怕趙和想要否認都不行。
“如今我與天子好歹情份尚在,與大將軍……雖然給大將軍惹了不少麻煩,但也總有那麼些功勞在,加上我自己又識趣,不停犯錯,大將軍暫時用不着顧忌那麼多。但隨着我年紀的增長,大將軍自己在變老啊……若是有一天,他對朝堂控制不象現在這麼穩固,或者乾脆就是朝堂的平衡再度被打破,那個時候,我就是大將軍的眼中釘、肉中刺了。”
趙和雙手十指交叉,抱住自己的後腦,他說的分明是波詭雲獝的朝中變化,但口氣卻平淡得如說家常一般。
陳殤心中突的跳了起來,對趙和的同情又浮現出來。
從認識這個少年起,他便在爲了生存而絞盡腦汁,那時自己便曾警告他,智多不壽。現在他已經貴爲侯爵,可仍然在爲生存而絞盡腦汁,自己卻不能再勸他了。
不但不能勸,自己的事情,還需要他來幫忙。
“所以,我也想跳離咸陽,離得越遠越好,大將軍也是想到這點,才許我作爲和親副使遠赴西域。我到了西域,那些別有用心者總利用不上我了,而且西域那地方……我再有本領,也不可能對大將軍、天子構成什麼威脅了。總而言之,橫之兄你是必須去西域,我是不得不去西域,我們二人,恐怕都很難生入玉門關了。”
說到這,趙和看了陳殤一眼,見他面色沉重,忍不住笑道:“所以你莫要感激我了,而且你一糙老爺兒們,便是感激我又能有何用處,你總不能將你家清河轉讓給我吧?”
“呸!”陳殤向他吐了口口水,揮拳就要打。
趙和撒腿跑開,兩人一跑一追,跑出好一段距離之後才停下來。
“我們要做的事情,可以說與子云、王佐和碩夫了吧?”陳殤問道:“既然大將軍都猜到了,也沒有什麼好瞞的。”
趙和點了點頭:“自然是要說的,到了于闐如何行事,還須他們相助。”
“馬越呢,當真留他在這裡?”陳殤又問道。
他與馬越並肩衝入陽關,親見對方武力超絕,這麼強悍的戰力不帶到于闐去,實在是有些可惜了。
“馬越此時心中對我萬分感激,我給了他升官封侯的機會,但若我再要他隨我去于闐,此時有多感激,就會變成多怨恨了。”趙和搖了搖頭:“此人與你們不同,此人我可以用之,卻不可以親之信之。”
陳殤沒有追問原因,他相信趙和的眼光。從兩人接觸時開始,趙和的眼光就比他好。
“倒是馬定,我會帶他去于闐,與其堂兄相比,馬定更有大器之才。”趙和輕聲道:“我這人閒不住,到了西域只怕仍然會生事,有馬定相助,哪怕子云、碩夫和王佐以後離開了西域,我手中也有人可以用。”
陳殤訝然道:“你對馬定很是看重!”
“嗯,此次於闐之行,你且看他吧。”趙和笑着道。
在他心中,對馬定的看法,甚至在陳殤、李果之上,遜於俞龍、戚虎。
陳殤是悍勇之士,能夠做膽大包天的事情,李果是精銳之士,可以做關鍵一擊,俞龍、戚虎是帥才,皆可獨鎮一方,而馬定則是穩重之士,將事情交給他,或許不會有太大的驚喜,但也絕不會出現什麼意外。
至於姬北、高凌,只能爲一偏副,獨領一軍便是極限,樊令根本就只適合在趙和身邊爲鬥將,即便是稷下學宮中的兵家天才曾燦,若不成長起來,也未必能夠比得上馬定。
換言之,若趙和自己在外奔走,只要將馬定留在後方,他就不必擔心自己的根基會出什麼問題。
“可惜,蕭大夫在齊郡之行後便與我們分開了,若是蕭大夫也在這時在,咱們一起聯手,橫行西域重建安西都護府的事情,也不是做不到!”陳殤聽到趙和如此期待馬定的表現,忍不住說起一個故人來。
趙和哈哈笑了兩聲,沒有迴應這話。
蕭由這傢伙身上藏着某件秘密,這秘密可能與趙和的真實身份有關,可就如同大將軍一樣,這傢伙就是不說,趙和也沒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