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錦帛上,放在鑲了珠玉的美匣中的聖旨,內容其實很是簡單。大意無非是說爲了表彰安雅在抗擊遼國的戰爭中立了大功,還在不久前,在城門口阻攔了一場險些破壞了與遼國和談的襲擊,於大魏有不世之功,特收她爲皇帝義女,冊封爲昭寧公主。
這本是一件極爲稀鬆平常的事情,大魏每朝皇帝幾乎都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封過少則一位,多達十數人的“假”公主。
有的是爲了和親,有的是爲了方便朝臣賜婚,有的則是爲了間接的表示皇家的一種態度,安撫安撫立有大功的臣子。要把這些都算上,這些公主的人數,恐怕兩隻手是數不過來的。
別的不說,就說這嚴老將軍的夫人,小嚴將軍的嫡親母親可就是一位貨真價實的“假”公主。
但在大魏,凡是冠上了昭寧二字,就頗有些耐人尋味了。
大魏,是允許女人做皇帝的,先祖皇上就是被前朝皇室收爲義女,又封了昭寧公主的名號,在機緣巧合之下才打下了這萬里江山。
本朝律法甚至明文規定,若皇上年老而無子,可在宗室中選一人,測試其品行,考察其才學,酌情封爲昭寧長公主或是昭寧太子,以便繼承大統。
然大魏建朝百年來,還未曾發生過皇嗣凋零到找不到皇位繼承人的事件,所以這條律法實際上名存實亡,可朝堂上,這些在宦海中沉浮多年的老臣們心裡都是和明鏡似的。
不由的齊齊在心中暗自問了聲,皇上這是想幹嘛?
羣臣譁然,誰也想不到李智宸正值盛年,雖然宮中妃嬪尚無皇嗣,但也犯不着收一位“義女”吧。再說了,您老人家不是一直對安大人存了別的念頭麼。這好端端的,又改主意了?
您心血來潮,想起一出是一出,這也不打緊。封號多着呢,什麼安寧,康泰,再不行,您要是想不出新鮮的,翰林院的那幫老臣們可都會爭着幫您想的呢。非得叫昭寧做什麼?簡直就是故意要找麻煩一般。
舒大人臉一黑,正準備說些什麼,卻看見列在前面的幾位大員都悶聲不響,這纔想起來,事情肯定不是那麼簡單,畢竟昭寧公主和昭寧長公主雖說只差了一個字,但含義卻差了不是一星半點。他緩緩的收回了已經邁出去半步的腳,不動聲色的縮了回去。
大家心中不滿,卻又覺得此事來的突然,透着一股子蹊蹺,一時間左右謙讓,竟是誰也沒有提出反對的意見。
李智宸看着階梯下的這些大臣們,心裡別提多不是滋味了,“你們這些人平常不是總愛和朕對着幹的麼,今天朕給你們這個機會了,反倒一句話也不說了。這怎麼能行?”
他咳嗽了兩聲,坐直了身子,在龍椅上挪了兩寸,高聲問道:“你們難道都沒什麼要說的嗎?”說着,還衝下面微微的揚了揚頭,眼睛朝安雅的方向瞥了一眼。
老奸巨猾的舒大人一見此景,心中便有了計較,搶在幾人的前頭,第一個上前說道:“臣以爲不妥,皇上不過比安大人大了區區五歲,如此收爲‘義女’,立爲公主,真是不合常理,有悖倫常。”
“那可如何是好?”李智宸故作慌張的問道。
安雅瞥了他一眼,心裡清楚的很啊,瞧他那樣,八成是反悔了,但是聖旨讀都讀了,到手的鴨子總不能讓它飛了吧。
當即向前跨了一步,沉聲說道:“舒大人怎麼還是這麼不通世故,朝代在更迭,時代在進步。大魏不僅需要嶄新的技術,更需要新鮮的血液。我於大魏有大功,封個沒實權的公主,怎麼了?又不是搶了大人您的營生,至於這麼不依不饒麼?”她厚着臉皮,裝作理直氣壯的說道。
話雖如此,可她心裡沒底極了,要說上回清議的時候,她說的那般的義正言辭,大體是因爲所作所爲確實是一件利國利民的好事,又沒存什麼私心,說話的時候順溜極了。如今可是爲自己謀私利,饒是她臉皮再厚,這個時候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嚴老將軍花白的鬍子隨着殿中透出的微風清蕩着,老眼眯着,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副使王將軍往側後方一掃眼,小嚴將軍也緊緊的閉着嘴巴,一句話也不說,心中盤算了一會,也決定不參合此事了。
他不得不承認,雖然他不是很喜歡這個安大人陰損、狂妄的性子,但她說的話,卻是極直白的。
昭寧公主的身份雖然尊貴,可最終能不能加上那個“長”字,還要看他們軍方的意思。如今整個樞密院牢固的和鐵桶一般,哪裡有她分權的縫隙,於是心下一橫,將手籠在袖中,打定主意是再也不吭聲了。
李智宸眼看着剛剛有些動靜的勤政殿,才冒出個聲,就又沉寂下去,不由有些鬱悶,指尖在龍椅上划着,發出嗤嗤的聲音。
他低頭望下去,這些老臣們大多一聲不吭,不知在盤算什麼,他朗聲說道:“胡御史,你的意見呢?”
這個胡御史乃是御史臺的“首席”諫官,死諫、哭跪的事情不知道幹了多少回了,大有你不聽我的,我就跟你沒完的架勢。
被點到名的胡大人,鬱悶的不知所措,有些焦躁的拿官靴在地上磨了磨,吭哧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臣沒有意見,安大人爲國爲民,智勇雙全,足以當此大任。”
這話一出,不光是李智宸,就連安雅也深感驚奇,這幫朝臣們,今天都是怎麼了,一起吃錯藥了不成?
“那衆卿家呢,都沒有意見?”他恨不得一口將滿嘴的牙咬的粉碎,幾乎是聲嘶力竭的吼出這句話來。
回答他的是滿大殿齊齊的聲音:“臣等謹遵聖諭。”
“好,很好。”李智宸一拍龍案,嘩的一聲將案上的東西掃到地上,發出兵乓作響的碎裂聲。他深深的看了安雅一眼,一甩袖子,就那麼走了。
她鬱悶的撓了撓頭,知道他是記恨上她了,不免有些惴惴。這樣的輕鬆容易,異口同聲,要說沒人做手腳,就是她也不會相信的。
可是,天知道是誰這麼好心,多管閒事來着,她捂着鼻子,打了一個噴嚏,暗道:“被人記恨着本就不好了,更何況那個恨着你的人還是皇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豈不是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