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什揚發現自己正身處於一座陌生的城堡中,沉悶的歌聲在大廳之內轟鳴迴響,戰士與僕從,老兵與新人,在火焰與戰吼的聲音中悉皆融爲了一體。
無數渾厚的嗓音放聲歌唱,形成了一股靈魂的共鳴。
壯士去也,該當百夫
裹屍而還,該當百夫
烽火漫漫,該當百夫
持戈躍馬,該當百夫
雪我宿恥,該當百夫
不可羞辱,該當百夫
誠既勇武,該當百夫
終爲鬼雄,該當百夫
毅魂魄兮,該當百夫
激揚萬世,該當百夫——
驟然間,雷聲大作,旋即被戰士們放肆低沉的笑聲所遮蓋。
索什揚小心翼翼的走進大廳,他想要拿出武器,卻發現自己兩手空空。
大廳裡有數排巨大的長桌,在長桌兩側,端坐着無數紅黑色裝甲的戰士,他們坐在椅子上,用拳頭輕輕敲打着桌面,諸多回聲令他們的嗓音含糊不清,像是在講述那些古老的傳說,又像是在複述那些征戰的故事,那些早已失落在星海之中的舊日戰爭。
索什揚始終緊盯着他們,盯着那些模糊不清的身形,那些舊日的軍團幽靈。
不知爲何,他忽然熱淚盈眶。
就在他沉醉在歌聲中時,聽到了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於是轉過身,朝遠處的廳門走去。
當他走過一尊尊沒有面目的雕像時,冷風正嗚咽着穿過層疊的拱門。
爲什麼它們沒有臉?是誰剝奪了它們的面容?
拱門之外,連綿的空寂迴廊曲折盤旋地鑽進了頂峰內,天昏地暗,不見光照,當他凝視它們時,它們亦回以凝視。
他在門檻處停下來,轉過身去,戰鬥兄弟們依然在歡慶,奴工們沉默地在這羣巨人的腳邊快速穿梭,爲這場慶典送去更多的燃料。
他知道自己該稱他們爲兄弟,但一字皆難以出口。
隨後,他從最近的一道拱門走了出去,如同地獄般的低溫襲來,悄然吞噬掉了最後一縷的暖意。
索什揚背靠冰霜覆蓋的堅硬岩石而立,深深地吸了口氣,令肺部充盈着刺骨冰涼的空氣,純粹的黑暗鋪滿了世界,一如無盡的虛空。
他開始朝更深的地方開始前進,似乎他對這裡的道路瞭如指掌。
這座要塞如此巨大,彷彿永遠也不會被填滿,畢竟說到底,這裡原本是爲一支軍團而準備的。
他走啊走,越走越遠,越墜越深。
人類的聲音不知何時悄然止息,取而代之的是大地之下涌動出的幾乎無法辨認的韻律節奏,於黑暗中永無止境地響起滴答響聲。
埋藏的能源管線融化了堅冰,它們打着旋滑落在了岩石上,再度凍結成霜。
很顯然,在要塞深處是大型反應堆與用以鑄造武器的鑄造廠,幾不可聞的轟鳴隱約傳入了他的耳中,這遙遠的轟鳴將他的心深埋在了地層之中,心靈被鎖在了永不會醒來的凝滯之夢裡。
這種虛無縹緲,無知無覺的感受十分奇妙。
現在,他既不知道他要去哪,也不知道自己爲何要繼續徒步,陪伴他的只有陰影。
但他知道他現在不需要火焰來溫暖自己的心,因爲他已經習慣了這種冰冷的感覺。
下一瞬間,他僵在原地,手背上寒毛倒豎,隨後悄無聲息地,緊緊攥住了拳頭。
這條迴廊幽邃漆黑,不見任何活物,索什揚眯起眼睛,將頭微微昂起,向左轉去,但那兒的陰影同樣厚重,無法窺探。
有什麼東西在那裡,準確的說,就在前方,儘管他什麼也看不見,他的感官依然覺察到了什麼。
或許是某種鬼魂的氣息。
索什揚慢慢俯下身,躡手躡腳地朝前走去,這條通道在他眼中忽然變得危險四伏。
很快,他發現自己的盔甲正發出嘈雜的碰撞響聲,這令他感覺非常難受,如果他脫下這身裝備,他本可以悄無聲息地前進。
這時他再度聽見了從前方傳來的聲音,呼吸聲,輕柔又低沉——但他不敢確定那是什麼。
索什揚蹲下身,移動了一下重心,準備繼續前進。
但在那之前,一個低沉、淡漠的聲音阻止了他。
“吾兒,你來了,站起來吧。”
索什揚本能地服從了,這是來自基因深處的約束。
帷幕緩緩拉開,在城堡的陰影深處,一個人影漫步走出。
有那麼一瞬,索什揚覺得自己看見的是自己,一個幾乎一模一樣的自己,戴着火焰型的王冠,雙眼有如幽藍的星辰。
索什揚眼角微跳,但他接着便開始觀察起了那些他無比清楚,但從未親眼見過的特徵。
面前的這張臉眼眉與自己有七成相似,下巴蒼白的肌膚上塗畫着赤色的火焰圖案,一件亮紅色的披風搭在右側肩上,雙手套着厚重的青灰色手套,左手緊緊着一個酒杯。
沒有絲毫猶豫,索什揚立刻單膝跪下。
“夠了,夠了。”
十一軍團原體微笑地問道:
“你爲什麼會在這裡?”
但這個問題的答案索什揚也無法給出,也許這其實是命運的牽引。
現在他站在這裡,獨自一人面對逝去的基因原體。
“吾兒,我能夠看到你,但戰士們不能,我們是否跨越了時空在某一瞬間相遇。”
薛西斯說道,湊的更近了些,在黑暗中,他的雙眼閃動着奇異的光彩。
“或者這也是亞空間的把戲。”
索什揚不敢判斷他是不是在開玩笑。
“吾父,你不是我腦中的幻覺嗎?”
他猶猶豫豫地說道,防備自己任何語言上的冒犯。
“我們已經失去你了。”
愣了幾秒後,薛西斯爆發出一陣笑聲,他的披風隨之颯颯作響。
“是嗎,是這樣嗎。”
他說着,退回到了陰影中,寒意似乎也隨之消退了,但實際只減少了分毫。
這時,薛西斯注意到了索什揚身上的動力甲,他奇怪地打量着它。
“未來的你們是這個樣子的嗎?”
索什揚想要回答,腦袋卻一下空空如也,於是他搖了搖頭,這令原體失望地哼了一聲。
“你一無所知,記憶中空空如也,我就應該猜到,它一定會做手腳的。”
原體的聲音低了下去,他半側過身,望向黑暗,索什揚緘默不言,在他胸膛中的兩顆心臟承受着難以形容的重壓,心跳變得遲緩低沉,那是種對於危險的本能反應——儘管此刻並沒有刀劍指向他。
“我不知道你是被派來羞辱我的,還是爲我帶來慰藉,但既然命運將你引至此地,那麼聽好了,要仔細聆聽,用心記憶。”
索什揚站在原地,不敢挪動半步,他看向面前他那巨大的、裹在華麗裝甲裡的父親。
“吾既已逝,那便千萬要小心掌印者。”
索什揚愣了片刻,他的大腦不知爲何彷彿已經不屬於他自己。
“他不也——”
原體回過頭,那雙有如藍寶石般的眼睛亮起。
“記住。”
下一刻,索什揚睜開了眼睛。