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娜·卡魯比從來沒有想過,她還會做夢。
她似乎剛剛從疾病的病痛中甦醒過來,曾經的血肉之軀從鬆軟的牀墊上坐起,隨後表情鬱悶的她將一旁寬大且不合身的華貴袍子披在還算有活力的身上,接着來到她的梳妝檯前,用化妝品將她臉上已經開始出現的細微病變痕跡抹除。
作爲穆佩克塔王朝的一名貴女,她必須時刻保持自己的妝容,這既是爲了家族,也是爲了她將來的丈夫。
顏面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事。
但在她的心目中,還有比嫁人或者繁衍後代更重要的事,拉娜轉身看向自己的書桌,那裡堆積了高高一摞的書籍,都是最複雜的數學和科學典籍,還有一個能夠形成虛擬影像的投影球。
她從小就是一個頑皮而獨立的女孩,從不被繁瑣沉重的貴族條例約束,並且一直渴望成爲一個真正科學技師,就和她的堂姐一樣——而不是那絕望庸俗的短暫生命,與一個素不相識的貴族結婚,生子,將那受到詛咒的基因傳遞給下一代,然後在病痛中死去,臨死前或許還看不到自己的孫子或者孫女。
可她的母親,那垂垂老矣且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母親告訴她,這就是她的責任,也是懼亡者種族一代代的宿命,唯有這樣,才能保證王朝的延續,肉體雖然會凋亡,但王朝的一磚一瓦卻是永恆不滅的,不管是貴族的生命還是奴隸的生命,其本質都是一樣的,都要用來確保王朝的基石永遠存在。
但拉娜還是無法理解,一個早已受詛咒的王朝,被如此徒勞的延續下去,究竟是詛咒,還是希望?
至少,在活着的時候,她想要爲自己而活,而不是什麼責任和義務,雖然這聽起來有些自私。
心有所感,她站起來想要走向書桌,卻忽然感覺雙膝一軟,隨後跌倒在地,她的心臟似乎被一隻大手攥住,絞痛中隨時可能停止,這讓她發出了略帶痛苦的呻吟。
不過她還是想掙扎着爬行自己的書桌。
忽然,大門打開,急切的腳步聲中,一個人抓住她的手,將她抱起來,摟在懷裡。
“快,喝下去。”
一個水晶瓶遞到她嘴邊,拉娜隨即張開嘴,吮吸着裡面的淡綠色液體。
須臾,痛苦離她而去,這次瀕臨死亡的體驗讓她肩膀顫慄起來,渾身也大汗淋漓。
“爲什麼要慪氣而不吃藥呢?因爲舅舅砸碎了你的籌算板嗎?”
拉娜一邊哭泣一邊使勁點頭。
隨後一雙戴着數枚戒指的手扶住她的臉,強迫她昂起頭,與自己對視。
這是一個比拉娜略年長一些的女性,左右臉有着明顯的不協調感,鼻子也非常塌陷,外表以懼亡者的標準都稱得上醜陋,也穿着華貴的長袍,但她的脖子上戴着一個幾何圖案組成的吊墜,顯示出了她一個非常獨特的身份——高等技師學術共同體的科技術士。
這個組織的誕生源於懼亡者第一次分裂戰爭時,在內戰中一羣掌握着先進技術的科技術士在衝突中保持了中立地位,然後藉機將武器和戰爭知識賣給出價最高的王朝,從而大發橫財,隨着戰爭烈度的增強,共同體的力量也在不斷增長,很快成爲懼亡者種族中首屈一指的集科研,生產和探索爲一體的綜合科技團體。
同時它也是懼亡者少數幾個男性和女性完全平等的組織,裡面不乏許多才華橫溢的女性科技術士。
但這個共同體此時卻已經毀滅了,懼亡者的三聖議會在向古老宿敵發起戰爭前,以任何一個組織,都無權掌控關鍵科技和武器的交易爲藉口,對科技術士們進行了鎮壓。(都是面對科技團體,寂靜王選擇了鐵拳,鹹肉選擇了妥協)
在三聖議會強力鎮壓下,高等技師學術共同體的組織被徹底粉碎了,其倖存的成員只得四散,並起誓永遠爲懼亡者種族服務不再建立團體才得以倖存。 而拉娜眼前這位便是她的表姐阿·霍特普,兩人從小玩到大,對方在突破重重阻礙加入高等技師學術共同體後不久,組織就被強制解散,但她依舊堅持自己科技術士的身份,併成爲了拉娜的榜樣。
“拉娜,表達不滿,可以,也應該,但不要拿自己的身體安全來做威脅。”
“可是.”
阿·霍特普輕嘆一聲,將她摟在懷裡。
“辦法總是會有的,但不管做什麼,都要先保護自己,懂嗎?”
“嗯”
“好了,地上涼,起來吧,我先幫你做清潔。”
阿·霍特普牽着拉娜的手站起來,隨後與對方來到一旁的小房間裡,這裡看起來就好像一個浴室,但卻並沒有任何洗浴物件,只有很多管道,水晶瓶和一個巨大的類似浴池的設備。
女科技術士挑選了幾個水晶瓶,接着將裡面液體倒進設備中,接着操控升起的面板,敲打幾個複雜的符號,很快裡面就被五顏六色的斑斕所充斥。
拉娜脫下長袍和裡衣,走到設備中,緩緩躺了下去,隨後許多細小的機械觸鬚從設備內部伸出,並緊緊貼在她身體各處。
每個懼亡者貴族每天醒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進行這樣的儀式,仔細的清理他們的身體,尋找粗糙的斑塊或是堅硬的腫脹,因爲這些跡象預示着自己生命倒計時的開始,當基因中蘊藏的無情死神悄然到來時,它絕不會讓任何一個懼亡者快速而安詳地死去。
這就是籠罩懼亡者種族無窮歲月的詛咒,儘管他們的科技已經能夠讓他們粉碎星辰,征服浩瀚羣星,卻不能讓他們活得稍微久一點。
即便是那些能使用所有高權限科技的醫生,如果能讓遭受基因枯萎癌症的貴族活過四十歲,便已經可以稱得上醫術高明瞭。
“嗯因爲你昨晚沒有吃藥,病變進度比正常快了一些,可能要多花些時間。”
雖然泡在液體裡,但並不影響拉娜說話,她也知道自己任性了,於是略顯羞澀的說道:
“謝謝.表姐。”
“不要再做這種傻事了,籌算板我已經帶了一塊新的給你。”
“我生氣不是因爲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