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一掌拍在身邊案几,“咔嚓”一聲,上好的梨花木都裂開了一條縫隙。
龍越離逞了口舌之快,見邵雲和臉上烏雲籠罩,心情分外好。他似笑非笑道:“若兒說過她要隨我回齊國。”
邵雲和見他的笑容刺目,冷笑一聲:“那你得趕緊去拜佛求仙,若你一輩子只能躺在*上當廢人,何來給她幸福?”
龍越離一聽臉色又陰沉。兩人你來我往,針鋒相對,一時間竟是互不相讓。龍越離渾身不能動彈,可偏偏一張嘴巧舌如簧,說得邵雲和每每要暴怒。邵雲和雖不擅激辯,可時常一兩句戳中龍越離的痛處,令他如鯁在喉,不罵不痛快。
李大夫聽兩人互相譏諷,暗自竊笑。周惜若心中黯然,悄然退出房中。溫景安看着她落寞的神色,心中嘆了一口氣追了出去。
花園中,暖風和煦,花香四溢,周惜若看着滿園草木葳蕤,怔怔出神。
溫景安上前,溫聲問道:“如今皇上已無生命之憂,娘娘不必再擔憂了。”
周惜若明眸黯然,道:“可是李大夫還說還得再施針,就算施針以後,他行動也不如常人了。”
溫景安想要安慰她,便道:“娘娘不必擔心,皇上在皇宮中有宮人伺候,這些小阻礙也不成問題。”
周惜若勉強笑了笑,道:“怎麼能這麼說呢?畢竟他是因我成了現在這樣。”
溫景安回過神來也不禁苦笑。是啊,怎麼能這麼說呢,那一掌換成旁人早就死了,只是龍越離多了幾分僥倖罷了。他還要再說,忽地周惜若看到他身後,臉色微變,轉身就走。
“惜若!你當真要如此避了我,不再與我說話了嗎?”不知何時,邵雲和已追隨而來。
周惜若渾身一顫,別過頭對溫景安道:“溫相,我累了。皇上就拜託你好生照顧。”她說着匆匆要走。
眼前人影一晃,邵雲和已攔在了她的跟前。周惜若面色一白,定定看着他亦是憔悴不少的面容。溫景安看着兩人沉默相對,輕嘆一聲,將難得的平靜留給他們兩人。
兩人相對無言,唯有風聲細細,鳥兒啾啾,眼前良辰美景,卻已黯淡無光。
周惜若苦笑:“你要我說什麼呢?”
邵雲和看着她眼底的蕭索,想說什麼卻忽地想起楚太后的那一句句刺心的話。
“……到時候天下人都會指着你的脊樑骨罵,罵你叛經離道,罵那周氏淫jian!天下悠悠衆口,你可堵得住?她可經受得住?!”
“……到時候整個赤灼都會因你們而蒙受羞辱……”
他心中一痛,不禁退後一步,什麼話都堵在了心口,悶悶地鈍痛。
周惜若明眸幽幽,看着他煞白的臉色,低低一嘆:“雲和,我們之間是什麼錯了呢?……”她說完越過他,慢慢走回了房中。
邵雲和惶然回頭,她的倩影在花間隱沒,再也看不見。
……
仙醫聖手果然是妙手回春,幾日開藥熱敷外加推血過宮,很快臉色就好多了。也可以推出來庭院中曬曬太陽。六月的太陽毒辣,兩人皆是大傷大病之後的人,一起坐在太陽底下也不覺得熱,只覺天光暖暖的,曬得舒服。
龍越離一回頭就能看見周惜若神色平靜的陪在身邊,經過這一劫,眼前的平靜時光分外覺得彌足珍貴。他想握住她的手,可偏偏手指只能微微一動。他恨得心中咒罵一聲,面上多了幾分頹喪。
周惜若一回頭,見他臉色不好,看到他欲動的指尖微微顫抖,伸手握住他的手,彷彿看破了他懊喪的心思,安慰道:“李大夫一定能讓皇上重新行走自如的。”
龍越離面上浮起淡淡的落寞,道:“若是如邵雲和所說,朕要是廢了……”
“不會的。”周惜若打斷他的話,安慰道:“皇上要相信李大夫的醫術。”
龍越離勉強一笑,道:“這種事誰能保證呢?若朕真的成了廢人了。”他頓了頓,澀然道:“你就與他一起走吧。朕雖然嘴上說得硬氣,可是也不願你一個人守着廢人度過殘生。”
他長吁一口氣,自嘲一笑又道:“生死過一回,朕明白了很多道理。朕做過很多錯事,惜若,你會原諒朕嗎?”
周惜若點了點頭,淚水在眼中灼灼發熱,她看着他眉眼間的懊悔,心中酸楚。有些事當真需要用生死來領悟。可是若能重來一回,她寧願不要他有這樣的覺悟。
她握住他無力的手掌貼在自己的臉頰,明眸中水光瑩然,低聲道:“不會的。就算越離你一輩子不能動了,我都會陪在你身邊。”
龍越離想要說什麼卻只能默默無言地看着她。她就在眼前,他想要撫摸她柔順的長髮,想要拭去她眼角的淚痕,想要握住她的手,可是終究什麼都做不了,也無法做到。
遠遠的,一抹挺拔的身影看着廊下相依的兩人,久久不語,黯然轉身離去。
……
龍越離在小鎮的別苑中秘密養傷,溫景安不放心京城朝政,兩相爲難。周惜若命他前去坐鎮京城,道:“大皇子年幼,朝中無人,溫相還是早些回去。這裡有我照料便是。”
溫景安猶豫道:“齊國上下只知皇上去了西山行宮處避暑遊玩,尚可拖延一段時間。可是這裡微臣還是放心不下,定要找個可靠的人來幫忙娘娘纔是。”
周惜若想了想,寫了一封信交給溫景安道:“就叫雲少來吧。這個小鎮剛好是水陸交匯的所在,他雲記貨船也會經過,十分方便。他來的話一則雲家人脈廣遍識天下能人異士,二則需要什麼草藥他都能幫忙找到。”
龍越離身上的傷都是用極其珍貴的草藥每日熱敷擦洗,單單是從赤灼來齊國那幾日,每日續命吊着心口那一口氣所用的人蔘都要上百年,一枝百金都不爲過。要不是齊國國庫中有數不盡的銀子來供養着,恐怕他的這一條命也救不回來。
溫景安聽得周惜若的話,一顆心終於放下,大喜道:“微臣這就去派人去尋雲少。讓他幫襯照顧一下。”
這封信飛快送出,可衆人都沒想到的是,過一兩日第一個到這小鎮登門拜訪的人卻不是雲少,而是誰都猜不到的玫黛兒!
那一日清晨,一輛馬車風塵僕僕地來到別苑的門口。從馬車上緩緩走下一位面容美豔的異族美少女。她頭梳一絡絡的辮子,辮子上還用彩色的絲帶綴了明珠,光潔的額頭上帶着一條火紅的珊瑚串成的流蘇。流蘇火紅,襯得巴掌大的小臉上越發顯得美豔無比。
她看了一眼別苑的朱漆大門正要踏上,眼前刀光劍影一陣繚亂,她細嫩的脖子上已架上了三柄長劍。
她傲然道:“我是來尋祈哥哥的,你們敢傷我?!”
過了半天,大門打開,周惜若已冷冷站在階上,問道:“你怎麼會尋來這裡?”
玫黛兒看見階上的周惜若,冷哼一聲:“我自有辦法,不需要你操心。祈哥哥呢?!”
周惜若明眸複雜,半晌才道:“進來吧。外面說話不方便。”
玫黛兒橫了一眼圍住自己的護衛,推開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長劍走了進去。
花廳中,周惜若與玫黛兒兩人相對而坐。玫黛兒打量了花廳的擺設,面上漸漸流露不耐煩。她惱道:“祈哥哥爲什麼還不出來?
周惜若看了她一眼,冷笑道:“玫黛兒公主若不說如何尋來這裡,我是不會輕易讓你去見了他。”
玫黛兒一聽,怒得挑起秀眉,道:“你怎麼敢這樣做?”
周惜若清冷一笑:“你能尋來這裡便應該知道這裡住了誰,發生過什麼事。你想見雲和可以,你怎麼來就怎麼回去赤灼,他過幾日就能回去見你。”
玫黛兒氣極,怒道:“我又怎麼能相信你?若不是你留着他,他會遲遲不歸?妻子尋自己的丈夫難道有錯?”
周惜若手微微一抖,正要接口。門廊下傳來邵雲和低沉冰冷的聲音:“到底是誰讓你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