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凰,誓不爲妾 106 風雨飄搖夜
夏季的三伏天裡,和這難耐的酷暑高溫相比,時不時毫無預兆的瓢潑大雨更是讓人頭疼不已,尤其是對行路之人來說,更是焦灼。
安大人身份尊貴,皇親貴胄,自是不比尋常人物,怎可和他們這些臭烘烘的大兵一樣,脫了個乾乾淨淨,打着膀子,雙手抱頭,蹲在雨中候着?
照着連日來的腳程,本是預計翻過這座山頭,便離這太平縣不遠了,稍微緊着兩步,在城門落鎖之前,定能趕到。
即便遲了些許時辰,拿了安大人的手令,叫開城門也不是難事,可如今,這就難辦了。
小隊長四十五度角望天,一臉的淡淡憂傷,恨不得對着這不開眼的天爺啐上幾口方纔解氣。
荒郊野嶺的連累了安大人挨寒受凍倒也罷了,萬一要是出了什麼差錯,他腦袋上的一顆人頭可不夠平息萬歲爺的滔天怒火的。
可憐他八十歲的老母親啊,可憐他今年新娶的媳婦啊,最最可憐還在媳婦肚子裡未出生的兒子啊。
一時間,小隊長腦子裡亂成了一鍋粥,連滿門抄斬,罪連九族的可怕結局都在腦中過了一遍。
“去找……”他苦着張臉,愁眉不展的對着手下下着命令,怪不得老天,只得將一腔怒火撒到了這些倒黴的,無辜的手下身上了。
這時候,事態緊急,衆人忙亂中,也無人覺得小隊長的語氣惡劣,態度不端正,他們的腦袋都擱在安大人的身上,哪裡管得了那麼許多啊。
她在,他們活,她不在了,他們可就難說了。
咔嚓一聲頭掉了,不過碗大的疤,當兵的人麼,都有隨時丟命的覺悟。
苦的是要領剝皮梳洗之刑,死都死的不安生。
不必小隊長催促,自有人玩命似的漫天遍野的尋那避雨之處,也無需太大,能遮了安大人一人就足夠了。
“報……”一人雨中奔來,臉上欣欣然喜氣正盛,看到他,急忙停下步子,大喘着粗氣,手臂伸直,指向遠方,“有地了。”
小隊長長舒一口氣,來不及相問那地多大,條件如何,急忙喝道:“前頭帶路。”
紀明軒掀了車簾一角,看着那一片細密的大雨,被山中微風吹起,像是水晶做的簾幕似的,密密的,連一丈開外的樹林都看不真切。
他不經意的皺了皺眉,這樣的大雨正是作亂的好時機,不若守着馬車呆在原地纔是上策。
他回頭看着裹得嚴嚴實實,滿臉通紅,靠在一邊,睡的昏昏沉沉的安雅,想了又想,終是擔心她稍微有些起色的身子又病倒了,更是糟糕,到底是一言未發,由着小隊長帶着大隊向着山上走去。
只是將安雅摟在懷中,讓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睡着,她不耐的動了動,嚶嚀一聲,半眯了眼睛不滿的瞪他一眼,復又睡了過去。
踉踉蹌蹌的行了半柱香的功夫,在那領頭大兵的帶領下,終於找到了避雨的地方。
怪不得那人那般興奮,原以爲尋的匆忙,能找個亭子之類的地方,讓安大人歇一歇,烤烤火,暖暖身子就好,沒成想,竟找到了這樣好的去處。
入眼處是一片佔地極爲寬廣的破敗廟宇,看那規模建制,確是大廟無疑,只是這樣大的廟,雖是落魄了,可也總該聽說過纔是,怎的這一片先前探查的時候都未曾有人告知。
不過事急從權,眼下也顧不得了,先躲過這陣大雨再說,什麼魑魅魍魎的,來了再說,這麼多兵士,還有莊子裡的那些暗夜殺神,再配上紀明軒這個九品上的強者,這支隊伍幾乎是無敵的。
紀明軒細細的替安雅裹了蓑衣,打橫抱起,霜兒小心的支着傘,護着她躲進了破廟中。
他腳步飛快,只恐雨珠濺在了安雅的身上,低頭一陣小跑,進了大殿,猛一擡頭,卻見倒在地上的佛像旁邊早已升起了一團暖暖的篝火。
那位前幾日剛見過,當着他面,對着安大人表示愛意的杜家公子竟提了長刀,一下一下的劈着佛像,劈下一小塊木頭,隨手就往火堆裡一扔,看他的樣子,似乎還頗爲嫌棄此佛像木質堅硬,劈起來老費力了。
若是安雅此時是清醒的,看到此情此景,當是要豎起拇指讚一聲好的。
需知大魏雖是民風彪悍不同別國,可在封建迷信方面,倒和旁的一樣,都是敬畏居多。不信神佛的已然不多,能這般坦蕩蕩的將佛像劈了當柴燒的,怕是踏遍天下也找不到幾人。
不得不說,這位名字怪異的杜雷斯杜公子,實在是很合安大人的口味。
見到紀明軒,當即笑眯眯的向他招了招手,示意此處暖和,請坐,請上座。
杜家公子衣袍乾淨整潔,行動利索不拖拉,舉手投足間滿是風情萬種,顧盼之間風華絕代,想不注目都難,看着飛濺的木屑和火上烤着的野雞,紀明軒倒退一步,目光灼灼似兇狼,狠狠的盯着他。
“你瞪我也沒用。”杜公子笑嘻嘻的指了指紀明軒懷中的安雅,笑着說道:“你瞧,安大人已經醒了。”
那意思很顯然,天下人都知道,紀明軒和安雅在一起,只要在意安大人的態度就好,你的喜好不重要,安大人喜不喜歡最重要。
安雅抽了抽鼻子,她倒不是被這一路風雨吵醒的,嗯,那啥,野雞略微好聞了一些,那啥,她肚子稍許有那麼一丟丟的小餓,於是醒了,醒的時機剛好,巧得不能再巧了。
篝火正旺,肥的流油的野雞烤的剛剛好,色澤金黃,香氣撲鼻,光聞着味兒就知是人間美味,不容錯過。
分吃了人家的晚飯,又腆着張臉擠在了火邊烤着,也就不好意思趕人了。
擦盡了嘴上最後一點油星,安雅滿意的拍了拍圓滾滾的肚子,斂了臉上的笑意,搭着杜公子的肩膀,狀似不經意的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一邊說着,安雅一邊揮了揮手,“可別和我說巧合啦,偶遇什麼的,我不是吃了會嘴短,拿了會手軟的主。”
杜公子似乎是就等着安雅問他這句話,早有準備,一本正經的站起,長揖到地,沉聲說道:“小生是來投奔大人的。”
“哦?”安雅懶懶的看着他,目光鬆散無焦距,可杜公子明白,下一句要是答得不好,很可能自己升的那堆火,就有一簇會燙在他的身上。
“良禽擇木而棲,難道不是這世間亙古不變的法則麼?”杜公子看着安雅的眼睛反問道。
“中原四國,惟大魏最爲強盛,大魏朝堂,惟安大人風頭最勁,不投奔安大人您,還能投奔誰呢?”
一言說畢,他也不去看安雅的神色,自顧自的盤腿坐下,抽了根燒的焦黑的木塊在地上敲了敲,熄滅了火星,隨手劃了起來。
“自三年前江南郡突降大禍以來,各地亂勢四起,安大人即便隱居樊城,想必也是知道的。這些災難雖有不可避免的天災爲禍,也有人爲的謀劃。現在扶桑門已暗中擁有天下半數城池,掌握兩國政局,挾持皇帝來號令諸侯,勢頭正盛。”
杜公子劃到哪裡,哪裡便是一片大好河山,焦黑所到之處,是遼國草原,是大魏邊疆,是四國政局,也是各國滿朝百官。
好一個指點江山,激揚文字,言談間壯志凌雲,淺笑間風雲變幻,端的是天下在我手的雄渾豪情。
“扶桑門問鼎天下,執掌各國,做這天下隱形皇者,已經歷千年,門中人才濟濟,各地民衆愚昧誠服,再加上傳說引導,實是不敗之師。”
“只剩遼國和我大魏未被扶桑門所控,我觀大人雄才大略,兼又野心勃勃,這兩國是成敗的關鍵,無論扶桑還是鬼谷都是要爭奪的地方,但此時正陷入內亂中。它們的主人沒有能力守住它們,這大概是上天的意思,想將大任交到大人您的手中。”
他說的興起,也顧不得聽衆的感覺,直說的慨而慷之,直說的口水四濺,木塊點點,碎屑紛飛。
“遼國草原千里,有廣闊肥沃的土地,自然條件極爲優越,大魏文化先進,人民殷實富裕,物產豐富,都是爭霸天下所必要的東西。”
“大人勇猛有餘,而謀略不足;才幹滿盈,而腹黑不夠;實力雖多,而協調極差。我正能彌補大人的這點欠缺,你我聯手,所向披靡,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漸漸的,不光安雅凝神細聽,就連一直看他十分不對付,萬分討厭的紀明軒也打起十二分的注意力去聽,雖然最後一句話,實在是讓人不悅,但卻是實實在在的看出了安雅手中勢力的不足。
大刀闊斧的殺人流血,安雅不會皺眉,他更不會皺眉,可要說這朝堂制衡之法,帝王馭下之術,實在是,堪憂啊。
協調極差四個字,說的正在點上,但凡配合默契一些,救援及時一點,那一夜,樊城也不至於犧牲的那般慘烈,就連驚雲也……
還想砌詞狡辯幾句的紀明軒眼角餘光一掃,看到默默躺在角落裡,喝着湯藥全不似從前意氣風發的驚雲,面上臊得通紅,終是一句話憋在胸口,怎麼也說不出來。
還要細想杜公子話中的道理,突然間腳下陣陣波盪,山石滾動,樹木拔地而起,小隊長連滾帶爬的竄了進來,顧不得行禮,驚慌失措的大喊:“地動了,地動了,安大人……啊……”
話未說完,好好的一座堅固大殿竟從中剖成兩半,齊齊的裂開,地面分出好大的一條縫隙來,不知深有幾許。
小隊長正巧站在那裂縫中,直直的一墜到底,只聽見他大叫不已,哼啊有聲,許久才聽到落地的動靜,在心中默算高度,實在是沒有僥倖存活之理。
紀明軒死死的攥着安雅的手,生怕一個不小心安雅也如那小隊長一樣悲催的掉進裂縫中,生死不明。
安雅不領情,定定的看着紀明軒,指着裂縫那頭的驚雲,淡淡的說道:“我安雅不是那些個嬌滴滴需要人保護的女子,去救該救得人。”
此刻半癱在地的驚雲趴在地上,早已抱了必死之心,自己已成廢人,主子萬沒有犧牲安大人來保全自己的必要。驚雲竭力的穩住自己的身形,在山體的劇烈搖晃中搖搖欲墜,看的岌岌可危。
紀明軒臉上一變,那是追隨他多年的忠心部屬,怎忍心丟棄之。
他偏頭看了看安雅堅定的眼神,終是跳到了對面,攙起驚雲,將其負在背上,足尖一點,就要跳將過來和安雅匯合。
此夜,山中驚雷陣陣,雨水嘩嘩作響,廟中大殿左搖右擺,不知何時就要支撐不住,便要垮塌,紀明軒救了驚雲,眼瞅着中間那道越來越大的縫隙,焦灼不安。
正在這將跳未跳之時,嘩啦啦碎石滾地之聲不絕於耳,轟隆隆山體分裂之聲震耳欲聾,縫隙越來越大,越來越深,安雅不知怎的足下一滑,順着傾斜的小坡,咕嚕嚕的順着縫隙而去,大半段身子已入縫中,眼看就要掉了下去。
匆忙之中,焦心之際,紀明軒隨手操起地上某物,看也不看,支在縫隙當中,意圖阻止安雅的墜落之勢,伸了手去抓,只撈到了安雅的半片衣角,噗嗤一聲,巨大的下墜力道瞬間扯斷了那裙衫一角。
與安雅不過兩面之緣的杜公子,竟是出人意料,一掀衣襬,不顧生死,縱身一躍,緊跟着安雅也消失在了縫隙中。
紀明軒大驚失色,也要往下跳,卻被背上早已不省人事的驚雲拉的身子一沉,閉目思慮半刻,還是顧忌驚雲的性命,不敢落下。
待將驚雲安置妥當,絕無墜落砸傷之風險,再來尋那道吞人的縫隙,卻發現地上嚴絲合密,不見半點痕跡。
此地動來的蹊蹺詭異非常,這縫隙更是裂的毫無道理,竟像是專等了安雅墜落,隨即關閉“山崖”,阻止衆人救援。
好在破廟中的這羣人都在武學一道上成就不凡,最初一陣慌亂之後,漸漸穩住了陣勢,除了沾了滿頭滿臉的灰塵,胳膊背上血口無數,倒是沒有太大的損傷,除了那個倒黴的最先掉落的小隊長。
平靜下來,聽說安大人不見了,一個個面色蒼白鐵青,悲慟的比爹媽過世的時候還要傷心欲絕,趕忙的在一地廢墟中尋找安大人的蹤跡。
------題外話------
竹子辛苦一晚上,好容易從小黑屋爬出來,一看,哎,真是傷心,一點都不淡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