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孫妙曦內心積攢了兩世的怨懟,似突然決堤的洪水般,全都涌了出來!
她語氣咄咄逼人、寸步不讓:“你怎麼還是和上一世一樣專制霸道,遇事從不問問我的意願,就強行把你認爲最好的決定和事物強加在我身上?!”
“你有沒有想過你給的是不是我想要的?!有沒有想過你讓我照着你的安排活下去,我高不高興?還有你就這樣不要女兒,你有沒有想過她們將來長大後會不會傷心?!”
“展灝,你怎麼能如此自私,不顧我們的想法,徑直做出決定?!”孫妙曦氣得狠狠揪住展灝衣襟,猛地把他拉到柵欄前,憤聲控訴:“我和你是夫妻,我們和女兒們是一家人,既是一家人,那就不但能夠共富貴,也能夠共患難!你休想把我撇開!”
孫妙曦說着將之前初柳塞給她,上面落了她手印的和離書拿了出來,當着展灝的面撕了個粉碎……白色的碎屑紛紛揚揚的灑落一地。
展灝看着孫妙曦孩子氣的舉動,既欣慰又心痛———他的阿曦果然不會獨善其身,爲了自保而棄他不管,這一點讓他甚是欣慰。
可一想到從今以後,他再不能陪在阿曦身旁,他的心又痛得如萬箭穿心。
可看着好端端站在他面前,不必一起遭受牢獄之災的妻子,他又不後悔這麼做。
可他雖然不後悔,但孫妙曦的話卻還是讓他皺眉反思———他真的做錯了嗎?
他的確是提前收到消息,知道馬上要出大事,纔會乾脆利落的和孫妙曦和離,並以一雙女兒晦氣爲名,將她們送回壽寧伯府———當初睿王不過是剛剛被捲入麻煩之中,事態還未到嚴重的地步,老王妃和睿王就認定是雙生兒帶來的晦氣,纔會聯手把孩子搶走。
是展灝動用暗地裡安插培養的力量。才把一雙女兒從老王妃那兒搶回來,平安送到壽寧伯府,且爲了不讓孫妙曦對他最初編造的謊言起疑,他還不讓送女兒回去的人表明身份。
他做這些事只有一個目的。就是不想妻女受到傷害,不想妻子今後無法忘記他,深陷痛苦沼澤之中。
可孫妙曦得知真相後卻依舊憤慨難平……他真的做錯了嗎?
展灝眼底逐漸多了一絲迷茫,但他卻還是下意識的對孫妙曦解釋道:“阿曦,你應該曉得我辦事從來萬無一失,和離書一早就被送到順天府備案了,孩子們也被我逐出家門了,你們都不再是展家人了,無論太后和今上如何發落展氏族人,你們都不會受到牽連了……”
展灝聲音逐漸變輕。輕得仿若落不到地上:“這樣,我總算是能安心去了。”
孫妙曦的淚,毫無預兆的涌了出來,來勢又兇又猛,止也止不住。
她的淚讓展灝頓時手忙腳亂。他面對孫妙曦氣勢洶洶的質問,可以假意雲淡風輕的迴應。但面對孫妙曦洶涌澎湃的眼淚,他卻完全沒轍,再也淡定不下去,一面手忙腳亂的替孫妙曦拭淚,一面語無倫次的出言安撫:“阿曦,是我錯了。都是我的錯……”
“可即便我真的錯了,但如今木已成舟,你既已躲開大禍,我自然沒理由再把你牽扯進來,”展灝的手穿過牢房柵欄,單手捧住孫妙曦的臉龐。語重心長的說道:“阿曦,姐兒們還小,經不起這般折騰……莫非你想讓她們成爲犯官之女,今後沒入奴籍、長大後充當軍/妓?”
“我知道,這些道理我也都懂。我不是那蠻不講理之人,我也不是怪你爲了保全我們做出和離的權宜之計,我是怪你居然這般不信任我,遇到難事不但不肯和我商量,還把我瞞得死死的……”
孫妙曦的手輕輕覆在展灝捧在她臉的手上,緩緩道出內心最在意的一點:“你若是信任我,就該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全都告訴我,然後再和我一起商量對策,哪怕最後我們依舊要和離,那也不過是假和離罷了,我便不會如此傷心了。”
“可你卻選擇將所有的事都對我隱瞞,又用激將法將我傷得遍體鱗傷,你知不知道一連兩世都被你休棄,我的心有多痛?!”
展灝心一緊,啞着嗓子解釋道:“我不想我死後,你心裡還惦記着我,今後的日子過得鬱鬱寡歡,纔會選擇對你隱瞞事情真相。”。
“呵!你就是總是這樣!因爲太想護我周全,所以總是自以爲是,這一世如此,上一世也是如此!”孫妙曦認真的看着展灝,把上一世就很想對他說,卻因不忍傷他心的事一氣說出來:“譬如上一世我生辰,你以爲給我一匣子銀票,讓我喜歡什麼就買什麼,就是對我好……”
“但你知道嗎?其實生辰不一定送貴重的東西纔是最好,我寧願你親手寫首詩送我,寧願你親手爲我畫一幅畫,哪怕你親手削支木簪子送我,也比給我銀票讓我喜歡什麼買什麼強!我要的只是我想要的,你覺得好的,我不一定喜歡,你懂嗎?還有……”
“這些雖然都只是小事,但卻足以表明你不夠了解我,也太過自以爲是,”孫妙曦把心裡的種種一口氣說出來後 ,突然輕鬆了許多,索性趁機把心裡話一併全說了:“我其實真的很不喜歡這樣,我喜歡你凡事都和我有商有量,問問我的意思,尊重下我的意願,不要再理所當然的認爲你覺得好的,我就一定覺得好。”
這是孫妙曦前後兩世,第一次和展灝交心。
以前的展灝,幾乎從未從孫妙曦嘴裡聽到任何抱怨的話。
她從不向他抱怨,他纔會誤以爲他的寵愛她很受用,誤以爲她真的很開心。
直到今時今日,聽了孫妙曦這些真心話,展灝才發現自己大錯特錯。
此時此刻,他的內心無比震驚———原來他一直以來堅持把最好的事物給阿曦,其實並不能真正令她開心!
展灝眉心緊緊攏在一起,把孫妙曦的話一字一句的過了一遍,並認真的進行自我反省……
他一直覺得自己很瞭解孫妙曦,但如今被孫妙曦當頭一喝,他才發現其實他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瞭解孫妙曦,至少她想要的生辰禮物,他從未送對過。
孫妙曦說的對,他的確是有些太過霸道和自以爲是,很少過問孫妙曦的意願,總覺得他給的她東西都是最好的,而既然是最好的東西,孫妙曦就一定會喜歡。
他真的太過理所當然、自以爲是了……
展灝嚴肅認真的進行反省後,很快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大大方方的向孫妙曦認錯:“阿曦,你說的對,我是太過霸道和自以爲是了,我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
展灝的話戛然而止,他停頓了許久,久到孫妙曦以爲他不會再往下說了,他才低聲把餘下的話語說完:“倘若我們還有以後,無論再遇到任何事,我都一定會第一時間和你商量,與你共同面對。”
展灝這番承諾明明說得十分誠懇,可孫妙曦卻從他話裡品出無盡的哀傷。
她抑制不住的再一次溼了雙眼———倘若我們還有以後。
她覺得此時此刻,沒有任何話語能比這句話更讓她絕望。
倘若他們真的沒有以後了呢?
如若他們真的沒有以後了,她最想做的事,就是把上一世的事問清楚。
“上一世你是不是也如這一次這般,自以是對我好,寧願讓我以爲你負心於我,也要把所有真相瞞下?”
上一世的事,展灝早在決定把孫妙曦從自己身邊推開時,就已經下定決心不告訴孫妙曦———以他的性格,覺得自己既然要死了,就不想把上一世的誤會解開,免得讓孫妙曦難過,繼而無法對他忘懷。
例如上一次遇到洪水時,他便是義無反顧的選擇隱瞞……
但如今聽了孫妙曦那番控訴,被孫妙曦當頭喝醒後,展灝的想法已經改變———他決定不再自以爲是,決定即便明日就看不到日出月落,也要在此刻將真相告知孫妙曦。
“阿曦,這回你可真的是錯怪我了,”展灝長長的吐了一口氣,目光逐漸變得悠遠,仿若落在了前塵往事之中:“上一世,我在戰場上被敵方的人暗算,身負重傷且還跌落懸崖,那處懸崖極高,任誰見了都認定我絕無可能生還。”
“搜尋的人找不到下崖的辦法,便直接向上頭報了我的死訊,不過消息卻是先報到了定國公府,定國公府把消息壓了下來,並未呈報朝廷,且還將知情人全部滅口……”
這時寂靜的天牢突然響起一陣沉穩的腳步聲,讓展灝敏銳的打住話尾———事關定國公府辛秘,他不想讓無關緊要的人知曉。
那陣突如其來的腳步聲由遠至近,似正朝他們這個方向走來,不過幾息的功夫腳步聲便聽得十分真切。
孫妙曦下意識的轉頭看去,正好看到楚沛衍披着一件黑色的大氅,邁着沉穩的步伐,一步步的朝她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