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雲紫璃到底如何執拗和不爭氣的問題,獨孤煜並沒有跟她爭辯,而是靜靜地看着她,將她那執拗且不爭氣的過去,事無鉅細的講給她聽。
從她獨自離家,到被赫連遠所累墜崖失蹤,再到失憶後爲青蘿太后效力,最後說到她恢復記憶,卻一意孤行,違逆獨孤煜的意思一心一意的跟了赫連遠……
獨孤煜人生的氣死神仙,還有一把好嗓子,聲音低磁悅耳,敘述時語速不緊不慢,若身爲外人聽之,只會覺得格外動聽,但是雲紫璃聽着,卻一直緊皺着黛眉,久久不得舒瑪。
“丫頭!”
說到雲紫璃產後一息尚存,遠走新越,獨孤煜的喉間,似是有千言萬語,卻終是全都哽在其中,一時間無法得舒!
深吸口氣,他犀利的雙眸之中,淚光隱現:“實話跟你說,哥哥我並沒有讓你回吳國的打算!”
聞獨孤煜此言,雲紫璃凝睇着他雙眸之中的水色,心裡驀地發堵。眉心緊凝着垂下眼瞼,她目無焦距的抿脣苦笑:“我的人生路,全是自己選的,便是前途黯淡,你該讓我自己走完!”
此刻,她的心境,早已有所變化。
也自知,獨孤煜沒有騙她澉。
但是,父母連心,她的孩子留在了吳國……吳國,她是一定要回去的,否則前半輩子豈不白白執拗且不爭氣了?
“丫頭!”獨孤煜早知雲紫璃不會乖乖聽話,眸華閃爍,伸出手來,睨了眼雲紫璃的芊芊玉手。
見狀,雲紫璃並未多做矯情,徑自將手伸了出來。
獨孤煜輕輕拉過雲紫璃的手,將她柔若無骨的纖手,握於手中,略帶薄繭的大手,撥弄着她纖細白皙的手指。
若是旁時,被男子如此撥弄自己的手指,雲紫璃定會覺得不妥。
但,十分奇異的。
此刻,對於獨孤煜的觸碰。
她竟絲毫不覺反感!
食指過後,是中指,再到無名指……隨着獨孤煜的動作,雲紫璃的呼吸,竟微微有些急促。
終於,獨孤煜的手,重新停在她食指和中指的手縫處,將之輕輕撐開。
赫然!
在她的兩指縫隙之間,竟隱有一顆穀米大小的黑痣。
見狀,阿媚的雙眸,也跟着倏然睜大。
雖然,最近一年多的時間裡,她一直跟隨在雲紫璃身邊。
但,她手上的這顆痣,隱於兩指之間,平日裡即便在雲紫璃彈琴的時候,也不曾被發現過。
獨孤煜細細摸索着那小小的黑痣,眸中閃爍着柔柔的光彩:“記得彼時,每次我惹了禍事,累的父皇和母后責罰。你都會伸出自己的手,再拉起我的手,不停的來回輕晃着,並替我向父皇和母后求情……那個時候,這顆痣,便已成了我眼中,最美的景色。每每想到那個情景,我都會在心中立誓,定要護你一生,寵你一世……”
因獨孤煜真摯的話語,雲紫璃被他握着的手,微微蜷縮了下手指,卻聽獨孤煜幽幽再道:“吳國的事情,哥哥會替你處理好,你如今只需留在新越,好生將養……”
“哥哥……”
世上,最親的人,莫過於父母親人,雲紫璃篤信,獨孤煜真的是她哥哥,而且十分疼她,愛她!是以,不等獨孤煜把話說完,她眸華之中便有淚水,如珍珠一般,簌簌滑落。
獨孤煜輕輕拍了拍雲紫璃的手背,自座位上起身,在她身前蹲下身來。輕輕的將雲紫璃散落在額前的髮絲攏於而後,他拭去雲紫璃眼角的淚水,輕聲撫慰道:“哥哥日後一定會好好保護你,不再讓任何人傷害你,莫要再哭了。”
“嗯……”
雲紫璃沒有打算改變回吳國的主意,但是此時此刻,她的心裡卻有一塊地方,忽然之間,變得軟軟的。
點頭之間,猶有淚珠滴落。
邊上,阿媚見兄妹二人如此,不禁也跟着眼眶一熱。
許久之後,兄妹二人雙手仍緊握一處,只兩人的情緒,都稍稍平復了些。
“哥哥!”
雲紫璃眉梢輕擡,輕吸了吸瓊鼻,長嘆出聲:“你方纔也說了,我是個執拗的人,所以吳國我還是要回去的!”
聞言,獨孤煜臉上的笑意微斂:“哥哥方纔說了,你安心留在新越,吳國便不要回去了!”
“我的孩子,尚在宮中,我怎能不回去?!”
雲紫璃面色一澀,輕輕說道:“我再回吳國,身份便也跟着變了,這……其實,未嘗不是好事。”
“丫頭!”
獨孤煜緊皺着眉宇,面色微冷的喚了雲紫璃一聲:“哥哥說過了,吳國的事情,哥哥會處理,那個孩子哥哥也會帶來給你……”
“哥哥!”雲紫璃淡淡笑着,直視他與自己如出一轍的桃花眼,緊抿着紅脣道:“我心意已決,你不必再勸!”
“吳國皇宮中,爾虞我詐,步步驚心……”獨孤煜目光深邃的
tang,注視着雲紫璃的容顏,皺眉問道:“你如今尚未恢復記憶,果真要冒險以新越公主的身份,重返吳國的話,再見那些牛鬼蛇神,你就不怕……”
“爲何要怕?”
雲紫璃哂然一笑,冷冷說道:“我已經是死過兩回的人了,還有什麼可怕的?”
“你……”
獨孤煜凝着雲紫璃眸色堅定的雙眼,張了張嘴,卻知無論自己再如何相勸,都是白費口舌,難得霸道聲道:“你怕也好,不怕也好,反正我是不會讓你回去的!”
聞言,雲紫璃臉色微沉!
就在她緊抿着薄脣,準備跟獨孤煜爭辯之時,卻不料阿媚輕扯了扯雲紫璃的衣袖,對她搖了搖頭:“既是哥哥不想讓姐姐回去,此事還是從長計議,萬不可傷了兄妹之情!”
雲紫璃心緒飛轉,又過了片刻,到底沒有再出聲。
“別說那些不開心的了!”獨孤煜見狀,十分溫和的笑了笑:“你就不想知道,今日想要劫持你的人是誰嗎?”
雲紫璃迎着他溫暖的視線,打蛇隨棍上:“是誰?”
獨孤煜挑眉,輕道:“是吳國的安王殿下!”
此刻,只要是雲紫璃想知道的。
他都會無條件的告訴她!
聽獨孤煜提起安王,雲紫璃不置可否,根本就沒印象,阿媚的面色,卻是瞬間微微一變!不等雲紫璃出聲,她便已然出聲問道::“哥哥身份尊貴,何以會淪落到給安王當爪牙的地步?”
面對阿媚的疑問。
想到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獨孤煜不以爲然的訕訕一笑,開口說道:“不就是想給赫連遠添點堵嘛!”
提起赫連遠,他的雙眸之中,閃過一絲厲色:“那傢伙,如今皇權在握,伶貴妃,蕭妃,如嬪,女人一個接一個……爺我看着實在不爽!”
聞言,雲紫璃眉心一顰,眼底閃過陰霾之色!
“女人一個接一個?!”
“是!”
獨孤煜點了點頭,輕輕啓脣,“所以你如今既是忘了他,便乾脆永遠都不要再想起,他不配……”言語至此,他毒舌的還想在雲紫璃面前把赫連遠徹底打落塵埃,卻聞馬車外,一連串的馬蹄聲徐徐傳入耳中。
緊接着,便見馬車停擺。
須臾,車門大開。
映入眼簾的,便是無瀾陰沉無比,卻又帥氣非常的俊臉!
“小璃兒!你沒事吧?!”
無瀾的臉上寫滿擔憂,因一路趕來,他的臉色已然不復從前溫和……
雲紫璃擡眸,對上無瀾關切的眼神,象徵性地動了動被摔的生疼的手臂,而後輕聲回道:“我沒事,你不必過分擔心!”
無瀾瞥着她脣角的那抹淡淡的弧度,原本高懸的心,瞬間落地。微一側目,他的視線,自車內的獨孤煜身上一掃而過。
眸中,光亮一閃,復又很快將視線調轉回來,他眉心緊擰着出聲道:“煜太子!”
上次,獨孤煜前來之時,已然同意將雲紫璃交給他。
可是現在……
獨孤煜迎着無瀾的視線,溫和一笑,略微頷首:“妹夫,好久不見了!”
他一聲妹夫出口,無瀾臉色一僵,雲紫璃也跟着怔住了。
“你現在喊我妹夫,未免……”
無瀾反應過來,對獨孤煜輕笑着說了一句,又看了眼雲紫璃:“不合時宜!”
人家的妹妹,不嫁他了,好不好?!
見狀,獨孤煜挑眉,看了雲紫璃一眼,道:“我不會讓她回吳國的,你放心!”
聞言,雲紫璃眉心幾不可見的輕蹙了下。
她蹙眉的動作,極爲微小,卻被無瀾看在了眼裡。
知她並不同意獨孤煜的話,他並沒有再繼續糾結她回不回吳國的話題,而是細細端詳她片刻,見她一切尚好,只是一身狼狽,他心絃微鬆,不禁有些自責地輕嘆一聲:“今日是我考慮不周,讓你受委屈了!”
初時,他並非沒有想過吳國會差人來破壞和親。
可他卻不曾想到,在朗朗乾坤下,又在這京城之中,居然還有人膽敢如此堂而皇之的對雲紫璃下手。
若早知如此,他便該推了公務,與她一起出宮。
雲紫璃聽出無瀾話裡的自責之意,輕勾了勾脣:“幸好有哥哥相助,我這才逃過一劫,既是沒有大礙,你便不必如此自責!”
無瀾想要感謝獨孤煜,但是到了嘴邊的話,卻因想起雲紫璃跟獨孤煜的關係,比之自己跟她的關係,要親近了不知多少倍,他只得感激的看了獨孤煜一眼後,又應了一聲好,在對身後的一衆親兵下達了返城的命令後,便登上馬車,與雲紫璃等人同車回宮。
回宮路上,雲紫璃便將大概的事情經過,一一講於無瀾知道。
聽聞她半路跳車,無瀾的面色,不禁變了變。
回到如意
殿後,知雲紫璃跳下馬車,身上必定有所擦傷。無瀾去鳳儀宮尋了醫術精湛的蕭依兒,請她到寢殿查看雲紫璃的傷情。
他自己,則命人備好了茶點,與獨孤煜去了大殿。
***
雲紫璃的寢殿之中。
雲紫璃褪去外衫,手臂上因摩擦而出血的傷痕,雖不太深,卻因血跡瀰漫,而顯得觸目驚心。
蕭依兒面色凝重的檢查過雲紫璃的傷勢,爲她仔細清洗了傷口,道是這傷口不會留疤,便取出藥膏,作勢要幫雲紫璃塗上。
“我來吧!”
阿媚輕語之間,對蕭依兒伸出手來。
蕭依兒含笑對阿媚微微頷首,將藥膏遞了過去,笑吟吟的打趣道:“你們姐妹感情倒是挺好!”
“那是自然的!”
阿媚也露出了笑意,輕道:“她是我姐姐啊!”
蕭依兒因她她口中的姐姐二字,微微挑了挑眉,不動聲色的看向雲紫璃,見她黛眉緊鎖,面色沉重,似是在想着什麼重要的事情,蕭依兒忍不住開口詢問:“公主有什麼不順心的事情嗎?”
“也沒什麼!”
雲紫璃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擡頭睨了蕭依兒一眼:“不過是我哥哥來了,不同意我回吳國!”
“公主的哥哥?”
蕭依兒眉心緊擰,脣角幾不可見的勾了勾,“北燕太子獨孤煜?”
雲紫璃聞言,再次擡眸看向蕭依兒。
想着蕭依兒是秋若雨身邊的人,便是她知道自己原本的身份,也沒什麼奇怪的,她輕點了點頭,算是承認了獨孤煜的身份!
蕭依兒沉思了片刻,有些遲疑地說道:“我跟煜太子倒是相熟,若不然我去幫忙勸勸?”
雲紫璃求之不得,輕輕擺手:“去吧!”
“那……”
蕭依兒笑了笑,半福了身:“依兒告退!”
待到蕭依兒走後,雲紫璃只覺渾身疼痛,直接仰躺在軟塌之上。
阿媚笑了笑,落座於軟塌邊緣,垂眸拉着雲紫璃的手臂,輕輕的爲她塗抹着藥膏:“車到山前必有路,姐姐不必擔心,不管姐姐是走還是留,阿媚都會站在姐姐這一邊的。”
傷口處,因藥膏的作用,而微微刺痛。
雲紫璃微蹙了下眉頭,擡眼看向阿媚:“你是我妹妹,自然要站在我這一邊!”
聞言,阿媚的心下,不禁一暖。
輕輕將藥膏塗勻,而後慢慢輕揉着,她抿了抿脣,輕點着頭嘆道:“自然!”
刺痛過後,是冰冰涼涼的感覺。
雲紫璃低眉,看了眼自己的傷口,而後不無擔心的輕嘆出聲:“可是哥哥這人,素來發號施令慣了,若是我執意違拗他的意思,只怕會傷了我們之間的兄妹情分。“
世上,有許多東西,可以假裝。
但唯獨孤煜在看她時的寵溺神情,是無法假裝的。
那是……發自內心的。
雖然她現在失去了記憶,但是對於親情,還是十分渴望的。
是以,如果可以,她並不希望跟獨孤煜起衝突!
“不會的!”
將藥膏塗好,阿媚擡眸看向雲紫璃,對她投以一個安心的笑容:“依兒姑娘不是去勸了嗎?姐姐別擔心了!”
雲紫璃忍不住苦笑了下:“但願她可以勸通哥哥。”
可是哥哥……
想到獨孤煜對無瀾的稱呼,雲紫璃好似有百蟻撓心一般,頓時頭疼了起來。緊緊蹙眉,她坐起身來,對阿媚道:“去找二文,讓他過來見我!”
她想,若讓獨孤煜心甘情願的放她回吳國,她必須早些恢復記憶才行。只要她恢復了記憶,便會一一迎刃而解!
是以,此刻,她仍要與二文舊事重提,好好的探討一下,有關她何時恢復記憶的問題!
***
彼時,如意殿,正殿內。
一身玄色長袍,將無瀾挺拔的身形,襯托的愈發欣長。
落座主位,擡眸之間,他的視線,與獨孤煜的視線,不期而遇。
無瀾薄脣輕抿,有些澀然的長嘆一聲:“此時此刻,我還真有些懷念上次你我促膝長談的時候。”
獨孤煜輕輕一笑,端起面前的茶盞淺啜一口,不無失望地說道:“我以爲,你能留住她,卻不想……”
聞言,無瀾苦笑搖頭:“她的性子,我太過了解,既是她打定了主意要回去,我再做挽留,也只是徒然罷了。”
獨孤煜哂笑着出聲問道:“你都沒有試過,如何知道她不會爲你留下?”
“我……不想強迫她!”無瀾神情凝重的注視着獨孤煜,脣畔勾起的弧度,透着苦澀與無奈。
他的整顆心都失落在她身上。
若是可能,他寧願她超然世外,永遠過着無憂無慮的生活。
但,吳國,有她的孩子,和她的過去。
雖然,如今她不記得從前之事。
可她,想回吳國的意願格外強烈,而且如今已然勢在必行!
因爲在乎,所以做不到勉強!
既是,他不能阻攔她回國,便只得在吳國皇宮之內好好照顧她!
他,一定不會讓任何人,再傷她分毫。
哪怕,傾盡他的所有!
亦,在所不惜!
算算日子,過不了幾日,雲紫璃便該隨着周太傅,一起啓程,前往吳國了。
心下,因即將到來的離別,而涌起濃濃的不捨之情。
但,這一切,是他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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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是雲紫璃自己的選擇。
如今,他能做的,便是成全她,然後再來一聲嘆息!
聽到無瀾的嘆息之聲,獨孤煜微擡了擡眼:“既是對她如此情動,又何必放她回去?你可想過,你的不想,也許會永遠失去她?”
當初,雲紫璃自樊城被赫連遠擄走,無瀾便不曾再去將她搶回。
他所做的,只是尋到她,然後眼睜睜的,看她入主吳國中宮!
無瀾對雲紫璃的好,獨孤煜已然看在眼裡。
但當時,他不曾過問過。
如今,看着無瀾如此不捨,卻又咬牙成全雲紫璃的樣子,他便再也忍不住,問出心中疑問。
無瀾不曾擡頭,只語氣輕忽的緩緩說道:“即便,我能留下她的人,她的心,也能一併留下麼?”
說此話之時,他用的是問句,卻說的極是篤定。
他知道。
擋在他和雲紫璃之間的,不只是孩子。
還有,隱藏於她記憶深處的——赫連遠!
此刻的無瀾,雙眸晦暗,眉心緊皺。
與當初,在吳國時獨孤煜所見那個風~流倜儻的瀟灑男子,簡直判若兩人!
獨孤煜心下,暗暗一嘆,垂眸端起茶盞,輕輕的品着茶香,輕輕嘆道:“既是如此,那這個惡人,便由我這個哥哥來做吧!”
“以她的執拗……”無瀾脣角噙着淺薄的笑意,囁嚅說道:“估計你便是做了惡人,也阻止不了她!”
獨孤煜對無瀾點了點頭,再次將茶盞送到了嘴邊:“不試試,又怎麼知道阻止不了?”
“你現在倒是想阻止了,早幹嘛去了?”
忽然,一道女聲自殿外傳來,蕭依兒一襲白衣,隨聲而至,娥眉輕蹙,神情嚴肅的嗔視着獨孤煜……---題外話---感謝聞雞起舞伊利丹caixiaotao的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