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侍者離開後,佐爾格晃悠悠的爲自己倒了一杯水,他那該死的雙手還在顫抖,但食物會幫助他得到緩解——烈酒也是如此。
喝了一口水後,他又舉起那杯干邑,但不得不用雙手來將杯子端穩。
佐爾格隨後喝了一口,腹中淌過一股暖流。
這樣,好多了。
他將沉重的酒杯放下,手腕中的僵硬感逐漸消退。
忽然,他發現雙手之間的白色桌布上有一塊痕跡,一個斑點。
接着旁邊又出現了一個。
是一點點血跡。
他的鼻子,他該死的鼻子在流血!
佐爾格立刻拿起紙巾擦了擦,希望沒有人注意到了,接着用水罐遮住那些血跡。
該死的靈能通訊給他造成了不小的傷害。
佐爾格又喝了一口乾邑,享受着那烈酒的灼燒感,又回頭看了看包廂後方的鏡子,他覺得警衛隨時都有可能衝進酒館大門。
鏡子——
喔,真是愚蠢!緊張讓他變得大意了!
他周圍全都是鏡子,杯子和光滑的鍍金表面!
熾烈的痛楚再一次鑽入他的頭顱。
“不!不!”
一股鮮血從他右鼻孔中涌了出來,沿着嘴脣和下巴滴落在白色桌布上。
“拜託!”
包廂椅背上方的鏡子結上一層寒霜,彷彿室內溫度驟降了四十度。
佐爾格拒絕直視鏡面,縱然有股力量正試着將他的面孔擡起來。
“不!現在不行!主人!”
他強迫自己俯視桌面,盯着手中的飲料,緊緊握住酒杯的顫抖雙手讓干邑的柔和表面上泛起一道道波紋。
隨後他轉而盯着桌布上那星座般的暗紅血跡,這是無論他如何巧妙地擺放杯子與水罐都無法遮掩的。
在最新的那一塊斑點中,鮮血尚未完全滲入桌布,於是他在那光滑的液滴上看到了逐漸成形的倒影:一個覆有頂飾的頭盔。
佐爾格呻吟了一聲,杯中的干邑不再泛動波紋,完全靜止下來。
酒杯變得觸手冰寒,那頂頭盔的倒影也出現在干邑裡。
“天哪——”
佐爾格又呻吟了一聲,閉上眼睛。
“主人——”
一陣寂靜,除了急促的呼吸之外別無聲響。
“僕從。”
這個聲音並非尋常亞空間通訊裡那般冰冷而銳利,它如同烏木般陰鬱而厚重。
佐爾格睜開雙眼。
整個酒館都停滯了,燭火凍結在空氣中,散發出冷冽的藍色幽光,這光芒照映在燭臺,壁燈,裝飾品,鏡子,還有一排排乾淨的酒杯上,穿過華美窗櫺投入酒館的日光也被染成藍色,彷彿是摻加了稀釋的墨水。
他能看到房間遠端的侍者僵立於原地,動作剛做了一半,口中話語也尚未說完,幽靈般的泡泡懸浮在桌面上方的藍色空氣中。
不知何時,一個巨人已經站在桌前,他的奇異的頭盔以及佈滿咒文的盔甲都讓他顯得極爲神秘,如同一個憔悴的鬼魂,或是一個披着斗篷的巫師。
這就是他的主人,黑色軍團的三號人物,伊斯坎達爾卡楊。
“哦,主人。”
佐爾格嘀咕道,他自己的聲音讓他嚇了一跳。
“歡迎你大駕光臨。”
卡楊擡起手解開了戰盔,將那精雕細琢的頭盔放在亞麻桌布上的血跡旁邊。
他琥珀色的面孔被靈能幽光映成淡藍色,那削瘦的臉頰棱角分明,沒有一絲毛髮的頭上縱橫交錯着兩道傷疤,額頭上還印着一個符文,漆黑雙眸中有着遠超凡人的智能。
他緩緩坐在佐爾格對面的包廂座椅上,動作中的尊嚴近乎荒謬。
阿斯塔特的身軀在這屬於人類的空間中格格不入,他手臂和雙腿的骨架太過修長,擠在這座椅中讓他顯得體格瘦弱,如同一個青少年。
正常情況下,他這一屁股就能讓這椅子散架。
但事實上卻沒有,所有佐爾格能夠推測,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只是一個幻象。
坐下之後,卡楊將雙手按在桌布上,手掌向下——即便是落座之後他也遠比佐爾格要高。
“這段時間。”
卡楊用他揚琴般的語調說道:
“你有調查到那些事情嗎?”
“我正在調查。”
佐爾格遲疑了三秒後,低聲回答。
“但要調查一個阿斯塔特戰團——”
他吞嚥了一下,期盼杯中沒有那該死的倒影,這樣他就可以把酒一飲而盡。
“我不是來聽你抱怨的,僕從。”
“主人,我只是想要提醒.....這場交流有可能被發現,這讓我們全都身陷巨大的危險。”
“我同意這次交談的分分秒秒都讓你的處境愈發危急,但這個風險值得來冒,而且在八分鐘之內,不會有任何人能夠察覺。”
卡楊盯着佐爾格的雙眼,認真的說道:
“所以,那些消失的飲魂者,究竟在哪裡。”
“我已經滲透進奈森四號幾個關鍵部門,從目前得到的情報看,星界騎士的人數有不正常的地方,但我沒有直接證據能夠證明這些不正常的人數變動與飲魂者有關,我還需要時間。”
卡楊看着他,但佐爾格能夠感覺到對方的視線並不在自己身上。
他的主人在思考。
大概十秒後,卡楊重新開口了。
“你已經在此拖延太久了,利用這場交流的餘韻脫身吧,不要滯留於此,尋找一個安全的地方,繼續這個任務,找到關鍵性的證據。”
“可是主人——”
他沒有得到迴應,卡楊已經消失了。
佐爾格四下張望,時間依舊被凍結,侍者的對話也尚未重啓。
光線泛着一抹幽藍,但這不會持續很久了。
佐爾格感覺到耳中陣陣瘙癢,一股暖流涌過他的脊樑,他能聽到聲音逐漸迴歸,彷彿是從遠方傳來。
只需十幾秒,這餘韻就會消弭。
他看着桌子,看着桌布上的血滴,那些倒影終於不復存在了。
氣惱的悶哼一聲,佐爾格將干邑一飲而盡,接着抓起包裹,趕在這幽藍的光線讓位給嘈雜的現實之前離開了酒店。
同一時間,星界騎士修道院要塞深處的某個房間,脫去裝甲斜靠在牀上閉目養神的塔洛斯猛地睜開了眼。
“——竟然是他?伊斯坎達爾卡楊。”
塔洛斯喃喃自語着,臉上忽然出現一種古怪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